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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森林，其实并不安静，不像村落那样万籁俱寂，铺天盖地的黑，厚重沉稳。林间有夜行动物的痕迹，树与树之间飘着点点荧光，因为是夏末，所以还有些许蝉鸣。这里并不安全，可小喻很适应这里，甚至比在小渔村还要感到安宁。
陆泽点头默许，然后小喻就安心地睡着了，呼吸绵长。他看着膝上的少年，觉得就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有一个人赖着自己，不求回应地拉着自己说话，给自己分享他认为美好的一切事物。时间似乎就显得不那么漫长难熬。
那些残酷的血腥的事情，能带给他暂时的兴奋，然后整个人就坠入更大的空虚，所以他总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情，譬如这次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只带了十个人就去闯海妖的据点。虽然最后胜了，却没想到会误入陌生的海域。若是没有遇到......他又回忆起了三天前那一幕:破晓时骑鲸而来的少年，他以为来吃掉自己的鱼。
“不要，”少年忽然发出一声梦呓，眉头也微不可查地皱起来“不要伤害他们。”
“什么？”陆泽凑近了听。
“是我的过失。”小喻说完了这些，反手抓住旁边人的领子，没有防备的陆泽整上半身向前倾倒，他反应灵敏地抓住大树伸出地面的一截树根，幸而他反应及时，力气也大，堪堪停在二人鼻尖相触时。
太近了，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陆泽想。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起身，可鬼迷心窍地，他居然在学习人家的呼吸频率，他心里想自己可能是疯了，可当两个人连呼吸都步调一致时，他已经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了。
“你们!”短暂地亲密接触被撞破，陆泽很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不远处的半夏一眼。
半夏没有想到，自己原本是半夜良心不安想说，要不然还是分时间段去车里睡吧，我睡上半夜，你们睡下半夜。居然看到了这么令人震惊的一幕。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弟弟怕是要被别人拐跑了!
还没等她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子，拐卖她弟弟的男人用很危险的目光盯着她，半夏整个人就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当看到陆泽将食指放在唇边，暗示她不要吵醒小喻，她也很识相地点点头，然后同手同脚地向马车那边移动。
等半夏走后，陆泽发现小喻皱起了眉，他以为可能是自己的坐姿不好，所以小喻不舒服了。于是赶紧恢复原状，就这样僵坐了一个晚上。
小喻又做梦了，仍然是之前那个梦。只不过这次看到的更清晰，不再只是身影。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脖颈，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个类似胎记的东西，还没等他再仔细看清楚，居然醒了。
“你们快点起来，要出发了！”是半夏的大嗓门。
小喻捂住耳朵继续睡，想继续做那个梦。大约一小会儿，他再次昏睡，很幸运，梦境连上了。不是一个胎记，倒有点像纹上去的......
“着火啦！”
这下被半夏一嗓子吼醒了，惊坐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哪里着火了？”小喻用力揉揉眼睛，拉着陆泽的衣袖站起来就要跑。然而力气太小，反而被陆泽拽了回去，整个人跌到他的怀里。
“她骗你的。”声音有些沙哑。
听到这话，又想起半夏的种种前科，小喻这才放心下来。不过两个人现在的姿势有点微妙。
“是个好机会。”这么想着，小喻也这么做了，他直接扯开陆泽衣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结果入目的是缠得很紧的绷带。他大失所望，置气地推了陆泽一把。
“嘶。”陆泽伤口有些疼“你这是，没有睡好，在发脾气？”
“啊？啊......”小喻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很抱歉“对不起，我忘记了。”身下的人表示没事，抽出一只手想把扣子扣上，却被小喻抓住了。
“嗯？”陆泽表示不解。
“啊，这个，嗯，你的伤口要透气才能长得好吧，额，抱歉啊我也不是故意......”到最后小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大白天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久等不到人的半夏冲过来“你，赶紧把我弟弟放开！”
多亏了半夏，才把两个尴尬对视的人分开了。
车里面很安静。小喻撑着脑袋回忆梦境的内容，半夏则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想等一个解释。大概是她的目光太直白太有杀伤力，小喻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阿姐，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你和那个谁，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背着我偷偷......”
