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手就不要了吗？
孟熙把这句太过尖锐的话咽下去。她觉得管死对头的闲事也太傻了，腿却很诚实地没动。
宋知意等不到她离开，突然笑了一声，不是高兴，也不带嘲讽，更接近于无可奈何地认命了。
她说：“孟熙，我没钱去医院。”
孟熙一时失语。
看宋知意平时的模样，宋叔叔应该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孟熙原本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又不确定了。
她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艰难地问：“那你妈妈呢？她……不管吗？”
宋知意的神情是种习以为常的冷静，只听话音甚至有些轻松：“这就是她给我的教训。”
“……教训什么？”
“教训我不听话，没在规定的时间吃饭。”宋知意居然笑了笑，“今天她下手比较重，我只能跑出来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孟熙无话可说，只想劝她现在就去报警。
宋知意接着说：“别再拦我了。再不回去，过了门禁我就进不去了。”
孟熙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我送你。”
宋知意这次没有拒绝。
孟熙把伞递给她，没有立刻走，而是进去商店和老板说了一声，出来就抱起了纸箱。
宋知意撑着伞在门口等她，褪去平常温柔可亲的面具，单薄的影子在雨中有种安静的疏离，让孟熙有一瞬想起日本志怪里的雨女。
在雨里徘徊，把被她吸引的人杀死的妖怪……倒还挺符合她的性格。
宋知意看她抱着箱子，似乎有点意外：“你想养它？”
孟熙说：“都遇见了，再扔在这里有点可怜。”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她的痛点，宋知意沉默片刻说：“养猫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捡回去，知道怎么照顾它吗？”
她今天说话真是格外刺人。
而且被她说中了，孟熙连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更别说照顾捡来的猫。
不过，孟熙也不需要会，因为根本用不上她。
“你太小看金钱的力量了。”孟熙惯性抬杠，“别说养好一只猫，我养你都绰绰有余。”
她还以为宋知意会生气。
但宋知意微怔之后，却露出一点极淡的笑，像是乌云后透出的微光。
她轻声说：“那我没处可去的时候，你会收留我吗？”
那声音伴随着不知停歇的落雨，差点就这么被掩盖了。
孟熙听见了，想说凭什么啊，凭你在英语竞赛选拔里把我挤下去的得意吗？
可对上宋知意的目光，那些挖苦的话不知为何就说不出来了。
这感觉就像是你每天见到的野猫，每次都对你张牙舞爪，忽然有一天被雨淋得湿漉漉地过来求抱抱……比起警惕或者厌恶，孟熙的第一反应是受宠若惊。
这怎么可以？未免太没有人类的尊严了！
孟熙纠结半天，含糊地说：“……勉勉强强吧。”
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
宋知意却像是理解了，微微笑起来，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好吧……那我也勉勉强强。”
你勉强什么啊？
孟熙无语。
之后她把宋知意送到家，又把取名可乐的小黑猫送去宠物医院检查。
那个时候她没想到，可乐在流浪时期染上的病，并不是金钱的力量就能治好的。
注定要消逝的生命，用尽全力挽留也只是延长痛苦。仿佛预兆着她和宋知意短暂的、从一时不忍开始的友谊，最后惨淡的收场。
人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吗？
眼前人的眼眸，和遥远记忆里困在雨中的少女，有刹那的重合。
孟熙移开了视线。
她们站在昏暗的玄关，宋知意的肩背照着朦胧的光，肌理细腻，莹莹生晕。
而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身上，热气散去，她纤弱的身躯因为冷意微微颤抖。
“我……”
在她静静的注视里，孟熙刚开了个口，手机响了，是公司那边打来的。
如果不是急事，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孟熙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抱歉，我有点事……”
宋知意松开了手。
“没关系。”她的笑容难掩落寞，“是我的要求太唐突了。”
当然唐突了。
