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指夹取丹药,指尖立刻结霜。就算元婴自封,张逢夏也感受到上头天山派的功法气息。
“是独孤掌门所制?”张逢夏问。
枯难点头:“这清心丹无法用魔功炼制,必须是仙佛界人才能驾驭,修真界天山派清心寡欲,掌门人勉强可为。”
所以你要带独孤西风来魔界,就是为了炼制这枚清心丹?可为何不亲手交给我。
很快枯难替他解惑:“尊上让我找人试药,可整个魔界哪来的修士,只有魔奴。这枚丹药炼制不易,服用后可能还有害处,等我再琢磨琢磨……”
“清心丹荡除魔气,会将心中欲念一并除却吧。”张逢夏一声叹息,服下丹药。
“您!”枯难慌了神,扔了木盒手足无措:“您怎么就用了呢,没有元婴无法运功,您的肉身受不住啊。”
张逢夏盘膝而坐,眉毛发丝已结出冰霜,皮肤也变得苍白。
他神色如常,缓缓道:“魔尊不在,我一个凡人在魔宫能活多久,有劳丞相,请独孤掌门替我化解药力。”
枯难站直了身子,原来他一点都不佝偻,宽背如山壁厚重,颇有威严。枯难神情凝重,拢手于袖中,俯视张逢夏入定,渐渐结成一尊冰雕。
杀气、同情在他瞳孔中交织挣扎,半饷枯难叹了口气,摇摇头。双袖如蝶舞动,广目堂所有物件消失不见,变成一间静室。布下结界,枯难转身去寻独孤西风。
泛海境外,万千魔族集结大军,绵延数里不见尾。魔尊炙戈戴冠批裘跨于战马上,战马披甲是魔龙所化,身形健壮,血瞳透出不详。
全心身披银白战甲,□□一匹暗黄色魔兽头颅似虎身躯似牛,紧随龙马身后不敢逾越一步。
“尊上,陵弦大魔在泛海接应,我现在带人攻进去?”全心遮脸面具下一双眸子跃跃欲试。
炙戈只是看着戾气刮起的满天尘土,一言不发,冷峻的脸上都是凝重。
☆、天平
全心低头,心中不甘化作一抹快意。炙戈原本不打算亲征,一柱香时间就改了主意。浑身戾气对鸦颐父女一顿大骂,抽走了魔宫大半战力,浩浩荡荡来到泛海。
细想想就明白,定是与张逢夏闹别扭了。张逢夏入魔界不过一月就失宠,被一个人扔在魔宫自生自灭。魔族天性凶残,不会任由一个凡人骑在头上,没了炙戈的庇护,张逢夏就是死路一条,无需全心知会,必会伺机下杀手。
不过,炙戈这一路走来,全心看出他心不在焉,一路无话还时常走神,根本无心征战。
回想炙戈入魔时两人以命相护,又远隔人魔两界长达百年,相思之情足以让彼此情意沉淀发酵,直至化入骨血融入灵魂。
此刻的情意缠绵不会被一点不快打断,言语冲突只是调剂,无伤大雅。全心不指望炙戈立刻厌弃张逢夏,所以他私下里知会过宫人,让他们护着张逢夏性命,炙戈面前他做一回善人也无妨。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美好重逢只是昙花一现,再深刻的感情也会被现实打败,魔界不适合凡人生存,张逢夏无法入魔就注定他们有缘无分,强求只能自伤。当激情燃尽,只剩下残酷真相,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尊上?”全心再次催促,炙戈此刻应该下达军令才对。
炙戈抬手一挥,道:“扎营。”
什么?竟然要全军待命,在泛海入口处?
“尊上,陵弦大魔正在等您。”
炙戈冷冷瞥他一眼,说:“时机未到,原地待命。”
时机?全心摸不着头脑,炙戈这是在筹谋什么。不得已只能令达三军,扎营于泛海之外,等待炙戈口中的时机。
独孤西风赶到广目堂时,张逢夏已经没了气息,只有残留一点元神岌岌可危。他赶紧驱走霜冻,护住他肉身。
“张宗主用了清心丹?”他问枯难。
枯难看着他救治张逢夏,焦急地来回踱步,道:“鲁莽了,鲁莽了,怎能不作准备就服用,这下子元神肯定受伤。”
独孤西风仔细检查后,发现张逢夏虽然元神衰弱却格外安稳,似在龟息。于是说:“魔界没有适合修士的丹药灵物,早晚要走这一步。与其等魔气侵染元神不如早做决断,虽冒险,但值得一试。”
以真元包裹元神和元婴,以天山派柔和劲力缓缓化开冰雪和其中药力,兑入经脉中,滋润其元婴。
整个过程说慢也不慢,张逢夏体质无法承受长时间冰封,独孤西风深谙人体对霜冻的承受力,在他冻伤前化开了药力,完成了药力吸收。
“完成了?他能醒过来吗?”枯难内视他的元婴,为了吸收药力,元神归于元婴中,沉睡着。清心丹以天山功法炼制,寻常修士没有修炼过天山功法,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就此沉寂休眠下去。
独孤西风也不敢断言,他取出另一颗清心丹,吞服。
“哎?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拿性命当回事,现在修士都这么乱来?”
