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将至,整个别院皆是热络朝天,内骁粤重新回到别院,在疾步匆匆的丫鬟侍女间穿行,并未引起特殊的注意。
莲池边,一名侍女打翻了盛着铜盆,挨了一顿骂,所有人都在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骁粤沿着长廊,不断与迎面而来的宦官宫女擦肩而过。
从承建以来便冷清至今的别院,忽然变得热闹非凡,连其余殿阁的美人也都纷纷推开窗门,站在自己的殿阁前望而兴叹。
能离开这里是多少人翘首以盼的美梦。
可真正该热闹的烟雀殿,却沉寂得可怕。
这里是郡主的小院,除了伺候梳洗的贴身的丫鬟和喜婆,其余人理应在院外等候,可骁粤远远望见烟雀殿时,心中的不安却油然而生。
烟雀殿大门紧闭,樱吹竟带着一众丫鬟和喜婆在院中站成一列。
骁粤想,蓝珺瑶此时应该在梳洗打扮,这些人为何会站在院子里?
他站在远处的大树下,故意弄出了一点响动,将樱吹的视线吸引过来。
樱吹隐隐听见沙沙的响声,虽然院中正在起风,但那阵响动特别突兀,心想不会是那个不守规矩的奴才溜进来了。
樱吹离开队列,走上前去,正准备呵斥对方,却发现来者是骁粤:“将……您不是走了吗?”
榕树的树干粗壮,将骁粤挡得严严实实,他望了一眼烟雀殿的大门:“你们怎么不进去服侍郡主?”
樱吹噢了一声:“这是皋戌嫁娶的传统,新妇需要在里边换上鹿皮做的俪裙,成双的鹿皮寓意夫妻和睦,然后自己为自己上新妆容,公主不愿我们在旁守着,便让我在殿外伺候,等盘发髻上头妆再唤我们。”
骁粤顿时心下一紧:“你们在外面等多久了?”
“这个……”樱吹柳眉动了动,“挺久了,您刚走不久喜婆就到了,郡主就让我们出来了。”
骁粤和齐德隆出城耽误了不少功夫,从这里到天神门单程大概有六七公里,这么来说,蓝珺瑶至少将自己关在里面一个多时辰,也就是接近三个小时。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映在烟雀殿窗户上的烛影愈渐模糊。
蓝珺瑶的梳妆台投影到窗上,梳妆台前并无人影。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骁粤的呼吸变得低沉而冗长。
樱吹头上的簪子闯入视线,她偏头看着骁粤:“您怎么了?”
骁粤镇定道:“我要见郡主。”
他的喉咙有些不自觉地抖。
樱吹看了看殿前大门,又看看骁粤:“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骁粤的眼神凝重得吓人,樱吹有些被他吓到。
骁粤顾不得什么新妇嫁人前的规矩,也等不及樱吹慢吞吞地惊讶完,径直跃过一旁的木栅栏,沿着窗边木板走道走到殿门前,直接推门而入。
樱吹本想告诉骁粤皋戌有嫁俗,女子披上嫁衣之后,直到礼成之前是不能见别的男子的。
可转念一想,不能见先前也见了。
樱吹冲远处隐隐骚动的队列喊了一嗓“你们不许进来”,然后追进殿去。
天刚亮,照进殿里的光并不多。
红纱帐在细微的流动风中飘动着,樱吹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朝绕过纱幔,远远看见了骁粤站在里屋,身长静立。
昏昏暗暗的屋子里,骁粤的背影静止般地站在那头,四周的纱帐在飘,他的衣角也在飘。
樱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
这间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蓝珺瑶没有说话,骁粤也没有说话。
樱吹一点点地靠近,被骁粤挡住的事物一点点落进眼底。
蓝珺瑶坐在茶榻上,低低地垂着头,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暗红的血液顺着她垂在地上的手,一直延伸到血泊中,蜿蜒到骁粤的跟前。
樱吹足足愣了半晌,骁粤在她尖叫之前捂住了他的嘴。
地上的血早已经冷却凝固。
照这样的出血量推测血液凝固的时间,应该是骁粤他们走后不久,蓝珺瑶就已经自裁了。
骁粤始终是晚了一步。
樱吹被骁粤捂着嘴呜呜地哭着,湿热的泪水浸湿了骁粤的手。
……蓝珺瑶死了。
骁粤没想到蓝珺瑶会选择在今夜……
骁粤以为她至少该顾及一下她身边这位小侍女。
樱吹是从皋戌来给她陪嫁的侍女,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这院内院外的下人一个都逃不掉。
骁粤紧紧地捂着樱吹的嘴吗,将她的视线转移到别处:“别看!冷静一点!”
