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季泽对上他的视线却不避不让,眸子甚至在发亮,看上去似乎……不太像是害怕?
沈季泽此时全身已经放松下来。
他刚才听到后面的动静时,以为是野猪或者花大哥,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只小鹿。
这只半大小狗般的小鹿太可爱了,而且生得极其漂亮,比他在日本奈良和动物园里看过的小鹿都要漂亮。
——身体圆滚滚的,雪白没有一丝杂痕,四蹄上方的腿部却有着红色的纹路,两只眼睛又圆又大,还瞪着人。
看上去很凶,却让他心痒痒,想伸手去摸一摸。
卢茸鼻孔呼呼喷着气,想吓得沈季泽再次抱头尖叫,但对面的人分明已经不再害怕,还试探着往自己这边走了一步。
“呦!”卢茸发出短促低沉的怒吼。
落在沈季泽耳里,就是这只小鹿先是拖长奶音软软地叫了三声,现在又哼唧了一声。
卢茸看见对面的人一直双眼发亮地盯着自己,还伸手在旁边的树上捋了把树叶,蹲下身,犹豫地递了过来。
卢茸:……
看来光吼叫威吓是不行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也是迷路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沈季泽见小鹿站着没动,便缓慢地半直起身,试探地往前挪动。
他动作放得很慢很轻缓,声音分外柔和,怕吓着了对面纤弱的小动物。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只小鹿突然动了。但却不是惊慌地跑走,而是做了个让他非常震惊的动作。
——它用前蹄撑着地,两只后蹄慢慢分开,下沉,当着他的面,做了个完美的劈叉。
沈季泽:!!!
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动物会劈叉,望着那只保持姿势一动不动的小鹿,觉得莫名的好玩,同时又异常诡异。
一人一鹿沉默地对视几秒后,小鹿又收回后蹄站直了身体。
——不是四蹄着地的站直,是像人一般用两只后蹄站直。
接着,小鹿左前蹄缓缓叉腰,右前蹄开始有节奏地挥动,胯部也跟着一左一右地摆动。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夜晚安静的树林里,一只白色的小鹿,无声而有节奏地做着人类跳舞的动作。
沈季泽屏住呼吸,心跳得很快。时间仿佛凝滞,只有扑簌的树叶声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
自己并没有被卢茸弄到树林里,这只是一场梦。
他掐了掐自己手心,有感觉,没有醒。又使劲拧了把大腿,疼得差点叫出声。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心里涌起一阵惊恐。
动画片里的小动物什么都能做,但那是动画片,现实里是不可能有的。何况还是在这阴森森的荒郊野岭,那些惊悚故事基本都发生在这儿。
沈季泽瞬间汗毛竖立,起了层鸡皮疙瘩。开始看着还可爱得要命的小鹿,现在比野猪和花大哥还要恐怖。
卢茸只会这一招,还是和电视里的五分钟健美操学的。
他在心里打着拍子,边跳边紧盯着不远处的沈季泽,暗戳戳观察他的神情。
沈季泽已经魂飞天外,他想转开头,脖子僵硬得像焊死在了肩上。想拔腿跑,两脚却动都不动了。
看在卢茸眼里,就是他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自己。
还没吓住?
卢茸停下动作,继续用后蹄站立,两条腿还左右交叉着。再用两只前蹄托住下巴,微微歪头,对着沈季泽咧嘴一笑。
沈季泽在那刹那瞳孔紧缩,全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住,停止了汩汩流动。
对面那只鹿做出奇怪的动作已经不能让他震惊,毕竟刚才还跳舞来着。可那张毛茸茸的鹿脸上,居然露出了不属于动物的表情。
——它在笑,明显地在笑,嘴往上咧着,本来圆溜溜的眼睛也弯成了一道缝。
鹿……鹿妖。
他裂了。
卢茸见沈季泽还是一脸木然,便有些泄气地收起表情和动作,琢磨着是不是不玩了,再换个方向去找那光团。
今晚已经玩得够久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可就在这时,沈季泽哇一声哭出了声。
他在看见那只鹿终于像只动物般四蹄站好后醒过神,也终于感觉到心脏还在跳动,身体也还属于自己。
他再也顾不上男儿有泪不轻弹之类时刻铭记的箴言,嚎啕着大哭起来,眼泪哗哗往外淌。
卢茸也呆住了,整只鹿僵在那里。
他是想吓一下沈季泽来着,毕竟这人太讨厌了,但也没想将人家吓哭。
沈季泽泪眼模糊地望着那只鹿。因为哭声太洪亮,睡着的鸟儿都被炸起,在林子上空乱窜。
卢茸有点慌,慢慢往前挪,想凑近点,让他明白自己不咬人。
可刚往前走了几小碎步,一直没动的沈季泽突然对着左边冲了出去。
动作间像一阵风,一抹光影,一道闪电。
沈季泽爆发出平生潜力,边嚎哭边跑,眨眼就冲出去十几米,消失在一堆大树后面。