独孤西风与张逢夏相对而坐,蕴化药力。如果要找到答案,他就得以身试药,这清心丹究竟有何效用和副作用,他想弄清楚。
“丞相,不好啦!”堂外有人传音进来,语气焦急。
枯难合上殿门问侍卫:“何事?”
“鸦颐杀了狱卒逃跑了,往魔宫内殿去了。”
“什么!”枯难大惊失色。鸦颐实力仅次于大魔,被炙戈捉拿后受尽酷刑,实力有所减损,但如今魔宫空虚,没人制得住他。
偏偏挑了这个时候越狱,还知道去内殿找新来的魔后做人质,枯难双目寒光凛凛,魔宫有内奸!
“将所有兵力派去内殿,给我把内殿看死喽,杀侍女炼千媚骨,战死的侍卫炼制魂锁,将他困在内殿,听到没有。”
“是,大人。”
侍卫离去,枯难并没有在广目堂多做手脚,堆起竹简将两名修士埋进去,反正两人气息微弱,不易被人发现。
他又冲到其他几个重要宫殿布下重重屏障,一招声东击西,定能迷惑对手。
最后,枯难放出讯息给远在泛海的炙戈,请他速速回援。
泛海烟尘滚滚,因为魔兽作祟,原本压至地表的戾气升腾至百丈高,扩散至整个魔界地域。纵使炙戈用了仙界封印克制,依然以每日一尺的速度高涨。
不错,炙戈就算晋位魔尊,囊括三界的失传阵法信手拈来。魔界中人都有本命杀器傍身,陵弦是一柄屠神刀,全心入魔后炼制了锁魂弓,只有炙戈两手空空。
当年征战魔界,他的对手都在猜测他的本命杀器是何物,杀器没有现身,断定他并未出全力,探不出功力深浅。至今无人见过他的杀器,凭借着强大魔气加持的阵法封印,足以傲视魔界无敌手。
以仙界阵法封印的泛海戾气渐渐不可压制。炙戈站于结界外,凝视泛海。还有十日,戾气即将释放,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他一定要找到那头该死的魔兽,宰了它。
一头魔兽居然能成为炙戈心腹大患,要从鸦颐父女叛乱说起。
炙戈以魔修身份平定魔界,是对原生魔族的一大打击。原生魔族本就数量稀少,又多是没有神智的蛮荒异兽,有神智的也不甚聪明。这鸦颐父女是个异数。
磐屠支配魔界数百年,凭借的就是鸦颐的智谋。他们都是原生魔族,互相利用打压魔修势力。磐屠晋升大魔,鸦颐为摄政王,暗中统治魔界。
磐屠因贪念入人界被杀,炙戈晋升魔尊,一朝将鸦颐赶回边界成为一方诸侯。他忙于平定动乱无暇顾及鸦颐,让鸦颐得到喘息机会。收敛锋芒整顿兵马,瞧准炙戈治理泛海戾气的关键时刻,放一头魔兽入封印阵眼,将仙阵撞出一个窟窿。
他挑的时机极准,泛海封印已成,魔兽化身封印一部分不可剥离。炙戈只能看着它逐渐破坏封印,无法补救。
只因泛海戾气太甚,封印多则破绽多,重新布置势必要先行解封,鸦颐在旁窥伺的档口,他不能冒险。
穷尽兵力抓获鸦颐,用尽刑法也无法逼他说出魔兽踪迹,他的女儿又在泛海伺机而动,好不闹心。
张逢夏来魔界之前,他们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泛海封印破碎,戾气倒涌三界,炙戈将一败涂地。
危机一触即发,炙戈不说,张逢夏不察,终日沉醉在重逢的喜悦中。炙戈烦躁,却只让他看到踌躇满志。
他要的长相厮守,炙戈维持得艰难。泛海危机终日悬心,爱人生死相随的誓言,都让炙戈不得安寝。
他要给张逢夏一个安定魔界,给天衍宗一个繁盛人界,给六道一个完美仙界。他独守着孤独抗下所有一切,无数次危难他都挺过来了,他坚信这次也可以。
魔宫中他们争吵,张逢夏因煞气窒息的瞬间,炙戈忽然意识到,张逢夏肉身缺陷急待弥补,泛海危机迫在眉睫,没有时间让他徐徐图之。
那一时刻,他分外清晰地意识到,两个人只有对等才能守住长久。不论是修为还是地位,都要放到天平两端衡量,空有决心无用。
所以张逢夏想要与他同生死共命运,就要连同三界,一起担起来。
爱,不是单方面的守护,而是承担。
逢夏,你一定能摒除一切障碍,站在天平的另一端。如果你做不到,我守着的另一端终将倾覆。
一道讯息从魔宫飞来,枯难的声音响在耳畔。
魔宫遭袭,魔后被俘。
全心猛地转身,只见炙戈瞳孔幽暗,嘴角生硬,面无表情心事不知。
“尊上!”不论张逢夏生死,魔宫不能丢,全心见炙戈不为所动,调转马头,下令三军拔营回援。
“回来!”炙戈一声断喝阻止全心,冷冷道:“时机未到。”
又是时机,炙戈口中的时机是什么,他终于知道了。全心震惊,继而不寒而栗。
那是他发誓要守护的人啊,怎么可以轻易摒弃,还将他利用了个彻底。他以为炙戈是情种,还试图取代张逢夏与他相守相伴,原来他根本没有心,没有情。
强忍着恐惧低头守在炙戈身边,再不敢多说一句。
魔宫方向传来剧烈冲击,将炙戈布下的结界炸个粉碎,两道身影飞来,赫然是满身污血的鸦颐和昏迷不醒的张逢夏。
张逢夏被扣住脖颈挡在鸦颐身前,两人漂浮在空中与炙戈对峙。
鸦颐伤得很重,原生魔族肉身强悍,长期刑囚也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被烙去一只眼睛,仅剩的眼里是对炙戈深沉的恨意。
“炙戈,我早就说过,鹿死谁手别轻下定论。你以为赢定了,可是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泛海,都在我的掌控中,我才是赢家。”
☆、鸦王
炙戈冷笑,拍着马脖子说:“我以为你会忍到泛海解封,现在冒险劫持人质,你急什么,难不成为了你的女儿?”
