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历,”陆召半垂着眼,低声道,“我没跟你说过,我的损伤是终身性的。体检报告上没有写,但医生基本肯定了。”
从看到机甲的第一眼起,陆召遗忘自己是个omega的事实。
他的人生清单里只有一个一个的军衔,和一台一台不同型号的机甲。宇宙和群星曾是他梦里唯一出现过的场景,他从没考虑过结婚生育。
白历……白历是意外。
这个意外带来的感情,也都是意外。
陆召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只是不看白历的脸:“这辈子我都无法生育。”
明光璀璨的宴会厅,透明墙外是巨大的宇宙。陆召没想过他会在这时候说出这件事,面对巨大的宇宙星河,他和白历的麻烦似乎都只是芝麻大小。
但人类的一生都被芝麻大小的麻烦牵绊。
陆召感觉到白历握住他的手,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那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夹杂着白历信息素的气味,他今天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味道压不下去,没有人敢靠近。
但陆召只要嗅到这个味道,就不想再垂着眼。
“我们好像确实没谈过这个事儿,”白历在他耳边说,“老规矩,有事儿回去说?”
陆召终于抬起眼看他。
白历脸上的笑容并不明显,但很温柔。
他是陆召人生至今的一个意外,温柔是他带给陆召无法理解但依旧喜爱的感情。
陆召回握住白历的手:“嗯。”
宇宙和星河无法回应人类渺小的麻烦。
但白历可以。
*
也可能不可以。
陆召没什么表情的任由白历一手扶着自己,单脚跳着往前走。
“少将哥哥,你能不能扶着点儿老子,”白历还挺委屈,“装就得装得像一点儿,我腿疼!”
你疼个屁。
陆召僵硬地伸出手扶了一把白历。
快走出宴会厅的门,就又有人举着香槟朝陆召这边儿走来:“少将先生——”
陆召还没回话,就听见白历“哎呦”了一声:“腿疼!受不了了!要不你抱我吧心肝儿?”
往这儿走的人立马就转了个道,神色尴尬地走开了。
“你就非得这么……”陆召想找个形容词,但他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词语可以精准形容白历。
白大少爷挂在他身上,凑到他耳边说:“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说的挺对。
至少在白历一路“哎呀哎呀”和“我的娘啊”的呼声里,俩人一路没遇到半个儿攀谈的人,竟然毫无障碍地走出了宴会厅。
前脚刚上电梯,后脚白大少爷就站直了身体,像模像样地扒拉了两下头发:“这帮人就这样,你要是跟一个打招呼,就得一路打过去,没完没了。”
陆召对这种事儿真不怎么了解,他就是想不通白历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连自己的腿伤都能拿出来当脱身的借口。
“鲜花,”白历一边儿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又说,“你的身体情况真的只有我、唐家和医院知道?”
陆召想了想:“嗯。”
确实,这种较为隐秘的损伤按道理是不会泄露的。但白历就是觉得高家人话里话外都是在针对陆召的身体状况,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很明显是知道了陆召的情况。
想到这儿,白历的心里腾起一丝焦躁和愤怒,他深呼吸了几次,才压下那股邪火。
电梯直达宾入住的房层,依靠个人终端,来宾可以找到自己被分配好的房间入住。
两人走下电梯,顺着房号一路找过去,陆召跟在白历身后拐了个弯,走在前面的白历忽然停了下来。
“白历?”陆召喊了一声,顺着白历的目光向前看去。
唐夫人站在走廊上,两只手交握,略显紧张地看着白历。
走廊的灯光是柔和的暖色,将唐夫人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映得更加温柔。她的目光在白历的身上停顿了很久,才移向陆召,含笑微微颔首:“陆少将,白先生。”
陆召点了点头当做回答。
“我想和白先生单独说说话儿,”唐夫人的声音很轻柔,“可以吗?”
陆召下意识去看白历,却没等白历回答,就拿出自己的个人终端去找房间:“嗯。”
“谢谢。”唐夫人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陆召正要走,就感觉胳膊上被白历拉了一下。没等他反应过来,白历抱了抱他,在他耳边道:“你先回去,一会儿我们再谈,好吗?”
