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似曾相识的实验台让江别秋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他冒险答应来配合实验,不是真的要来挨针的。那博士明显是整个地下世界的操控者乃至创造者,既然黎明塔能从东区失控的向导体内提炼出破晓因子,又追根溯源查到了这个地下世界,那博士就一定和破晓有脱不开的关系。
虽然当年那个场景是他痛苦的根源,但江别秋还是努力克服心理恐惧,追溯起那段记忆。
在生物工程研究所,白露作为科研导师,手下带了一批满心满眼都是人类理想的学生,但他们其中大多数死的死,疯的疯。破晓被封存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当事人活着走出那间屋子。
哦,除了他自己。
所以,那个博士究竟会是谁?
江别秋思忖着,抬脚走了几步,对上工作人员警惕质疑的眼神,笑道:“能告诉一下流程吗?我有点害怕。”
工作人员上下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这幅面孔中看出害怕的情绪。良久,他才收回视线,道:“我们的‘亚特兰蒂斯’是新型技术,能够最大程度剥离精神过载对异能人的影响,成功率76.3%。”
江别秋挑眉:“这么高?”
工作人员挺了挺胸,一副骄傲的模样:“当然,这是一次伟大的创造,博士是当之无愧的改革第一人。”
江别秋:“改革?你们想改革什么?”
“告诉你也无所谓。”他微微一笑,“人类本不该被如此分类,我们都是同胞,需要重新融合与共生,而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改革。”
江别秋神情一顿。
这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江别秋接触过最疯的科学家,她总以为以一人之力就可以掌控无尽的未来,于是想方设法把世间的规律融合成自己的“算法”,结果却催生出可怕的破晓病毒。
融合、共生,如果不是亲手收捡了白露的尸骨,江别秋几乎以为博士就是他那个疯狂的母亲。
江别秋垂下的手蓦然收紧。
工作人员对对此毫无所知,只继续道:“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会先对你进行熵值测验,达到合格的数值之后,就会给你注射‘亚特兰蒂斯’。”
江别秋淡淡道:“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你们博士怪罪?”
对面那人从容一笑:“博士说,我可以畅所欲言,因为你带不走这些记忆。”
说罢,他转过身,开始摆弄那些精妙的仪器。一大片试验品中,一个感应器正亮着绿灯,看起来无论是形状还是样式,都与地下世界入口处的检测仪一模一样。
那个曾经在方觉身上测量过熵值的检测仪。
江别秋的目光在感应器上轻轻一跃,落到那人腰侧的一根试管上。那人背对着江别秋,认真地检查着仪器,似乎丝毫没察觉到江别秋正在缓缓靠近。
“你们博士还说什么了?”江别秋背着手,微微压低了身子,镜片后的眸光微闪。
“人类基地迟早会乱成一团,如果不加速改革进程的话。”工作人员的声音从厚重的面罩下传出,“黎明塔固执,黄昏区的执行长官们又热衷于踢皮球。精神过载很快就会成为继破晓之后又一个肆虐基地的‘病毒’。”
他的声音既无忧虑,又无害怕,反而透露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兴奋。
“我们博士还说……”
“碰——”
他刚抱起检测仪,就猝不及防地往前扑倒在地。
身后,江别秋的瞳色泛着炙热的橙色,像太阳光灼灼烧眼。几根橙色的精神触网穿破了工作人员的防护罩,欢快地交织着。
江别秋:“你们博士有没有说,你的防护罩挡不了我的精神攻击?”
躺在地上的人自然没法回答,他面朝下,怀中压着滴答作响的熵值检测仪。江别秋的精神触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便开始像放了风的孩子一样满屋子乱窜。如果此处空旷露天,那些精神触网不受控制,一定会像病毒一样感染所有能感染的向导。
但,此处是个密闭空间,半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分离出精神触网后,江别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唯有唇上一点嫣红,似万丈雪景独落一支梅。
他忽视正狂躁的精神海,面无表情地跨过工作人员的身体,将检测仪和别在腰间的试管一并抽了出来。
破晓的颜色是橙色的,而这根试管里的液体,是冰蓝色。
海的颜色。
“亚特兰蒂斯……”江别秋喃喃道,“失落的文明。”
“不,是重生后的文明。”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江别秋蓦然抬首,就见博士缓缓从墙角走了出来。在地下一层的时候,他尚且能够撑着拐杖走路,这才不过几个小时,他已经到了需要轮椅代步的程度。
“你真让我吃惊。”博士缓缓说道,“注射过破晓还能活到现在,甚至还可以用精神触网突破防护罩。”他滑动着轮椅,走到江别秋面前抬头看他,“能告诉我,有什么副作用么?”