他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却仍旧强行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必须赶紧离开。
骁粤没工夫去哄这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了,骁粤抱着她脑袋的手一紧,低吼道:“闭嘴别吵!!”
樱吹咬着腮帮,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她怕极了,她的主子死了,皋戌和南粤的关系只会急剧恶化,南粤若要以谋杀和亲郡主彻查此事,安抚皋戌,那今夜在长星别院的所有人都要……
都要死。
樱吹渐渐平复下来,骁粤缓缓松开手:“快走!”
骁粤拉着樱吹往外冲。
骁粤必须要在南粤的人发现蓝珺瑶之前离开,否则……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大殿的门还开着,他们二人刚冲出房门,就看到内务府女官带着宫人走了进来。
天亮得很快,迎亲的队伍会在辰时接王妃过府,蓝珺瑶必须提请穿戴整齐,手捧十二版帖,坐上万工轿。
骁粤只能折返回屋,一把将樱吹扔进屋里,反手拉上门闩。
“听着,”骁粤看向满脸泪痕的樱吹,“就说郡主还在梳妆,不要慌张,声音不要发抖!”
樱吹还没做好准备,敲门骤然响起。
“微臣内务府掌事魏岩,来请信王妃入正殿。”
声音从门板后传来,骁粤站在门边,眉心拧出了一道深壑的纹路。
樱吹一脸慌乱,骁粤冲她压了压眸子。
“信王妃?”
樱吹紧紧地攥着拳头,竭力控制住打颤的牙关:“郡主还未梳妆完毕……请大人稍候。”
骁粤从他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下官略懂婚嫁事宜,可否请郡主开门,让下官效劳?”
“不、不用了。”樱吹忙道,险些破音,“皋戌礼制,新妇礼成前……不能见人。”
这句话是他先前打算对骁粤说的,一惊慌张口就来了。
门外的人似乎听出了樱吹的声音有古怪:“樱吹姑娘您的声音怎么了?”
她的声音哭懵了,每个字吐出都像瓮在了坛子里。
樱吹向骁粤投去求救的眼神。
骁粤用口型告诉她:“伤寒。”
就在此时,门板忽然被推了一下,樱吹险些尖叫:“伤寒!我患了伤寒!”
门外沉静了片刻。
天光透过一侧的窗户,打在骁粤的脸上。
他面似沉水,方才无措和惶恐已经从他的脸上褪去,眉目间捎上了些许冷意,似乎在想什么。
樱吹看着眼前男人的侧脸,莫名地随着他镇定了许多。
门外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下官便在院中等候,信王府的仪仗半个时候后便会抵达,还请莫要误了吉时。”
骁粤转身,阔步在每一扇窗前转了一圈。
从窗户缝隙中朝外望去,屋子四周多了很多之前没有的守卫,看衣着应是大内侍卫。
樱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怎么办……我们逃不掉了。”
她还不想死,她才十七岁,她还有三个年幼的弟弟在皋戌老家,等着她的俸禄过活,她不想死。
“别哭!”骁粤压低嗓子道。
樱吹抿紧嘴唇,努力地克制自己。
整间屋子已经被全部包围,四面楚歌,退无可退。
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骁粤倏地看着向梨花带雨的樱吹:“平时有哪些人会进这间屋子?”
樱吹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个,但也如实回答:“没什么人……都是我打扫……”
长星别院本就不是什么享福之地,住在这里的美人个个都过得清苦,身边只有自己的贴身丫鬟,数日除了有人按时送饭,根本无人过问。
骁粤了悟。
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离开这所别院,可无论是他一个大男人现在冲出去,还是在这里等着大内的人发现蓝珺瑶的尸体,结局都是一样的。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拖延蓝珺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也不能让人看到骁粤在这个房中。
到底怎么做…… ……
骁粤敛眉沉思,樱吹站在一旁浑身在不自觉地打颤,压抑着抽泣的声音。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但她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打断他。
骁粤的视线落到了蓝珺瑶的尸身上,目光如荼。
忽然,骁粤看了过来,:“你拿着。”
樱吹手忙脚乱地接住骁粤扔给他的东西。
——是一块令牌。
第119章 第八卷 ·落红满地归寂中(2)
骁粤走到墙边的柜子前,抽出了一叠类似床单的东西,边将蓝珺瑶的尸身裹起来,边道:“我接下来的话你牢牢记好,我的话你未必全听,总之一定要先保全自己,明白吗?”
