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包了。”孟熙脚上疼得越来越厉害，“没点眼力劲儿，快来扶我一下。”
小朱被她吓一跳：“老板，你怎么了啊？我们先去医院？”
“用不着，车里有创可贴吗？”
“有的有的。”
小朱扶着孟熙一瘸一拐地走了一段，后面的电梯门叮一声，又有人下来了。
那个人喊：“孟熙。”
声音柔柔似云，又像是一捧潋滟春水，从指间滑落的刹那，竟令人心生不舍。
小朱惊艳了一下，被搭着的手臂忽然一紧，刚刚还龇牙咧嘴，半死不活的老板若无其事地站直了，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才端着范儿转过身去。
来的人是宋知意。
她换了日常穿的衣服，白色雪纺长裙搭一件米色薄外套，肩腰纤纤，婉约动人。
孟熙从前就发现，这人特别喜欢白色。
当年她转学过来的时候，也是穿了件白裙子。
不过和梦里经历的不同，那天孟熙其实没看见她是怎么走进来的——前一天晚上她熬夜打游戏，到学校困得不行，趴桌子上睡着了。
教室里特别吵，尤其是坐她旁边的韩逾明，不停和前桌嬉戏打闹，后面水彩颜料的味道又很浓，孟熙睡得浅，迷迷糊糊里周围似乎慢慢安静下来了，然后旁边的人不停捣鼓她，让她快醒醒。
孟熙被烦得不行，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说“meng”“xi”……
她迷迷瞪瞪地抬起头：“谁喊我？”
教室里一阵哄笑。
孟熙揉着眼睛往讲台上看去，第一眼都没注意到脸色发黑的班主任，只看见了白裙的女孩子，在明亮的阳光里鲜活漂亮得像是窗外的春枝。
她惊讶地和孟熙对视，然后弯起眼笑了：“同学，你难道是‘西洲’吗？”
十七八岁的少女色若春晓，一笑生花，孟熙至今难以忘怀那一瞬的惊艳。
后来孟熙知道，那时候宋知意刚自我介绍完——“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但当时她刚醒过来，只是边想这人还挺好看的，边慢半拍地回答道：
“啊？不是，我是孟熙。”
“——孟熙。”
宋知意走到她面前。
孟熙从回忆里醒过神，莫名更加心烦，想到刚才的事，态度不冷不热的：
“宋小姐，有事？”
宋知意好像没有察觉她的不耐，笑颜温柔：“刚才的事，谢谢你。”
孟熙：“？”
谢她泼酒之恩吗？是她脑子被撞过还是宋知意脑子被撞过？
把她的疑惑看在眼里，宋知意只是浅浅地笑，没多说什么，递过一个袋子：“算是一点谢礼吧。”
孟熙没动。
宋知意和她对视片刻，慢慢垂下眼，柔声劝说：“收下吧，好吗？”
她的眼睫轻动，在雪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这副模样简直有点楚楚可怜了。
孟熙……孟熙这次是浑身僵硬。
怎么回事？
她们是这样的关系吗？
孟熙分明还记得，她和宋知意在高中毕业前的最后一面，气氛还是很僵硬的啊！宋知意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时间就这么可怕吗，六年不见，宋知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五味杂陈，浑身发麻，半晌没有动作，宋知意也不动。
两人僵持良久，还是小朱见气氛不对，干笑了一下，接过宋知意手上的东西：“谢谢宋小姐。”
然后瞟了一眼自家老板，见她没有发作，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们老板什么狗脾气，想拒绝肯定是直接拒绝了，对方要是不够知趣还会收获两句嘲讽，没拒绝不就是想收不好意思收嘛。
宋知意也不在意是谁收下，她抬起脸，最后望了孟熙一眼：“那我就先走了。”
小朱笑呵呵的：“好的好的，宋小姐慢走，路上小心。”
宋知意就这么离开了。
孟熙等她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缓缓放松下来，瞪了小朱一眼：“笑笑笑，笑屁笑，是给你的东西吗就乱收？”
小朱无辜：“老板？”
孟熙：“拿来我看看。”
她打开袋子，里面是双平底鞋，还有云南白药和创可贴。
孟熙怔了一会儿，嘟囔：“……要你好心吗。”
*
宋知意回到自己的车上，叶佳佳正在等她。