陆召的心里软了一块儿,抬手回抱了他一下:“嗯。”
他绕过唐夫人,又顺着房号的顺序拐了一道弯,终于找到了邀请函上的房间号。
用个人终端刷开房门,陆召走进去的瞬间听到了唐夫人的声音。
唐夫人略带颤抖的声音很小,但陆召还是听得很清楚。
她说:“历历,你是不是好喜欢陆少将?我觉得你好开心。”
陆召站在门口,没有进门。
他觉得这样的行为和偷听一样可耻,但他没有动。
陆召呼出一口气。
原来白历在白樱的心里,不是白先生,是历历。
他听见白历的声音,很短,只有一个字:“是。”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他伏在白历的腿上,白历以为他睡着了,于是一遍遍地说话。
白历依旧能用一个“是”,就在陆召心里炸出一片雷鸣。
第45章
在白历的记忆里,家族一直都只有他和白老爷子两个人,以及老宅墙壁上挂着的历代家主的画像。
这是个很贵族的习惯,不过在白老爷子认清自己可能只有一个omega后代后这个习惯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直到白历被接进白家都没捡起来。
陪伴着白历长大的除了一场场的贵族宴会和白老爷子的铁拳外,就只剩下墙壁上那些陌生的家族成员永远不会改变的脸。
他见过白老爷子的伴侣的影像,用虚拟屏投映在老爷子卧室的墙壁上,是个长相温和秀气的omega,影像永远都只会说一句话:“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我爱你。”
白历感觉这句话翻来覆去说得怪没意思,况且白老爷子都已经习以为常,每天放着那段虚拟影像,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剔牙咂舌一个不落,还当着虚拟影像揍他,很不给去世的人面子。
白老爷子去世前躺在老宅卧室的那张床上,意识浑浑噩噩,墙上的影像还在说:“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我爱你。”
白老爷子神志不清,但还是含糊着说了一句:“我也是。”后面的话说的很不清晰,白历把耳朵凑上去才听清。
“我爱你们。”
军界的神话在那张床上停止了呼吸,白历走过去,关掉了那个从他有印象开始就没关闭过的虚拟屏幕,他恍惚觉得自己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同时失去了两个亲人。
白历觉得老爷子临走前那句“我爱你们”应该还是包含有他的,但他不知道有没有包含白樱。
走廊上的暖光将唐夫人的脸映得五官柔美,和记忆中白老爷子卧室虚拟屏上的那位有些相近。
唐夫人开口,声音把白历从跑神中拉回现实:“历历,你最近……最近过得好吗?”
“还成,”白历脸上还带着白大少爷的笑,声音不冷不热,“您有什么事儿?我忙着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唐夫人,我赶时间。”
唐夫人品出来这话里的不正经,红晕立马就染了半张脸:“我、我也没什么事儿……”
“得嘞。”白历拔腿就想走。
唐夫人愣了愣,急忙又说道:“我就是想跟你说,你和陆少将结婚那天我有点……有点事,没能赶过去。我是想祝福你们的,我有托人送贺礼过去,但退回来了。”
“嗯,”白历淡淡道,“你送的是最新型的浸泡用修复液。”
“对对,”唐夫人欣喜道,“我听说那款很有用,我一直放心不下你的……但怎么退回来了呢?”