樱吹茫然地点头。
“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们都离开这里,但我们只能各走各的,千万不能被抓到。”
樱吹看见骁粤将蓝珺瑶的尸体抱起来,走到了床榻后面,腿软得显得跌坐在地上:“您……您要做什么……”
床榻后有一条一人宽巷道,是留给下人打扫站立的,骁粤三两脚将床侧板踹了下来,将蓝珺瑶塞进了床肚里,熟练的地将床侧板安了回去:“只要婚礼顺利进行,这场风波才会被尽可能延后,我们才能有机会逃出去,所以……”他说着从床榻后走出来,看着樱吹,“所以需要有人代替郡主嫁给信王。”
“?”
“只有郡主先离开别院,这里才能冷清下去,才有机会逃跑。”
冒……冒充郡主……
樱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知道蓝珺瑶一旦出了别院的门,这间别院便没什么好守备的东西了,可是这间屋子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整间屋子就只有他们二人。
要她冒充郡主?
这不可能……她做不到!
蓝珺瑶身上的血浸透了床单,染到了骁粤的身上,骁粤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道:“别怕,没让你来,你是郡主的丫鬟,刚才也已经出过声了,这个房间里至少得有两个人,内务府的人进来见不到你也会起疑,届时怕是谁也走不了,再说了……你扮演郡主,我怎么办?”
他一个大男人遮着脸还好说,樱吹的脸内务府的人都见过,总不能让他扮演樱吹,再者,现在天亮了,外面不仅有皇宫大内的宫人,祁宸手下的人应该也不少,他这张脸也很招摇,绝不能再堂而皇之地走出去,而且……
而且他更不能为了自己活命,把这个无辜的姑娘推入虎口。
骁粤将脱下来的血衣塞进了衣橱底下,对失魂无措的樱吹道:“一会儿由我换上嫁衣,你替我掩护,等王府的人把我接走,你就若无其事地离开别院,如果可以……”
樱吹看着骁粤有条不紊的分析,许是觉得这人可以依靠,冷静了不少。
骁粤补充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尽量带走这个别院里同你相熟之人,争取在我的轿撵抵达王府之前出城。”
樱吹挂着眼泪定定地看着他。
她明白骁粤的意思,蓝珺瑶的尸体会被很快发现,今夜在这个别院中的人必死无疑,尤其是进过烟雀殿的那些人。
骁粤继续道:“按照南粤的婚俗,我到了王府会被送入千秋殿,这时信王会在外宴会宾客,那是我唯一逃走的机会,我一定要把握时机,所以我无法给你争取太多时间。”
“……”
“王府的人一旦发现王妃不见,定会大肆搜捕寻,所以……你若是带着别院的人出城,人数一多速度自然会慢,危险也会增大,但带与不带取决于你,你也可以选择自己一人离城,因为……”
因为蓝珺瑶说得没错,别人的命是别人的,自己的命是自己的,骁粤可以自己犯傻不要命,但他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和自己一样。
樱吹吸着鼻子,点了点头,骁粤道:“别愣着了,赶紧把这里的血擦干净。”他说着扔了一大把床单罩褥给樱吹:“动作快点,时间不多了。”
樱吹除了听骁粤的,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抱着床单铺在地上开始擦拭血迹,动作乱得毫无章法。
骁粤脱下外边的衣服,毫不吝惜地将那件价值连城的嫁衣拽了下来,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骁粤系扣子的动作生疏到笨拙,这种马来褂制的嫁衣里三层外三层,扣子更是繁杂错节。
他手上的动作匆忙,但口吻异常镇定:“一会儿你告诉他们,皋戌的新妇不能随便开口讲话,迎亲的队伍接走我之后,院里大多数人都会跟着离开,你看准时机赶紧逃。”
樱吹擦了把眼泪:“好……”
这是唯一的办法。
虽然骁粤的个子比蓝珺瑶高出不少,但只要他不穿花盆底,加上紫金凤冠的高度,应该不会露馅。
当初祁宸送他纳赏七珍时,他有翻看过一些关于南粤皇室婚制的书籍,今日祁宸不会亲自来迎亲,骁粤会被直接送到府中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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