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
小餐厅一点也不小,两张长方桌,座椅分立两侧,每张都有10个座位。
过长、就显得很宽,两人相向坐着,林淮心里有些发虚。
他不怎么来这吃饭,一队在三楼训练室隔壁单独开出了一间休息室,供他们吃饭甚至按摩。
但秦栯把他拖了下来。
连“拖”都算不上,只不过是熬了夜,起的迟了点,揉着头发下楼的时候,坐在椅子里的那人抬眸冲门口睨了一眼,然后不轻不重地问他:“刚醒?”
是刚醒,林淮没反应过来,便自然而然地点了下头。
谁知秦栯见状眸色暗了几分,径直点了投降扔掉耳机,擦身而过出了门,声音从喉腔发出的瞬间润了些深沉凌凌,像是命令一般,他迈不开步子做些忤逆的举动。
秦栯说:“跟我下来。”
餐厅挨着厨房,林淮跟他下了楼,特意看了眼墙上挂钟,一点半。
往常这个时间,秦栯还在睡午觉。
今天却脱了外套,没系围裙,只是将袖口向上挽了几道,一边弓着腰看冰箱一边问:“有什么忌口?”
林淮一愣,“没有”两个字脱口就要出来,秦栯冷冷地打断他:“想好再说。”
林淮:“……”
“没有。”
秦栯手上动作一顿,偏过头打量了他两秒,低笑了一声,听不出来是真笑还是假笑,只是能敏锐地察觉出,他应该不太高兴。
手背在身后,林淮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冰箱里几颗西红柿拿出来又放了进去,勾出更里一点的胡萝卜。
指甲不自觉掐到了肉里。
他的确没什么忌口了。
很小的时候就算不喜欢味道,也会因为不能剩菜而吃下去,再长大一点知道不可以挑剔,所以有什么吃什么。只是极偶尔的,得了些喜欢,所以仗着这点特别,跟某人撒娇说过自己不想吃番茄而已。
再往后那几年,活下去都是问题,怎么会挑食。
秦栯洗着菜,排骨在一边化冻,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谁让你改了吗?”
手心被掐的生疼,林淮敛着眸子,假装没听清:“什么?”
秦栯侧过眉目扫了他一眼,没再应声,只是食材下锅的时候将人往身后推了几分隔开烟雾,声音散在油烟里,带着几分落地的真实:“教过你,不喜欢就说不喜欢,不用改。”
至少在我面前,什么都不用改,你什么样都好。
秦栯从小就是富家公子,会学理财政治,学历史和交际,也会学乐器和玩乐,但从来没人教过他做菜,林淮只记得他第一次用厨房那天,满屋子都是散不掉的呛人烟味儿,保姆阿姨回来甚至以为他们俩小娃娃过家家烧了屋子。
所以凌晨那会,阿姨把粥带上来给他的时候,林淮有些怔愣。
粥喝过了,肉沫煮的滑腻绵软,他吃的很饱才去睡的觉。
然后一觉睡醒,秦栯又带他下了楼,亲手给他做了一餐饭,面对面地,看着他吃。
林淮不敢发出很大的声音,他吃东西本来也就很小声,这时候更小了,像是仓鼠一般,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一个劲地往嘴里塞。
秦栯坐在他对面,穿了件白色羊毛衫,颜色过于明软,衬得他整个人面目都温柔了几分,他轻笑了一声:“你这样能尝出味吗?”
小仓鼠猛地一下抬头,嘴巴塞得鼓鼓的,眼睛也就格外的圆和亮,抬头瞪着秦栯,眸子深处透着几分不解,更多的还是莫名其妙的害羞。
恨不得早些吃完早些上楼。
一楼大堂有前台小姐姐,阿姨在洗衣房,楼下是一间健身房,有人在那跑步,声音不远不近地传上来,餐厅外是一大片院子,草坪在阳光的映衬下,终于褪了灰扑扑的颜色,看见几抹不合时宜的新绿。
天晴了。
“吃慢点。”秦栯说,“吃慢点你能再拖一会。”
林淮一愣:“什么?”