“不错。”鸦颐坦然承认:“原生魔族没有亲情,那是因为他们生于戾气没有为人父母过。鸦沁是我独生女,我舍弃三千年修为孕育的孩子,怎能被你杀死。炙戈,一命换一命,放过鸦沁,你的道侣我还给你。”
炙戈仰天大笑,笑声隆隆满是煞气,将泛海结界都震得shenyin不断。
“我还以为鸦王横霸魔界没有破绽,原来也是凡夫俗子。”
“闭嘴!”鸦颐怒喝:“快放人!”
炙戈将马鞭甩在手上,兴致盎然看着他捏断了张逢夏双臂骨,面不改色。
全心皱了眉头,侧目炙戈。他以为这是炙戈的伪装,他心里还有丝毫在意自己的道侣,却发现炙戈眉眼带笑,牙关松弛,连垂在身边的腿也悠然轻晃……
全心失神,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因为无知无觉。立誓毁灭三界也要守护的人,转眼割情断义,炙戈,他是怎么想的……
“你凭什么让我放人。”炙戈厉声道:“我将整个魔宫魔气祛除护住他的肉身清净,却被你毁了。泛海戾气最浓你偏偏将他带来这里。鸦颐,拿个死人威胁我,你真是傻得可笑。”
鸦颐急忙试探张逢夏元婴,果真已经全无声息,元神不可觅。
他不甘心,将张逢夏抓得更紧,说:“你肯定使了手段,这是你的道侣,你不可能见死不救。我听说你为了他舍弃人界,他是你的致命弱点。”
“说得没错。”炙戈令兵将弓箭上弦,一触即发:“如今我们两军对峙,就看谁能先舍弃弱点,鸦颐,你敢放弃你的女儿吗?放箭!”
“该死!”鸦颐眼见炙戈真的放箭,魔族强弓穿透张逢夏身体,直逼鸦颐。
鸦颐扔开张逢夏,慌忙躲闪,一声疾呼:“住手,我助你抓住魔兽,放过鸦沁。”
炙戈下令停止攻击,深吸一口气露出胜利的笑容:“全心,把他绑了……全心?”
“是,尊上。”全心收回视线,张逢夏的肉身被箭矢钉在地上,成了一团肮脏肉块。变成这个样子,炙戈从头到尾没有吝啬一个眼神。
率领大军进入泛海,炙戈带着鸦颐往深渊去了。越往里去,沙尘遮眼看不清方向。可是这阻挡不了炙戈,因为与魔界休戚相关,无处不在的三界戾气如同指路明明灯,将他引导至深渊最底层。
暴风中心是寂静,泛海也不例外。足以压得人爆体的戾气不见踪影,那是一个纯净的妙境,蕴满了最浓厚的仙灵之气。
有谁能想到,魔界最危险的地方,污秽到极点就是至纯灵气,孕育出了不染魔气的清心草。
在这里,任你是魔兽或是魔尊,魔气不存都是失去依凭的凡胎。
鸦颐从未来过这里,失去赖以生存的魔气,他彷徨不安。
“很惊讶?阴阳互生物极必反,泛海深渊其实就是仙界灵气的起点,而仙界中亦有戾气根源。你千方百计想释放的三界戾气,其实就是仙灵之气。当你打开封印的一刻,三界将陷入混沌,但最终清浊自分,重新分出仙魔两界。
三界不会毁灭,毁灭的只有三界众生,包括你我。”
鸦颐脸色不好,他不懂这些,他没有悟道,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天道要的只是平衡。
一直以来他只想夺权做魔界霸主,为此他不惜释放泛海戾气打压炙戈,即使生灵涂炭也在所不惜。因为泛海戾气外泄千百年,磐屠从未治理过泛海,魔界依旧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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