卢茸怔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沈季泽跑得太快,他不得不四蹄拼命倒腾才勉强跟上,不过还好,那哭声一直给他指引着方向。
跑了一阵,沈季泽发现那只鹿没有跟来,终于不再出声,停下奔跑,扶着一棵大树边喘气边四处看。喉咙干得像要裂开,胸口呼噜呼噜的像在扯风箱。
等到平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身旁不远处有一团奇怪的光。像座门那么高,由很多的光点汇成,明亮却不刺眼,缓慢地转动着。
他盯着那团光,小心翼翼地接近,伸出手指去戳那光团。
就在手指刚刚触及光点的同时,只觉得眼前大放光亮,身体犹如被某种力量吸了进去,接着瞬间黑暗。
“啊!”沈季泽一声大叫,从床上坐起了身。
他飞快地摸自己胸口,摸脸,摸手脚,摸小鸡儿。
还好,该在的都在。
他看向四周,如水的月光下,自己躺在财爷家的那张床上,身下是篾席,肚子上还搭着毛巾被。
卢茸躺在身边睡得很香,打着猫一样的小呼噜。
第11章
里间小屋传来拉灯绳的啪嗒声,财爷趿拉着拖鞋走出来。
“小泽,怎么了?要起夜还是要喝水?”他站在相连的两间屋门口问。
沈季泽愣愣地坐在床上没做声,情绪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脱离。
财爷察觉到不对劲,拉亮电灯走到床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想看有没有生病发烧,结果摸到一手冰凉的汗湿。
“小泽,你这是怎么了?”
沈季泽声音都有些变调:“爷爷,有妖怪在追我。”
话音未落,身侧酣睡着的卢茸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他刚才追沈季泽,远远看见他钻进了光团,便也跟着钻了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被妖怪追。
他飞快地瞟了眼身旁的人,躺着没动,只悄悄将毛巾被扯高,盖住了整个人。
财爷忙道:“别怕别怕啊,这是做噩梦了,是爷爷不好,睡觉前吓唬了你。咱们村子附近没有野猪和花大哥,啥都没有。是爷爷的错,爷爷不好……”
“爷爷,花大哥是鹿妖吗?”沈季泽惊惶地问。
财爷一愣:“什么鹿妖?”
卢茸又将被子往下扯,偷偷露出两只圆眼睛。
“花大哥就是花豹子,不过没事,咱们村子很多年都没有那些野物了。”
财爷听到沈季泽提起花大哥,更加自责,将沈季泽揽进怀里,像平常哄卢茸那样轻轻拍着他后背。
沈季泽平常再怎么样,也只是名十一岁的小孩,被吓了这么一遭后,恹恹地靠在财爷怀里,好一阵才恢复脸色。
“爷爷,村子周围有鹿吗?白色的鹿。”沈季泽从财爷怀里直起身,比划着:“比小狗大一点点的鹿。不是你家叫做小狗的那条大黄狗,是真的小狗。”
“没有,咱们村子附近在搞开发,那声音搞得方圆十里啥野物都没。”财爷安慰道:“就是做梦了,你看,这不好好睡在床上的吗?”
财爷伸手在沈季泽头顶虚虚抓了几下,做个往地上扔的动作:“求香仙姑护住娃娃好好睡,啥梦都没有,一觉到天亮。”
又站起身在地上踩了几脚,笑眯眯地道:“乖,这下睡吧,仙姑会护住你呢。”
沈季泽再次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
他觉得刚才应该是梦,毕竟太玄乎了,不是梦都说不过去。
但那一切又历历在目,比他做过的所有梦都真实鲜活。
他记得那只鹿妖,还有那对银色的小角,跟两颗土豆似的,也记得它诡异的舞姿,还有那个咧嘴一笑。
他在床上不安地翻来翻去,直到胳膊贴上来只软绵绵的手。
沈季泽以为卢茸在睡梦中翻身,正想把那只手拨掉,就听他小声贴在自己耳朵边道:“别怕啊,没事的,乖。”
又安抚地在他身上轻轻拍了几下。
沈季泽一愣,身体有些僵,醒悟到这小孩儿也知道自己做噩梦被吓到了,心里既羞恼,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要取笑就取笑吧,无所谓了,所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梦中被吓哭的事。
还好卢茸不知道是太困还是怎么的,并没有借此取笑他,也安静地继续睡觉。
沈季泽一觉醒来已快中午,床上只有他一人。
满室洒落明媚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厨房有菜下锅,和油爆出噼啪声响。
他躺在阳光里,回想起昨晚那一幕,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还是梦。
应该就是梦吧。
沈季泽很容易就想通了,起床找出干净的短袖短裤穿上,走出卧室。
卢茸正搂着大黄狗坐在台阶上,低声阻止它发出声音:“那个人在睡觉呢,你不要吵哦,不要吵醒他。”
在听到屋内传出的脚步声后,他立即放开狗,小跑到沈季泽面前站定。
沈季泽止住正在打的呵欠,闭上嘴,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着。
卢茸憋了几秒后才问:“你要刷牙洗脸吗?”