秦栯挑起一边眉毛,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有些问题要问你,但我怀疑你不会想太快回答,所以你慢慢吃,趁这时候自己想一下。”
林淮眨眨眼睛,有些莫名的样子。
秦栯笑开,声音很低:“想你该再编哪些谎言,才能让我不生气。”
这人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温柔,林淮却只被晃了一下神,脸色就冷了下来,透出几分戾气和不耐烦,甚至直接放了筷子,喉结上下滚了滚,抬眸定定地望着秦栯,再开口声音冷冽中带着些委屈和赌气:
“我只是骂了他一句,你就要跟我生气吗?”
第43章 “崽崽,谁值得你生这么……
秦栯愣了一下, 手指动作停在桌面,有些纳闷地看向林淮。
小朋友在生气,素日冷冰冰的脸上, 颜色变得鲜活。
压不住的烦躁从眼尾丝丝攀爬上,手指不自然不耐心地反复蜷起又松开,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一种焦躁自弃的情绪里面。
却又因为刚生完一场病,浑身上下都带着点病后初愈的柔软潮湿。
又软又黏, 像是在跟他撒娇,委屈的抱怨,亮晶晶的眸子里含着嗔意。
秦栯心说,骂了一个人而已,我为什么要生气。
是没骂赢吗?那我也许会生气。
可这又有什么要紧,不是还有我吗。
只是话到了嘴边, 明知道小朋友在委屈在焦躁在不安, 秦栯偏偏拖长调子“啊”了一声, 活像是吊人胃口似的, “你以为我为这事生气?”
不承认不否认,剧本有些不对,林淮愣了一下, 摸不清他的意思。
好像……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
而他是不是自爆了?
秦栯手指悬于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下轻敲, 抬了抬下巴:“那就先说这个, 为什么骂人?”
“先”这个字眼带着些deadline的意思,先解决这件再说别的,一桩桩相连,总会让人焦头烂额、自顾不暇,露出些平时不宜察觉的破绽。
林淮差点想起身就走。
但秦栯就坐他对面, 支着下巴微抬起眸子,通身一派懒散,看起来不太上心,却像是一条盘旋着假寐的蛇,只在暗处盯住猎物,等其放松便一口咬上去,再用身体相卷,卷断对方一身骨头,化作烂泥般柔软。
说实话,林淮有些慌。
他其实根本不认识Winder。
但他知道Tduang,知道庞哥,也的确在MGT待过。
他进SWN只说了以前是主播,没多少人知道他曾经当过MGT的青训生。
但Winder知道。
他不仅知道,他还直接在直播里点了出来。
所以大概率来说——
这人的确认识秦栯。
可仅仅认识的话也不会说出“秦哥哥”这么亲密的称呼,更像是烙进记忆里的习惯,所以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甚至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探问询。
林淮想,秦栯多半是喜欢别人叫他哥哥的。
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纠结一个称呼。
从小时候就纠结,过了这么多年,哪怕再重逢,彼此之间有很多要问的事,最终他却只是半威胁半哄骗地讨了一个称呼走。
好像那些事,都会散在一声无所实质的“哥哥”上。
眸子暗了一瞬,林淮将手放到桌下,虚虚握成拳搭在膝盖,说:“他很烦。”
秦栯手指动作一顿。
他想了挺多回答。
比如“他讽刺我”、“他骂人”、“看他不爽”、甚至于“没有理由”。
但是“他很烦”这三个字,带了过于强烈的主观色彩,若不是当面,甚至不像是会从林淮嘴里给出的答案。
于是他怔愣了半秒钟,问:“他说什么了?”
林淮皱着眉,不看他,说:“我不认识他,他跟我套近乎。”
“他说我也打职业了。”
那分明是以前辈的身份来看后辈,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他问你有没有跟我说过他,还说你没跟他说过我。”
宣誓主权和亲密关系。
“他问我怎么没留在MGT,是不是solo没过。”
每一个字眼都是在说:你好菜。
“他问我solo碰到了谁,是不是你。”林淮顿了顿,抬眸对上秦栯倏然转冷的视线,“他说你一般不去跟青训生打solo,这很欺负人。”
是的,所以是明摆着的欺负人。
他两年前就知道,却在这时候又被人提出来。
就会很烦。
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来,告诉大家:
秦栯故意的,故意赶你走,故意不想要你留在他身边。
他为了赶你走,甚至不在乎打破自己的惯例。
他可能真的真的真的、非常不喜欢你。
林淮说完,静静坐在位置上,早先那一点撒娇和委屈也都散了,阳光透过窗棂落上他眉眼,光线渲染出的全是冷淡。
秦栯一开始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听到一半就放下了手,等他全部说完,脸色已经变得相当冷冽。
裹着寒风和冰雪一般,上惯了赛场的人,极容易磨炼出这种浑身向外利剑一般的磁场,带着冻伤人的冰锋。
林淮说就说了,说完却又莫名想要揣测。
揣测对面这人会有什么反应。
他也不是他亲弟弟,也很久不曾这么乖巧地一声一声“哥哥”的唤。
Winder很厉害,跟在Ghost后面的辅助,娃娃脸、笑眸,年纪也不大,正是强盛期招人喜欢的样子。
若是在错过的那些年里,他们俩真的曾亲密无间过,那按照秦栯对待弟弟的态度,是不是会因为他骂了人而责备他?
