贺忱默然看着他吃,没什么表情,但也没移开过视线。
酒足饭饱,明义满足地站起来,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变,然后猛地弯下了腰。
“呕——”
第35章
明义干呕一声,深深弯下了腰,本就瘦小的身躯更显得有些可怜。
他难受地扶着桌子,神色一时有些茫然。
他的胳膊一下子被人扶住了,贺忱几乎是瞬间便来到了他身边,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替他顺着后背,问道:“怎么了?”
贺忱的声音有些急,又像是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明义摇了摇头,怕贺忱担心,努力想要直起身子来,腹部却紧接着又泛上来一阵恶心感,他不由再次干呕一声,弯下腰去。
贺忱托着他,空出一只手替他倒了一杯茶水,扶着他喂到唇边。
明义微微直起身喝了两口,温热的暖流从喉咙一路滚下去,总算让他觉得舒服些了。
贺忱动作很轻地扶着明义坐好,仿佛怕一用力明义就会碎掉。他的语气也很轻,好像怕惊醒什么,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明义不知所措,下意识抓紧了贺忱的手,答道:“有点……有点恶心。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着,看了看桌上的鱼,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那些刚刚还分外鲜美的鱼肉闻起来特别腥,让他胃里又开始翻滚起来。
明义立刻转开头,将脸埋进贺忱衣服里,强压着恶心感,道:“贺忱,我不想……”
他还没说出来,贺忱却一下子心领神会,轻轻将明义打横抱起,抱他离开了这里,走向小楼。
“吃不了这种鱼?”贺忱问道。
明义犹豫着摇了摇头:“前两天……好像也有一点恶心。大概因为那时候吃得少,所以也没很明显的感觉……”
明义看到贺忱的下颌线紧绷起来,唇角也微微抿起,这是他心情糟糕的表现。贺忱又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从……从你闭关开始?……”明义认真回想着,不确定道。
贺忱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明义一直在看着他,注意到他脸上闪过某种情绪,似乎是……恐惧。
是那种,噩梦成真的恐惧。
下一刻,他又加快脚步,抱着明义快速走进了蕴真阁。
他小心翼翼将明义放在床上,然后在房门外停留了片刻。
不知贺忱做了什么,很快,老妖怪和锦鲤也一前一后跟着贺忱进来了。
老妖怪进门的时候还很惊讶地在说:“你还真把这个人类好好养起来了?”
接着,大约是看见了贺忱的表情,老妖怪又一下子闭上了嘴,老老实实走上前查看明义的情况。
明义已经觉得身上好很多了,恶心感也几乎没有了,于是和老妖怪大眼瞪小眼。
老妖怪说:“……瓜娃子,翻过来给我看看。贺忱紧张成这样,你怎么还没事人一样。”
明义一脸懵逼地按照他的指示翻了个身,把后背露给他。
锦鲤和贺忱小声说了几句话,也一脸凝重,凑上来问道:“老东西,他怎么样?”
老妖怪对着她吹胡子瞪眼:“放尊重点!”然后又转头去研究明义身上的问题。看了一会,他转回头,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不过他体质好像确实很特殊……或许真是被下了咒也说不定。”
锦鲤的脸上头一次出现那么复杂的表情,除了担忧和凝重,好像还有些不忍。她竟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低声向明义问道:“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明义摇了摇头:“没有了。刚刚的恶心也已经好了。”
贺忱仍旧站在远处,突然开了口,声音轻却坚定,他道:“我带他去找魍魉。”
“嗯……”老妖怪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况,恐怕也只有找他们了。”
明义还在状况外,几人却已经做好了决定。没过多久,明义就被贺忱带着坐上了出门的马车。
马车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布置得十分舒适,铺满了软垫软枕,像是生怕坐在上面的人不舒服。
出发之前,贺忱还特别带了柑橘一类的水果,还剥了一些柑橘皮混着花草给明义做成了香包,让他随身带着,好叫他不舒服了就闻一闻,防止他被马车颠簸得再次出现恶心症状。
如此准备万全,他才带着明义上了马车。
明义一上车便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车上的装饰,很是新奇:“我还是第一次坐马车哎!”
他摸着软垫上滑滑的绸缎,兴奋道:“好软好舒服!”
