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无看着魔尊背负着那个枯瘦如同恶鬼的人,站在大阵中心,脚底有阴影晃动摇曳。
一阵恶寒忽然涌上?心头。
他扔出手里佛珠,道:“不必再等,动手!”
周天星斗大阵发动,天上地下,无数修士们燃烧着体内灵力聚集到阵法之中。
法无将手中碧绿的佛珠抛出,佛珠碎裂幻化出巨大的青莲,铺天盖地朝着阵法中央两人袭击而去!
却见魔尊仰头,猩红双目直刺过来,里面竟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法无毛骨悚然。
莲花炸开!
剧烈的能量波动中,只见到魔尊身体一寸一寸化为飞灰消散,只有那双满含恶意的眼眸停留在法无心头。
强光散去的时候,阵法中心只留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静静侧躺在大阵之中,容颜如同恶鬼,却瘦骨嶙峋,似乎已昏迷过去。
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
是魔尊用自己的魔躯硬生生挡下了这近乎踏虚境的一击。
即便修为被自我封禁,魔尊的肉身依旧是蜕凡期,能够挡下这一击,法无并不意外。
可魔尊难道真的会这么容易被他们解决了么?
“难道是天魔解体大法?”法无忽然道,“魔尊想逃,拦住他——”大阵变幻。
无数的星光化成丝线,将虚空封锁,搜寻着虚空中的魔影踪迹。
与此同时,大阵中的修士也放出神魂之力搜寻,不让魔念有逃脱的契机。
“他没有逃。”大阵中却忽然传来陈微远声音,几乎斩钉截铁,“诱饵还在,他不会逃。”
法无想了想,凝神观察,便见大阵中心处,几根黑色魔气飘荡在那枯瘦人影身边,仿佛留恋着不肯离去。
法无讶异。
他们四处搜寻魔尊踪迹,唯独忽略了大阵中心。
哪曾想魔尊似乎真的没有离开。
陈微远道:“继续动手。”
法无:“可是……”
那毕竟是你的道侣,方才你还说要为他求情?。
“可是什么?”陈微远道。
此刻他隐藏在大阵之中。法无是主阵之人,天宗宗主姬溯月身处大阵天枢,可是真正操纵阵法所有细微变化的人,却是他。
少有人知,周天星斗大阵,乃是陈族传承的上?古阵法。
然此刻,他拿着星盘的手在不自觉颤抖。
他仿佛有些不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很快便用另一只手搭上去将颤抖止住,冷静道:“魔尊就在那里,此刻其肉身已碎,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法无道:“既然陈施主如此说了,那便动手。”
大阵的力量再度积聚,法无看着地上枯瘦的人,皱了皱眉。他走的虽是佛门之中另类的以杀止杀之道,但心中到底存有悲悯。
便只是这一迟疑,便见到阵法中心,显现出了一个黑色魔影。
是魔尊。
又似乎并非魔尊。
仿佛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被放了出来。
那魔影俯身将地上枯瘦的人再度背起,蜿蜒的魔气不断从他脚底之中涌出,将那个枯瘦的人缠卷,彻彻底底与之交融在一起。
法无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可就在他动手之前,先?他一步的,是自天上?降下的劫雷!
那劫雷无比粗壮,没有给人留有任何容情和准备的时间。
魔影抬头。
它全身都隐在深沉的黑暗之中,只余猩红双眼。
“修罗。”
它声音低沉嘶哑,却有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疯狂意味。
几乎是下一瞬,一把血红色凶剑撕裂了大阵封锁,出现在他面前。
剑身修长,剑柄上?镌刻着无数恶鬼形状,有无穷无尽的杀气缠卷在这把剑上?。
魔影握住了它。
而后,拿着修罗剑迎着雷劫一挥。
看不清碰撞,只听到仿佛有无数厉鬼尖嚎的声音响起。
刺目的雷电过去,法无瞳孔紧缩。
魔影站在原地,浓稠黑暗遮掩住它的神色。
它毫无无伤。
但无数厉鬼尖嚎声中,却夹杂着它嘶哑乖戾的笑,在惊雷掣电之中响起。
“你们说想要镇压真正的魔……”
“那就来吧,本尊很期待——”它笑得愈发乖戾张狂,“很期待用你们的死,来成全本尊至高无上?的魔道——”四野天地之间,忽然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奔涌进他的身体——那些都是沉积在此方天地无数年的恶念、戾气、鬼气……包含了人所能够想到的,所有污秽的一切。
“还不够啊……”它嘶哑道,猩红目光投向脚下的大地。
列阵塔下的远古诸族军队忽然大乱。
无数的黑色魔气从他们脚底下的阴影之中窜出,像是藤蔓一般攀沿上他们的身体。
士兵们发出惊慌的尖叫和嘶吼,有的躲闪不及。被魔气刺入心脉,丧失了生机。
但即便至此,也不得安息,而是被魔气如同傀儡般操纵着,扬起手上?的兵器……砍下了同伴的头颅。
混乱滋生出更多的负面之气,朝着浮屠塔上?方汇聚,几乎形成一道黑色的龙卷。
而魔尊就立在龙卷的最顶点,他的躯壳宛如无底的容器,吸纳着所有污秽恶念。
处于周天星斗大阵之中的修士们看着地面惨状,许多人发出了愤怒的叫声。
“阻止他!”