“对了……”林淮突然补充,“我骂出屏蔽词了。”
他说:“当时在直播,所以全国观众都知道我骂了人。”
这简直有些自暴自弃的自毁意思,秦栯原就冷着脸,这时手指轻颤,蹙了一下眉头,“没必要。”
“……”
林淮有些想笑。
还有点反胃。
他推开椅子:“嗯,我一会去道歉。”
秦栯点了下下巴:“坐好。”
他冷声的时候很有气势,林淮挪不开步子,压着生理反应想听他要说什么,手指捻上耳垂,触到一抹冰凉才勉强不那么想吐。
秦栯看着他:“赌什么气?”
这小孩哪都好,就是不听人说话自己胡思乱想这一点,秦栯掰不过来。
掰不过来就只能惯着,可每次惯完他都能乱猜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莫名其妙到——
秦栯甚至不想知道具体都是什么。
他怕自己忍不住揍人。
秦栯说:“我说没必要是因为你在直播。”
“骂人骂就骂了,但骂出屏蔽词,联盟监察员会管,会介入,骂的是职业选手还好一点,如果骂了路人,可能会给你禁赛处分。”
林淮手顿了一下。
秦栯:“春季赛在即,你如果被禁赛了,到时候不是你骂别人,多的是人来骂你。”
“我无……”
“你无所谓。”秦栯打断他,“那战队呢?”
林淮抬眸,这人说:“野火退役,我进了SWN,队里承受多少压力,七七他们每天加练,你以为Cat只被我说了一下就会吹风到感冒?野火每周两次的康复训练是白做的?”
有些话要掰开了揉碎了细说,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这些东西往细里多说,只会让小朋友生出些迟钝的愧疚。
这没必要。
秦栯说:“还有,我让你道歉了吗?”
林淮看着他。
“道歉的前提是你做错了,你哪儿错了?”
林淮这么些年,所有的聪明都用在了秦栯身上,这是事实。
但一旦钻牛角尖就会走进死胡同转不过来,可更多时候,秦栯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这人什么意思,在想什么。
就像现在,他明明问的是“你哪儿错了”,意思却放得明明白白:
“你根本没错道什么歉。”
秦栯:“他说你也打职业了,你应该回‘是啊,连你都能打,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说我没有跟你说过他,或者没跟他说过你,你应该反问‘秦栯有什么必要跟你说我,你是他什么人,他银行卡密码都需要告诉你吗?’”
秦栯顿了顿:“他说你是不是solo没过,说我从来不跟青训生solo,说我是不是欺负你,你应该回……”
语速莫名放慢,林淮手上动作微顿,像是怕错过什么一样,听见心跳开始加速。
“因为你在我眼里,不是青训生。”
“你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所以我想看看,我最喜欢的小朋友,会打成什么样。”
秦栯说:“结果我很满意,所以我当天请了全队夜宵,瞒着小孩子们在一队训练室跟那群憨批喝酒,跟他们放大话,说我家小崽子有出息了,说我的小朋友……以后会比所有人都厉害。”
林淮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愣在原地,胃里在翻搅。
他们俩没聊过两年前那次solo,林淮不问,秦栯也就不说。
而每次问也都是赌气似的,带着脾气和成见,委屈着说“你只是想赶我走”。
所以只适合哄,不适合解释。
有些人只是在撒娇。秦栯有些不正常的心理在身上,他喜欢看见小朋友委委屈屈却冷着脸别扭着跟他撒娇,要是能哭出来就更好,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人抱在怀里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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