“知意，”叶佳佳小心地打量着她的模样，“你刚刚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
宋知意面露歉意：“很久吗？让你等累了吧。”
叶佳佳连忙摆手：“没有，这有什么累的，就是……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宋知意笑笑：“裙子坏了也没办法。佳佳你其实不用特意陪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叶佳佳说：“算了，我一个人也没意思。说起来……还是都怪那个孟熙，都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是抓着你不放？”
她抱怨着，却见宋知意轻轻勾着唇，神色竟然很是温和，像是心情不错，顿时愣了一下。
宋知意有在听她说话吗？
……还是刚才的事，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叶佳佳和宋知意来往多年，也经常摸不清她的心思。
她咬了咬唇，觑着宋知意的脸色，又说：“是不是……孟熙，她是不是还在记恨以前那件事……”
空气一静。
车子驶入街道，外面流光溢彩的霓虹映在宋知意脸上，她还微笑着，那笑容和刚刚却好似有着微妙的不同，更像是贴在脸上的一张面具。
叶佳佳蓦然心慌了一下：“……知意？”
“嗯？”宋知意看向她，和往常一样笑意柔和，“抱歉，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叶佳佳说：“……没什么。”
她不再谈孟熙的事，直到宋知意的车开到她家楼下，叶佳佳下车前，还是忍不住问：“知意……你今天有点不一样，是在生我的气吗？”
宋知意似乎有点意外：“怎么了，我生你的什么气？”
“就是……王总。”叶佳佳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我实在没办法，我不像你……当了几年歌手，名字说出去都没几个人认识，他要想为难我，我在公司就待不下去了……”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他说想认识认识你，我就介绍一下，想着这种场合不会有什么事。你看他想劝你酒，我也不会答应的。”
叶佳佳慌慌张张说了一堆，宋知意失笑：“我当什么呢？我知道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了。”
“那就好……”
叶佳佳松了口气，下了车又被叫住。
“佳佳。”
“啊？”
叶佳佳回过头，宋知意坐在车里，白色的雪纺长裙被夜色浸染，薄霜般冷然。
她用手点了点唇，微笑道：“今天的打扮很漂亮，你皮肤白，暖橘色很衬你。”
第4章
孟熙回到家里。
刚打开门，里面“呜”地窜出一大团白色毛绒绒，摇着尾巴直往她身上拱。
孟熙抵着它的脑门推开：“行了行了，别黏过来……赶紧让开，我换鞋呢。雪碧，坐下！”
“呜……”
热情的萨摩耶犬听见命令，不情不愿退了一步，坐下用湿漉漉的狗狗眼看她。
孟熙压着它的脑袋乱揉一气，换鞋进屋。
厨房里隐约有食物的香气，家政早就回去了，贴了张便条在鞋柜上。
孟熙看完撕下来扔掉，路过客厅，茶几上搁着瓶拆封的云南白药。她顿了顿，脚步一转，往那边走。
其实好几天过去，她那点小伤口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多喷两天药总没什么坏处吧？
*
孟熙把公司里带回来的U盘插进电脑。
公司新研发的动作游戏《异人》在准备内部测试，孟熙作为老板，抢在所有人前拿到了试玩版。
这就是做游戏公司老板最单纯的快乐——
能给自己喜欢的策划方案投钱，第一时间拿到内部测试资格，还能参与个别研发工作……这难道不是每个游戏爱好者的梦想吗！
不管是不是别人的，反正是她的，并且已经实现了。
孟熙心情舒畅地打开游戏。
她经常过问项目进度，偶尔还会很没身段地去项目组打打杂，可以说对这个游戏的每一部分都了如指掌。但成品真正展现在面前，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具体表现为，她很快忘记了测试的事，直接沉迷了……
半夜十二点，孟熙揉揉酸涩的眼眶。
游戏剧情已经发展到主人公为拯救同伴，在漫天风雪里被人追杀……