白历停下步子,看了她一眼:“因为我对大部分浸泡式都过敏。”
唐夫人愣在原地,隔了几秒才轻轻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儿,”白历笑了笑,“你能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笑的很随意,唐夫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儿褪了下去。
“对不起,”唐夫人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抠着裙子一角,低着头不敢看白历的脸,却不让步,不愿意就这么走开。
白历觉得他跟白樱都很可笑,他们站在这里,搞得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深厚的亲情一样。
他想起来他刚上小学那一年,白樱从唐家偷跑出来,半路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躲在角落里看他放学。
司机来迟了,白历站在校门口等了挺久,久到白樱终于忍不住从角落里溜出来,问他怎么不回家,问他站得累不累,问他在几年级几班,喜欢什么科目,将来想做什么工作。
白樱以为白历不认识自己,红着一张脸,说自己是学校老师,只是问问情况。最后又问白历,问他爷爷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按时吃饭。
白历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当时他也和现在一样,觉得他跟白樱都很可笑。
司机来了,白历坐上悬浮车,等车开出去一段距离才回头看了一眼。白樱小跑了几步,脚疼,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白樱一直都是这样,一疼就会停下来,啪嗒啪嗒掉眼泪,对任何问题都束手无策。
他一直不知道原著里白樱有没有这样偷偷来看过书里的白历,也不清楚书里白历对这个老妈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白历总觉得自己对白樱的感情应该趋于冷淡,毕竟他打一开始就没想跟这个原著里背景板一样的老娘有什么牵扯。但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原装的白历,所以行为举止有了不同,导致在剧情无法覆盖的细节里,白樱又曾几次在宴会上偷偷接近他。
那时候白老爷子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白历顶着白家继承人的头衔参加贵族的一场场宴会,喝大了酒,上厕所的时候被溜进alpha洗漱室的白樱吓得差点儿当场解放。
白樱还是那样,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又问他白老爷子怎么样。
可能是喝多了酒,控制不好情绪,白历猛地一下就来了火气,骂的很难听,告诉白樱别再提白老爷子,也别再玩儿这套苦情戏。
白樱那次没有哭,她被骂的缩着肩膀,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那天之后,白历发现自己对白樱感到愤怒。
愤怒、失望、无法理解和一点点的酸楚。
白历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今天总是跑神,按了按自己的额头道:“行了,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
“历历,”唐夫人扯住白历的胳膊,“你别生气,我就是想问问你身体好点没,结婚后开不开心,我那时候、那时候你住院的时候我是想去看你的,但我有事儿……”
“你有什么事儿?”白历终于受不了了,转过身去看白樱,“你有什么大事儿,让你在老爷子死的时候都回不了家?!”
他转身的动作太大,带着白樱的手向前一扯,露出长袖礼服的袖口下一截白皙的手臂,和上面青紫色的淤痕。
白历的目光落在上面,脸上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僵住,几秒后,他的这张“白大少爷”的面具终于裂开,愤怒充斥了整张脸。
唐夫人惊慌地收回手,拉着袖子向后退了两步想跑,被白历一把拽住,拉开袖子。
“他又打你了?”白历看着这条带着擦伤和淤青的手臂,声音很轻,“他又打你了。”
“是意外。”唐夫人颤抖着说,“真的,历历,我没事。”
白历没吭声。
唐夫人又说:“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哦对,帮我和陆少将问声好,你们很般配,要开心过日子。”
白历的脑子里一片杂音。
暴怒、痛恨和无力感交杂着充斥了他的胸膛,袭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无法理解白樱,他觉得白樱像是一滩烂泥,永远都无法被人捞起。
白历的嘴唇动了动:“你就一定要……”
唐夫人没听清,这次她很轻松地从白历手里抽回了胳膊,却敏锐地觉察到属于白历的信息素的波动。她的身体虽然略显娇弱,但精神力尚算优秀,顶住了这股压力,感觉白历状态不对,试探性地说:“历历,我真没事,你别担心好吗?”
下一秒,白历无比愤怒的吼声响起:“你就一定要吊死在唐骁这棵树上是吗?!”
“我他妈怎么说你才能长点脑子?”白历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胸膛挤出,他又扯回唐夫人的手臂,却不敢再看袖口下的皮肤,“我说了那他妈的是个人渣!我说了你得离开他,我给你钱,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我说了多少遍!啊?白樱,你还知道你叫白樱吗?你还知道你爹姓白吗?”
唐夫人的眼眶里溢满泪水,她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你知道老爷子死在哪里吗?你想过他到死都没见到你是什么感受吗?”这么多年了,白历第一次问出口,“你要是选了这条路,你就别再我面前装妈了,成吗?”
可能是最后这一句话扎破了唐夫人的心脏,她捂着脸,终于拔高了声音:“他说我父亲还好好的,说帝国有新的治疗手段了,只要我乖乖听话,过几天就能回家见他!”
白历站在原地,感觉被浇了一头冷水。
“我都想好了,我要好好道歉,怎样都行,只要我父亲好好活着。这么多年我都没脸见我父亲,这次见面我一定不惹他生气……”唐夫人说,“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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