沈季泽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有些警惕地缓缓点头。
卢茸飞快跑向院子边,那里有个水泥板砌成的洗衣台,上面摆放着一个木盆和一个搪瓷缸。
他给牙刷挤牙膏,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接了一搪瓷缸水。再将牙刷小心地横放好,站在洗衣台旁边看着沈季泽。
沈季泽认出那把牙刷是自己的,因为刷柄顶端有个很大的葫芦娃,昨晚他放在洗浴间没有带出来。
卢茸是给他挤了牙膏,等他过去刷牙?
会这么好?
沈季泽不知道这小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站着没动,心里的警戒又提高了两个等级。
“你来刷牙呀。”卢茸垂手看着一旁,语气有些不自在。
沈季泽思索两秒后,往洗衣台走去。一路上半眯眼审视地盯着卢茸,双手插在短裤裤兜里,看上去很酷。
他端起搪瓷缸,拿起牙刷闻了闻,的确是牙膏。
又闻了下水,背过身挡住卢茸视线,伸出舌尖快速地舔了下。
水是山涧引下来的泉水,带着淡淡的甜,缸底没有沉着物,很干净。
——没有什么埋伏。
沈季泽终于放心地开始刷牙。
他刷牙时,发现那小孩儿也没闲着,在给木盆接水,又噔噔噔跑进厨房,吃力地提了一个大水壶出来。
壶嘴还冒着腾腾热气。
沈季泽见他提得那么费劲,秉着大孩子爱护幼小的责任心,含着牙刷过去接过大水壶,拎过来给木盆里加热水。
他拧盆里的毛巾时,发现卢茸依旧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两只水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沈季泽心里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闻了闻毛巾。
奇怪了,没有异味啊。
他将毛巾盖上脸一顿搓洗,余光瞟见卢茸居然还在看他。
就……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沈季泽不确定卢茸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的表弟周常,和卢茸差不多大,去年暑假来他家里玩,就因为不准随意进入他房间,闹了几次别扭后,就将毛毛虫抓到他床上。
沈季泽深知,这种七八岁的小孩其实不大好惹。他们不按常理出牌,会背地里使阴招。
不过直到脸洗完,也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两人沉默地收拾牙缸和木盆,依旧一言不发。
财爷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往榕树下的方桌走,嘴里招呼两人吃饭。
坐下后,卢茸咬着筷子头,看着那些菜,眼珠子直转。
“爷爷……”
沈季泽刚夹起一块腊舌,就听到卢茸又拖长了音在发嗲。
“不准喝酒。”财爷淡淡地打断,用勺子盛起两碗蛋汤,分别放在两小孩面前。
卢茸撅了撅嘴没再坚持要酒喝,沈季泽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惊叹:还真是个酒鬼,昨天喝了不说,今天还要喝。
这事开学后得给肖勇说。
三人正在吃饭,院门就被推开,沈岩走了进来。
“小叔。”沈季泽高兴地站起身。
沈岩走到桌边,摸了摸沈季泽的头,又捏了把卢茸的脸。
他是来接沈季泽的,还没有吃午饭。财爷让一起吃,他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吃。
结果刚端起碗刨了几口,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用手一抹嘴,接通了手机。
“……什么时候的事?地基怎么就不稳了?……那必须得重新勘察……现在不搞好,以后出事就晚了……”
一桌子人都放下饭碗,屏息凝神听着沈岩接电话。
沈岩挂掉电话后,对财爷说:“叔,又要麻烦你了,我得赶去另一处工地,在山下镇子,小泽的话——”
“你放心,小泽就在我这儿住,我会照顾好他的。”财爷打断他的话。
9/61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