孟熙在《异人》的研发上下了重本，游戏配乐的制作请的是国内著名的交响乐团。
这段剧情在当前版本里是重点情节，背景音乐是平时战斗曲的变奏，但可能是玩的太久有点累了，可能是脚上还残留着药剂的触感……
孟熙看着屏幕里白茫茫的画面，总觉得耳边紧张悲伤的音乐缺了一点味道。
……《冬风》。
孟熙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天听过的钢琴曲。
这两个字如同被施了什么魔咒，伴随着记忆里凛冽而激昂的音群，伴随着宋知意淡漠的回眸，在她脑内循环播放……
孟熙魂不守舍地打过这段关卡，都没心情继续玩下去了。
她忽视不了脑子里的洗脑循环，心烦意乱地撇开鼠标，往后一靠，啧了一声。
不就是冬风吗？
又不止宋知意一个人会弹！
*
然而没过几天，孟熙就在音乐部的负责人口中听见了“宋知意”这三个字。
“……你说什么？”
孟熙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负责人显然也觉得事情很魔幻，艰难道：“之前提出要为冰雪魔女的剧情改编一版冬风，乐团那边联络了宋知意宋小姐参与录制。现在宋小姐的经纪公司主动和我们接洽，提出后续可以无条件配合游戏宣传，但她想来项目组参观一天，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试玩一下游戏。”
孟熙：“……”
负责人开了个玩笑：“可能宋小姐也是我们游戏的粉丝？”
孟熙并没有被笑到：“……”
宋知意会玩游戏吗？
至少六年前不会。而且不是一般的“不会玩游戏”，她连扫雷都不知道是什么！
她到底想干什么？
孟熙困惑。
宋知意来参观的那天，孟熙起了个大早到公司。
虽然来得早也没用。整整一个上午，她办公效率极其低下，基本每隔半小时站起来到落地窗边晃一圈，往楼下的停车场看。
结果直等到午休时间过去，宋知意才到。
她是坐一辆银色迈巴赫来的。
孟熙远远就一眼锁定了她——那种独特的装模作样的气质，绝不会有错。
就见她下车后，驾驶座上跟着下来一个男人，两人抱了一下……
孟熙的眼神犀利起来。
男朋友吗？
她隔着老远往那边看，眼神挑剔：个子不算高，身材不算好，脸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但这放进人群立马泯然众人的气质，可能也就一般般吧……宋知意眼光也太差了，呵。
小朱端着咖啡进来：“……”
他体贴地问：“老板，需要我拿个望远镜吗？”
下面两个人已经分开了。
孟熙回头瞥他：“你整天都在想点什么东西？我缓解一下视觉疲劳，要望远镜干嘛？”
她淡然地坐回办公桌后面看文件，十分钟没看完一页，内线电话一响，立刻接起来：“什么事？哦……我知道了，让她等一会儿。”
宋知意来了。
孟熙不紧不慢地放下文件，不紧不慢地理理衣服，不紧不慢地走到会客室前敲敲门，推门进去。
会客室的采光很好。
宋知意坐在沙发上，明亮的日光给她的发丝镀上一层光晕，转头看见孟熙，清润的眼眸里有一丝惊讶。
“孟总？”
孟熙矜持地一点头：“宋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宋知意笑吟吟地站起来：“没想到是孟总亲自接待我，太荣幸了。”
她的眼睛映着光，通透清澈，不含一丝杂质。哪怕客套话，说得都像是真心的。
饶是孟熙清楚她伪装的技术，也差点绷不住漫不经心的脸：“咳，恰好有空。走吧，你不是来参观的吗？”
——客套，都是客套，说不定还有讽刺她不务正业，闲得没事的意思呢。
孟熙走在前面，调整面部表情，宋知意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
研发部早就准备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参观的——虽然宋知意来之前签了保密协议，但太机密的东西肯定不会随便给外人看，只是提前透露了点之后宣传会用到的内容。
对关注这款游戏的人来说很有意义，但宋知意，孟熙听她和制作人员聊了几句，恐怕连“动作游戏”是什么都没搞明白，可以说参观了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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