“你的头发怎么变短了？”小喻惊讶地发现半夏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不见了，头发只过耳垂。“哼哼，你才发现啊，怎么样？”半夏微微扬起头，等着被夸心灵手巧。
“你竟然舍得把那么长的头发剪了？”
“那没办法，谁让阿萤他不喜欢长头发，我就，你别扯开话题，我告诉你，陆泽那人跟我们根本不是一样的，尽量少跟他接触，记住没有？”半夏敲了下小喻的脑袋。
“嗯......”小喻看着外面驾车的陆泽的背影，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把他的绷带揭开“对了阿姐，你说过他的伤两天要换一次药。”算时间，今天晚上就要换了。
“你想干什么，你不会还想去给他上药吧，我告诉你小喻，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不行的，不用别人帮，我刚刚说的你究竟听进去没有？”
☆、第 7 章
“我说你们两个，”半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没想到小喻还是对换药念念不忘。陆泽自己去水边换衣服，她一个不留神发现小喻也不见了。等自己匆匆赶到，两个人正在推搡。
“你一个人不方便，我帮你。”小喻很执着地想要去扯绷带。
“不用了，你先回去，免得你姐姐担心。”陆泽不习惯他人看自己的伤口，一直推拒。
“她不会的，”半夏直接扒开草丛跃了出去，她怕再晚一点会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是小喻趴在解开了衣衫的陆泽身上，正在扯他脖子上的绷带。两个人听到声响，纷纷转头看她，一个无辜，一个无奈。
“诶？”半夏愣住“居，居然是在上面的吗，那就没事了。”她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哈。你们继续，哈哈，继续......”
“没事才怪啊！小喻你快给我下来！”说完撸起袖子就要去抓人。
“哦。”再次被打断，小喻很失望。
“别动。”陆泽在小喻即将起身之际，迅速搂住他的腰在地上滚了两圈。“腰还挺细。”他可能没有搂紧，有点担心小喻会不会疼。
“你你你，你放开他！”半夏气得话都说不顺了。
“接好。”陆泽把怀里的人推给她，转身将一团不明物踹下了水。“快走。”说完毫不犹豫地拖着两个人奔上了车。
棕褐色的小马车在树林中飞驰，黄昏给万物都镀上一层温柔的颜色，本该悠闲享受这一时光的林间动物们却不见踪迹，飞鸟投林而后惊飞，树林深处传来类似人类的低吼。
马车里面的两个人担忧地望向窗外。“你刚刚踹下去的是什么东西？现在他们的同类都追上来了，逃不过怎么办！”半夏掀开车帘扯着陆泽的领子发问。陆泽回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半夏被镇住后，他又全神贯注地驾车。
被吓到后，半夏很安分地坐回了小喻身边。回忆刚刚的那个眼神，还有后怕。“你在看什么？”半夏发现自己的弟弟很镇静地侧坐在另外一边，头探出窗外。“阿姐，你看它们像人吗？”小喻回头问她。
这时半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直接凑过去看，那绝对是直接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那些家伙是人，已经死掉的人。他们的肢体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扭曲在一起，却竟然还是能够快速前进，有的是单独行动，有的则是三俩个粘在一起，没错，相融了一般，一起前进。“身体腐烂却并没有消失，这很奇怪啊，为什么没有被动物分食或者被分解呢？”小喻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这些不是正常的尸体，是被改造过的。”半夏的心一沉“你听到低吼声了吗，他们甚至能和活人一样呼吸。”她想起来，曾经有人说过：人鱼的身体是宝贝，他们已经被开发得差不多了，但是人没有，从来没有研究人类躯体的先例，那么多人的身体，埋在地里被腐蚀掉，真是可惜了。
正在回忆之时，车轮里卡了一条手臂，车身剧烈地摇晃，向前滑行一小段距离之后停了下来。
“下车。”半夏毫不犹豫地拉着小喻跳下车“现在怎么办，我们肯定没有他们跑的快。”
“也不用跑了。”陆泽开始擦那把寂川留下的枪。只有五颗子弹，而且不能确定这些东西中枪之后会不会倒下。
半夏看了一圈周围，果然是不用跑了，被包围了可还行。
“他们慢下来了，是因为我们没有动吗？”小喻把半夏拉到自己身后，以防她一好奇就冲过去研究了。
的确，那群东西慢下来了，可是仍在向他们靠拢。“你们两个，等下我往北方去的时候，找准时机，从漏洞里逃出去，越远越好，听到没有。”