然而被她这么一说，孟熙却有种是自己太狠心的错觉……没多久不见，宋知意的功力又进步了！
她忽视了心里的不忍，一心想从这种怪异的气氛里脱身。
这回，宋知意没有阻拦她。
第18章
房间门短暂地打开，又关上，孟熙离开了。
被丢下的宋知意慢慢站直，那种萦绕在眉目间故作坚强的柔弱气质，受惊后的脆弱动摇，眨眼间就被擦去，徒留一张漂亮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打开明亮的顶灯，刻意营造的昏暗顿时被亮光驱除。
音乐节要连着办好几天，现在还不能生病。
宋知意回到浴室把头发吹干，换好睡衣，对着镜子给伤口涂药。
她的手机搁在床头柜充电，期间响了好几次，屏幕明明暗暗，无人理会。
直到做完该做的事，那头孜孜不倦地又打来一个，宋知意才不紧不慢地接通。
“……你怎么回事？！手断了还是耳朵聋了啊，我电话打了多少个，现在才接！”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洗漱没听见……”
电话那头的宋志高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怒骂。
宋知意走到阳台，推开窗，冷冷的夜风卷起她的头发。她说话的语气异常软弱，映在窗上的模糊侧脸却是面无表情的。
这件酒店建的不低，宋知意的房间在十二层，是往下看会让人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的高度。
无星无月的夜晚被霓虹点亮，宋知意眺望着缤纷闪烁的城市，嘴上恰到好处地应付着宋志高。
他宣泄完焦躁的情绪后，生硬地安抚了她几句，就迫不及待地说出来意：
“……那边又来催了！你再给我点钱，不多就两百万，我应完急肯定还给你，你也不想那些催债的催到你身上来吧，他们可是知道你是我姐姐的！”
果然又是要钱。
宋知意前几次在他威逼利诱，撒泼耍赖里都是要多少给多少，这次却没有让他如愿。
“这……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她用为难的声线说，“最多只有二十万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挺厉害吗，那些小明星随随便便接个活都不止那么点吧！你是不是又不想给，贱人，觉得我现在腿断了不好上门是吧……”
宋知意说：“不是，不是，我是真的没钱了……之前爸来过，他说你借钱就是去赌，还不如……”
宋志高气急败坏：“爸，爸！那死老头早都不管我们死活了，你还一口一个爸听他的话！他说什么了让你别借给我？”
宋知意知道他现在被催债的催怕了。她垂落眼微微一笑，口吻还是带着温弱的苦劝：
“你别这么说……爸也是为了你好，等他赚了钱，不就能替你还债了吗？”
“替我还债？他现在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
宋志高冷笑，忽然反应过来，“你的钱都借给他了？！”
宋知意只能承认：“是……他本来让我别告诉你，可你问我要钱，我现在真的拿不出来……”
那边没声音了，过了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说：“二十万就二十万，转给我。”
他挂了电话。
这么愤怒啊……
大概能想到宋志高现在走投无路的处境，宋知意轻笑一声，找出某个联系人发了条消息，确认对方收到后，清空了聊天记录。
她退出微信前，指尖不禁在某个聊天框停留许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
同一时间，孟熙也在看着和宋知意的聊天记录犹豫。
谁也没想到会忽然发生狂热粉丝追车这种意外事故，现在事情都处理完，她躺在床上，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找宋知意有事的。
不过，仔细想想，毕竟只是件说不说都没什么必要的事，她之前那么放在心上来回纠结，才是走火入魔了。
孟熙碰上宋知意就不受控制变得幼稚亢奋的大脑，因为先前猝不及防被唤醒的回忆冷却下来。
她们并不是只有针锋相对，视彼此为眼中钉的过往，也曾经有过亲密相处的回忆。
但孟熙很少回想，或者说勉强自己不去想。
那段流星一闪的和平时光收场地太突兀、太惨烈，回忆两人争斗中的落败最多会让人生气恼怒，心有不甘……而美好的记忆，却会生出痛楚。
要是让宋知意知道她还在为一段不值钱的友情耿耿于怀，岂不是得意死了？
孟熙死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按灭手机，闭眼睡觉。
或许是有点累了，孟熙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都没和宋知意告别，就收拾收拾飞回国内了。