贺忱的神色却不太好看。他只是静静看着明义,并没做声。
明义打量了一圈,摸了一圈,终于过足了瘾,这才回身对着贺忱笑道:“我一直很想坐马车的,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坐到!谢谢你,贺忱!”
贺忱的脸色却好像更难看了。
这人就这么容易满足?好像一直是这样,只要一点小事,他就总能这么快地开心起来,然后把这些微不足道的快乐牢牢记住,好像生活里从来没有阴霾……
他是真的已经忘掉了之前的痛苦吗?为什么这样快就能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明明自己是害他这样痛苦的人。
明义开心了一会,见贺忱脸色不好,便从宽大床榻的另一头慢慢爬到贺忱那边,伸出手轻轻抚摸贺忱的眉心:“……怎么了,贺忱?你不开心?”
贺忱直直看着他,眼睛好像有些发红。他就这样看了半天,突然开口道:“你不想知道‘咒’是什么吗。”
明义愣了一下,顺着他问道:“‘咒’是什么?”
“那天你替我挡下了捉妖人的攻击,”贺忱的语气轻却郑重,“那很有可能是一种‘咒’,捉妖人拿来对付厉害的大妖才会用到。那种厉害的法术,若是用在人身上,你可能会。”
他突兀地停顿了一下,像是说不下去了似的,但是他表情没变,很快继续道:“会死。”
他仍旧直视着明义,但明义听了之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眨眨眼,平静道:“这样哦……”
贺忱不由皱起眉。明义放下了抚摸贺忱眉心的手,慢慢道:“其实……没事的,贺忱。”
“我本来就……活不长了。”
第36章
贺忱停顿一下,蹙眉道:“……你说什么。”他像是没太听清,也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神色没有变化。
明义低下头,慢慢拉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伤痕斑驳的身体。贺忱倏然伸手攥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做什么?”
明义抬眼看他:“夜里这些伤……是我从小就得的病,小舅舅早就说过,我……我会死。”
他是声音轻轻的,神色很安静,和他平时活泼明亮的模样不太一样,淡淡的,但也并没有恐惧。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没什么不能够接受的了。
贺忱的神色凝固了一瞬。他有一会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明义。
片刻后,他才眨了一下眼,慢慢开口:“你……”他的嗓音不知为何很是干哑,不由停顿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说,我很小的时候,小舅舅头一次到我家,就看出我身上有这种怪病。当时他说,我会来到这世上,是要圆一桩未完的心愿,做完这件事,我就会……死掉。所以他给了娘一颗红豆,说时机到了就让我去找他,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但是……”
明义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有点无奈和腼腆的笑容,让人看着有些辛酸:“我离开家的时候,其实也……也不是什么‘时机到了’。只是家里实在是没有东西吃了,小妹病得很重,没有东西吃恐怕熬不下去,我夜里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我就想着还是来京城吧。”
他希望在娘和弟妹的心里,他只是在京城找到了传说中的小舅舅,治好了病,过上好日子了。
他不想抢夺着小妹的生机继续苟延残喘,最后还是死在家里,让大家难过。
贺忱没话了,这次,他沉默了好久好久。
马车颠簸着向前走,马蹄声哒哒作响。很久之后,贺忱轻声问道:“你要做的事,是什么?”