“可是你，”“听到了听到了。上将您真是高风亮节英俊潇洒威武不凡，小喻我们不要给上将拖后腿。”半夏一把抓住了要跟陆泽一块去的小喻。
陆泽身法很快，直接就往怪物最多的地方去了，甚至两个人都看到了重影。“阿姐，我们确定要留他一个人吗？”小喻有点担忧，他怕陆泽一不小心死掉了。
“不然留下来一起死？我可不要。”
包围他们的怪物渐渐都被吸引过去，眼看着就有了一条能出去的路。
“这上将可以啊，单枪匹马能坚持这么久。”半夏有心拉着小喻一起出去，可又担心再遇到这些东西了他们两个人怎么办，恰好这时第一声枪响，陆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树上去了，打了一枪解决了最大的一个三个人组成的怪物，直接把枪扔给了他们。
半夏忙不迭接住了枪，道了一声谢带着小喻就跑了。
而陆泽一直把怪物们往更深的树林里面引。
逃跑不到十分钟的两个人，又回来了。半夏本来打死也不肯回来的，但小喻的理由很充分。
“没有指南针，你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出林子吗？”
于是她退让一步：“要不然再等一会？”想想还是有点怕。
“等天黑吗？我们现在也没有火。”
然后半夏果断选择现在回去拿行李：“走走走，快点回去拿东西。
偷偷摸摸回到刚才的地方，发现马还在。“哇，回来的值，什么损失都没有，我们继续上路吧！”对半夏来说，这真是意外之喜，原本她是对马车不抱有希望的，已经做好徒步去城镇的准备了。
“你干什么”她看着小喻拿了一堆东西就往树林里面冲，急忙拉住他。
“那些东西是从水里出来的，又是人类的身体，说不定怕火。”小喻头也不回。
打火器，纸张，昨晚没燃完的木料，“你是不是再路上就想好了，才骗我回来。”半夏看他目标明确条理清楚，用捉奸似的语气质问他：“说，你刚刚路上一言不发是不是尽想着怎么救他了！”
小喻转过身，低头道歉：“对不起，阿姐，我现在必须去找他，不能再拖了。”然后掰开半夏的手，点燃火把向林中奔去。
“你走了我就不要你了。”半夏没有气势地喊出这句话，“我不能冒险啊，我还要去找他的。”有些委屈。
“奇怪，小喻好像，长高了？”半夏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有些疑惑。
小喻的确害怕被半夏抛弃，可是他不能丢下陆泽一个人被围攻，万一不小心死了，自己就离真相更远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笃定陆泽跟自己的身世有关，只是因为他跟陆泽相处很舒服，甚至比跟半夏在一起都要感到安心，即便陆泽不是自己梦里面的那个人，也一定和那个人有关。
常年在海里，其实已经习惯孤独了，当然有人跟他说话更好，不过这并不是他追寻的。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心里面空荡荡的，直到遇见陆泽，他才隐约感觉到了那股从未有过的，心安。
“我不能让他死掉。”小喻举着火把在林中穿梭。越是深入，越是昏暗。
显然他低估了陆泽的战斗力。
一路上都是那些扭曲的人类的肢体，陆泽坐在一块石头上，毫发无损。
“我是不是来晚了？抱歉，应该早一点来帮你......”话没有说完，他就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捂住嘴。
小喻整个头抵在陆泽的胸膛，心跳声清晰可闻。
“你不该回来。”陆泽在他耳畔低语，“还有只大的，一直没露面，你小声点，火把给我。”
空气中有很浓的血腥味，其实很容易引来野兽。
看陆泽现在的状态，应该也没有精力去进行下一轮缠斗。
小喻这么担心着，突然一件衣服罩在了他的脸上。等他把头探出来，周围已经是一片火光，他们在一个大火圈的中央。
“我们估计要在这儿过一晚了，那些东西怕火光。”他一边说，一边朝自己走过来，最后靠在大石头边坐下了。
“你不休息吗？”衣服给了自己，看来他是没有打算睡觉的。
他胡乱摸了一把脸，嗯了一声：“我这就是在休息。”
他刚刚一个人跟那些东西缠斗了那么久，肯定筋疲力尽了，现在还要费心思守在这里。
“干什么？”看着还回来的衣服，陆泽发问。
“你睡一会吧，我来守着。”小喻神色认真地对他说，看他一脸不信，小喻有点不服气“你这个是什么表情，我很厉害的，你不用担心！”
“好，知道你厉害，我都是你救回来的，那一起睡？”
一起睡是不可能的，谁也不知道这火能不能烧到天亮。
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没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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