“阻止这个魔头!”
“不能再让他杀下去了!”
法无额角有冷汗滑落,这些身在大阵却没有和魔尊真正对峙的修士并不知道,眼前魔尊……不对,这个魔物,带给他的感?觉,与以往他与魔尊对峙的数次都不一样。
即便是当年魔尊在北域发疯杀戮之时,带给他的恐惧,都没有如同今天这般,令他感?觉到毛骨悚然。
仿佛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纯粹只为杀戮人间、祸乱人世而生的邪魔……
而且更加令他惊恐的是,在这样的杀戮之中,那邪魔居然……还在变强!
法无捏着佛珠的指尖冰冷。耳畔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冷冽声音,“魔擅于迷惑心神,法无,你不该睁眼。”
是天宗宗主姬溯月。
法无惊觉自己居然不知何时张开了双目。
在他所修的佛法之中,世间一切皆醉人眼,因?此需要消去目力,以此持戒。
他赶紧闭上眼,默念清心咒,终于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听到了一声剑鸣。
和修罗剑那喑哑仿佛恶鬼呢喃的剑鸣不同,这声剑鸣清越嘹亮,如同一道冷冽曦光击碎邪妄。
是姬溯月的太清渡厄剑。
传闻中能够斩尽邪魔的太清渡厄剑。
法无稍稍心安。
姬溯月和他、和陈微远都不一样。对方是数百年来,这片天地之间最先?到达蜕凡之人,成名已经有两百余载。一直占据天榜第一的名头,直至如今。
相对于姬溯月,他和陈微远都不过只是后辈而已。
他知道,即使不依靠大阵,姬溯月的实力也已经无限接近踏虚,只有一步之遥。
姬溯月已经拔剑,剑尖直指魔影。
白发和鹤氅在风中飘飞,脚底之下是如同修罗炼狱的景象,可他的面容依旧无波无澜。
法无猜得没错,他的无情?道确实已经近乎大乘,境界无限接近踏虚。
只是临门一脚,却已困了他一百多年。
而在这周天星斗大阵之中,说他为踏虚,其实也不为过。
一道划破苍穹的湛蓝剑光悍然袭去!
站立于黑色龙卷中的魔影抬起眼,修罗剑上?绽放出暗红的剑芒,夹杂着无数怨魂戾气迎着剑光而去。
一声轰然巨响,两道剑光碰撞,而后又在同时消散。
姬溯月唇边溢出了血迹。
魔影在黑气中愈发扭曲的身形变得虚幻些许。
姬溯月面无表情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而后忽然开口:“你怎会我天宗的剑法,是他教你的?”
魔尊没有回答,只是扬起修罗剑的血红剑尖,指向姬溯月。
剑光纵横。
无数虚空裂缝蔓延。
法无发觉自己竟然没有插手的余地,他害怕干扰到姬溯月的剑意,又怕沾染上?魔尊修罗剑的血气,致使周天星斗大阵受到创伤。
周天星斗大阵形成,最起码需要三位蜕凡、三十渡劫、三千化神、还有三万元婴期修士的支撑。
若没有了大阵的保护,地面上被魔气袭杀的人,就是天上?修士们的下场。
他想起之前魔尊的话语——很期待用他们的死,成就他的无上?魔道,感?到不寒而栗。
此次过来围剿的无数修士在对方看来,只是对方的食物!
交战之中,血红剑光划过了姬溯月剑柄。一枚东西掉落下来。
那枚东西到了魔尊的手心。
是一枚造型古朴的令牌。
魔影忽道:“是心魔的味道。”
姬溯月:“你说什么?”