明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小时候的那些夜里发生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但是我总觉得,我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现在我已经不再做梦了,而且我能感觉得到,我好像找到了。梦里,好像没有那种痛苦了……”
所以他知道,他的生命大概也快走到尽头了。
再次沉默片刻后,贺忱平静地垂下眼,“嗯”了一声,而后伸手轻轻握住了明义的手:“不要紧。我带你去找一个很厉害的妖怪,他会为你治好的。”
贺忱神色看起来好像很平静,原本让明义放下心了。但他抓住明义的手却凉的吓人,好像还有一点克制不住的轻颤,泄露了他此刻一点也不平稳的心情。
而且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贺忱的脸色格外白一些,眼睛则好像有点发红。
明义顿时也难受起来。他想说点什么,但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只得陪贺忱一起沉默着。
他早就接受这件事了,但他不想看贺忱难过。他不想家人难过所以离开,但现在……他好像又要害贺忱难过了。
马车走了很久,明义偶尔会撩开帘子看看外面,每次见到的景象都非常不同。有时是很热闹的大路,有时是层层叠叠的山,有时是一望无际的农田。
再后来,明义再想要撩开帘子的时候,贺忱伸出手轻轻阻止了他。
明义诧异地回头,看到贺忱仍是垂着眼,淡淡对他道:“外面的景色……你可能会不太适应。”
明义隐约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然后小小地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缝,觑了一眼外面。
想不到一帘之隔的外面竟然已经完全换了一副天地,首先映入明义眼中的是一片红光,整片天都好像是发着红光的,地上则是一片混沌的黑色,有着高低深浅不一的暗影。而且他刚一掀开帘子,不仅一下子看见了不同的景色,甚至还一下子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大河怒吼着冲过河道。
明义看傻了眼,顿时愣在原地。很快,一只手轻轻带着他的手拉上了帘子,贺忱的声音近在咫尺:“别看太久。它会迷惑你的心神。”
不知是因为许久没说话,还是因为情绪原因,贺忱的声音还是有些哑。他靠过来拉上帘子,几乎便是在明义耳朵旁边说了这句话,明义顿时觉得耳朵有点痒,不由伸手捂住,转头去看贺忱。
贺忱也停下了动作。他的手仍旧搭在明义手上,就这样静静地搭了一会,眼睛也安静地凝视着明义,专注极了,仿佛眼里只能看得到明义。
贺忱的眼底真的有点泛红,有那么一会,明义恍惚中几乎觉得贺忱好像要流泪了,但是回过神就发现贺忱的神色完全没有半分改变。
神奇的是,帘子合上之后,那些红光和声响竟然也一下子消失了,仿佛被什么隔绝开了。
突然从吵闹到平静,这平静便分外明显,仿佛世界上此刻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明义循着本能,直愣愣地向前靠近了贺忱,嘴唇便倏然触到了一片柔软而冰凉的物事。他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觉得有些甜。
第37章
贺忱一下子向后撤出一段距离,分开了二人。他像是有些晃神,怔怔地看了明义一会,然后低下头,没说什么。
明义打量他一会,发觉他的眼睛似乎没那么红了,于是安心了些。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停下了。贺忱在明义膝头轻轻按了一下,然后先掀起帘子下了车。
明义乖乖在车上继续坐着,直到贺忱再度撩开了帘子,向他伸出了手:“走吧。”
他被贺忱牵着走下车,眼前是很平常的村落,一排排房子安静地矗立着。若一定要说哪里不平常,大概便是这里太过安静了些,一个人影都没有。
贺忱熟门熟路地带着明义走到某一户人家门前,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猛地打开了,其后是一个身高大概刚到贺忱腰部的小孩,笑嘻嘻拖着长音问道:“谁呀——”
这小孩梳着丫髻,皮肤极白,比明义见过几次的白面粉都好像还要白一些,眼珠黑漆漆的,身着一身深青色的衣服,鞋也是同色的。
三人一打照面,那小孩红唇一张,一下子笑开了:“哎哟哟,我当是谁呢,这可是稀客呀,贺忱,你怎么又来了?你吃错药了吧?”
说着,小孩的目光落在明义脸上,突然顿了一下,然后不可思议道:“这,这这这……人类??!”
说着,他的表情逐渐有些狐疑:“这人类的气息怎么还有点熟悉……贺忱,这是谁啊?”
贺忱不耐烦地用袖子护了明义一下,明摆着不想让他被这样打量。他护着明义,抬步就往里走:“你哥呢?”
小孩转着身子想再看明义几眼,看起来好奇得要命:“你上次来也是为了这个人类吧?这次又带他来,你是真吃错药啦?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贺忱吧?”
贺忱烦不胜烦,带着明义越过他就往里走。
小孩撇了撇嘴,拖长了声调,撒娇似的喊道:“哥,哥——哥哥!”
“哎,”屋里真的又有个人走了出来,温和地应了,“怎么了?”
出来的这个人同样的小孩模样,同样的深青色衣饰,长相也和刚刚的小孩很像,只是皮肤极黑,和刚刚的小孩完全是两个极端,神色也沉稳。他看见贺忱,也是愣了一下,然后目光移到明义身上,彻底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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