她很忙，宋知意也不闲，两个人各有各的事，等闲碰不到面。
尽管因为苏缘的事关系缓和，偶尔宋知意会开头聊两句，孟熙的回应也算不上热络。
不过到底是合作对象，还勉强是个熟人……再没几天就是她生日，要不要顺便买份礼物呢……
孟熙抽空陪孟夫人出来逛街的时候，不经意想起这回事。
她的目光落在某个展览柜。
临近圣诞，商家都开始借着节日气氛搞各种花样。
这个展览柜里的胸针就是做成了冬青枝样式。虽然是红配绿，颜色却很重，深绿的叶片间缀着朱红果实，并不像圣诞节常见的冬青装饰一样鲜艳跳脱，反而在典雅中透出清冷。
导购见她驻足，很有眼色地上来介绍：“孟总对这款胸针有兴趣吗？您可以取出来看看，它是S.C大师为今年的圣诞节店庆专门设计的限量款……”
孟熙对这些给商品加上几个零的附加价值介绍没兴趣，但她确实看中了，就直接买了下来。
孟夫人有点意外：“难得你会买这样的饰品，拿来送人的？”
孟熙含糊地应了一声。
送不送的再说吧……她就是看着还行，顺手买了而已。
孟夫人见她这举棋不定的模样，摇摇头，却也没有多问。
母女俩逛了一圈，孟夫人来了电话，她看了看来电人，微不可察地皱皱眉，走到别处去接。
但这通电话没有打多久，她回来的时候，难看的脸色让孟熙看了心里都一咯噔。
“妈，你这是怎么了？”孟熙急忙上前扶她，“谁的电话啊，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这么一会儿都想到是不是孟家遵循那个梦的轨迹破产了，孟夫人却摆摆手。
“是你宋叔叔……”
孟夫人闭了闭眼，“你宋叔叔……去世了。”
第19章
宋家出了件大事。
宋氏集团破产清算后，宋鹏背了一堆外债；他的宝贝儿子宋志高原本就行事荒唐，一朝从宋氏太子爷的高贵身份跌落泥里，也没能清醒过来痛改前非，反而被一群狐朋狗友骗去输光了手头的钱，又头也不回地扎进赌博这个泥潭，赌债越欠越多。
这人是彻彻底底的没救了。因此走投无路之际，他在朋友的教唆下做出杀父夺财的行为，也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孟夫人和孟熙到了停灵的殡仪馆。
冬风萧索，天空应景似的阴云密布，厚重晦暗的云层似乎随时会压下来，路边光秃秃的枯枝，连鸟雀都不愿意停留。
宋鹏生前在家事上可谓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渣，交好的朋友却不少。
殡仪馆门口摆满了花圈，宋知意站在最前面，接待来吊唁的客人，向他们说明灵堂的位置。
刺骨的寒风里，她披着件深灰的驼绒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针织连身长裙。
孟熙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这么又冷又沉的衣服。
这么看来，其实黑色和宋知意很是合衬。只是失去了温暖明亮的颜色，她不笑时，就没有那种清美的仙气遮掩，从骨髓里透出的冷感，就像冬日里冰冷的空气，令人难以忽视。
孟夫人或许以为这是宋鹏的死亡带来的，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了几句，才往里走。
孟熙跟在孟夫人后头，经过她面前时停了一下。
宋知意微微低着眼，没有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着装风格的变化，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清瘦一些。
“节哀。”
“……嗯。”
孟熙听到了她轻轻的回应，点点头，跟上前面的孟夫人。
她们到灵堂上了两炷香，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孟熙看孟夫人脸色不好，眼眶微红，知道她为宋鹏难过，也不好说走，只拉着她到旁边的房间休息，正好碰上同样来吊唁的何老先生。
既然是认识的人，两边坐到一块儿说了说话。
当然免不了感慨宋鹏的事，孟夫人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好半天才止住。
何老先生因为时间渐晚，面露倦色，叹气道：“人是不服年纪不行，本想帮衬帮衬知意，结果是来给她添麻烦了。还是早点回去，给她省点心。”
这话刚说完，何小姐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苦恼。
“奶奶，我们的车出了点问题，暂时不能走了。知意姐姐说她去安排人送我们，不过要等一会儿……”
“我送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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