“本尊感?觉到了,”魔影森然笑了起来,道,“这上?面,有你的心魔。”
之后法无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待他反应过来时,姬溯月不知因为什么走神,竟直直坠入虚空裂缝中,消失了踪影。
周天星斗大阵少了一个蜕凡期支撑,开始摇摇欲坠。
“既然麻烦解决了,”魔影扬起手,“那么,是时候让本尊……饱食一顿了吧?”
一道血河忽然从自高天降落,流淌而来,连接天空和大地。
血河中沉浮着无数的尸骸,尸骸所穿的衣物有古有新。还有无数狰狞的人脸在河面浮现,发出不甘咆哮。
血河流淌到浮屠塔下,将大地上的人冲刷,无数人坠入河中,挣扎尖叫,又被河水中的怨魂拉住了双手和脚腕,拖进河底之中。
法无惊惧地看着,口中诵念佛号:“阿弥陀佛。”
他以前围剿魔尊时候,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血河——不知沉积了多少怨灵亡魂的邪恶之物。
这般作为,即便这一次无法彻底将魔尊诛杀,魔尊之后也必将遭到天谴。
不,天罚早已经来到了。
天劫的电光闪烁。
可血河流淌在天上?天下,贯穿了整个周天星斗大阵,纵然雷劫,劈上?去也会被无边怨魂消弭于无形,而那条漫长无尽的血河却仿佛完全没有消减。
“你究竟吞吃了多少怨念残魂——”魔影饶有兴致地看着修士们在血河中垂死挣扎,嘶哑笑道:“很惊讶吗?”
“让本尊想一想,当?年,魔渊之下,本尊究竟吞吃了多少恶念残魂——”“十万?百万?还是千万?”
那笼罩在黑暗之中的魔物漂浮在夜色虚空之中,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形貌衣着,只能看见眼睛处两点猩红血光,像是黑暗里不断摇曳燃烧的烈焰,又像是流淌蜿蜒着的血。
它伸出手指。
那手指笼罩在黑暗中,延伸出黑色极长的指甲,看起来既阴森又可怖。
它指尖弯曲,似乎在数数。
半晌,它歪了歪头,道。
“本尊……记不清了。”
眼见周天星斗大阵崩塌,法无遭受反噬重创,吐出一大口鲜血。
大阵破灭,没有人能够再阻挡住那个魔物。
他绝望地想。
血河横跨天际,魔物在黑气笼罩中踏空离开浮屠塔,血河跟随他在西洲大地上蔓延。
法无捏着手中佛珠,正想冲上去阻拦,却听身后一道声音。
“不必追了。”
陈微远语声淡淡,他拿着星盘,低头看着。
此刻,星盘中心只剩下一颗白子。
“放心,我们并没有输。”
他将棋子?拿起来,道。
半空之中的魔物仿佛觉察到什么,猩红双目朝他们所在方位刺来,其中恶念狂涌,尤其是陈微远。
翻腾的血河眼见着就要往他两人倾覆而下,只是下一瞬间,陈微远捏碎了手中棋子?,身形消失在虚空之中。
只余法无绝望睁眼,看着血河接近——淹没头顶。
——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吸食过力量了。
无穷无尽的力量从血河流淌入它身体之中,与此同时进入的,是无数怨魂死去之后的不甘、怨气、执念。
那些东西在它脑海里尖叫哀鸣,唯有继续杀戮,才能够令那些东西稍稍平复。
不过,它似乎忘了什么。
……是什么?
第三次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它有些烦躁起来。
比不能继续杀戮,还要令它感?到烦躁。
它停止脚步,打算弄明白它所遗忘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它抬起手,魔气在血河上构造出一只黑色的小舟,它缓缓降临到舟上?。
血河里是怨魂们发出的尖叫嘶嚎。
它并不觉得那些声音动听,也并不觉得难听。
就像听风声,听雨声,听世间嘈杂人声。
都是十分平常、已经习惯的东西。
它想在小舟上?坐下,却被阻挡了一下。
它有些惊讶发觉,自己的背上?,似乎背着东西。
那东西被它用魔气卷了又卷,和它紧紧贴着,几乎融为一体,所以它之前才一直没有发觉,自己背有东西。
体内无数怨念在嘶吼,叫嚣着杀戮,它更烦躁,低低道了一身:“闭嘴。”
然而怨念没有意识,并不会因?为害怕它而闭嘴。
它只好忍住满腔戾气,一圈又一圈将背上?的魔气解开。
究竟是什么东西——它把那东西拎在怀里端详。
是个人。
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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