江别秋和他对视。
那个工作人员,是博士放出来试探他精神触网的幌子。
——他就是冲着我来的,江别秋缓缓想到。
回想起在地下一层初见的样子,博士的眼中分明不见陌生。
“博士。”江别秋轻轻笑道,“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哦?”博士抬眼,也笑了,“可惜我不是女孩儿,你说话的对象找错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博士的笑话并不好笑。
江别秋努力从记忆中找出能够匹配眼前样貌的人,一无所获。只是那份熟悉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反而在江别秋暗自审视他的时候,滑动着轮椅走了过来。
“我们渊源颇深,江教授。”
江别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唇角勾着一个浅淡的笑:“那博士不如明说?我也好替我的母亲向你问个好。”
博士目光一凛。
这一反应,更加证实了这位博士是当年研发破晓病毒的工作人员之一。但那时江别秋年纪还小,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哭喊和绝望上,哪会分神去认人。
但无论如何,博士的身份是逃不掉了。他在地下世界建立了如此大的交易链条,说不定背后有更深的势力。
要先稳住他。
面对江别秋提起的白露,博士的目光也只是一瞬间的扭曲,片刻后,才移开视线,缓缓道:“今天的试验,由我来给你完成。”
江别秋转身直接坐到床上,摊开手笑道:“来吧。”
博士转过头:“50%的失败率,你不怕?”
江别秋道:“至少能有让我摆脱精神过载的机会,博士,你是个普通人,不会理解精神过载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他虽然没有精神过载,但曾在黎明塔的指示下,安抚过一些正处于精神过载期的哨兵,躁郁、癫狂、嗜血,精神海处处是雷雨与风暴,稍有不慎就会在痛苦中死去。
除了方觉,没有哪个哨兵没有感受过这种痛苦。而近些年,向导也在渐渐品尝到这种滋味。
没有人知道原因……有人想,或许这就是人类目前能存活下来所付出的代价吧。
博士笑了:“看来,注射破晓后唯一活下来的人,也逃不过基因的奴役。”
在博士眼中,江别秋是个绝妙的试验对象,他注射过破晓,并且活了下来。那么他对破晓改良后的新型的‘亚特兰蒂斯’的接受程度,定然比其他人都高。
只要……只要世上有一个人能够证明他的‘亚特兰蒂斯’不止会杀人,那么他就是成功的。
博士眼底疯狂的风暴肆虐,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他正想示意江别秋做好准备,一扭头,这人已规整地平躺在了床上。
博士:“……”
你怎么比我还积极。
他无语了片刻,终是滑着轮椅走向床边,道:“先检测熵值。”
江别秋好奇道:“为什么?”
“熵值高低决定了注射的剂量。”边说着,博士边在虚空一点,一片蓝色的虚影投射下来,落在江别秋的瞳孔上。
墙上记录的数据飞快更新,很快,静止在一个数字上。
看见数值,博士明显一愣:“嗯?”
“怎么?”江别秋抬头看了眼,也是一愣,“熵值……0?”
他瞬间想到了地下世界入口被方觉弄坏了的那个检测口。
博士沉着脸,再次将蓝光扫射过来,数据依旧停在0档上,一动不动。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随即按了下轮椅,不出片刻,几个异能人陆续从门口走了出来。博士将熵值检测仪一一在这些人身上扫过,得出的数值高低不等,但无一为0。
江别秋面色带笑,心底却是一沉。
方觉那次,说不定真的是仪器故障,但这些人身上的数值都有浮动,为什么只有他是零?他明明是个向导,就算被剥夺了精神体,也是一个能够使用精神屏障、能安抚哨兵、有作战能力的向导。
他和那些人唯一的区别就是……破晓。
但博士似乎并不在乎江别秋出了什么问题,几经检测都无法测量出数值,博士已略显烦躁。他在仪盘上操作了一番,第三次让投影落到了江别秋的脸上。
这一回,数值动了。
但仅仅是动了。因为数值正像乱码一样不断地闪现着,一会濒临最高值,一会又想坐了跳楼机一样不断下降,忽高忽低始终没有落到稳定的数字。
愤怒中,博士一掌拍向了仪盘,蓝色的投影闪烁了两下,暗了下去。
他阴沉着脸,朝工作人员伸手道:“拿来。”
身后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将装有蓝色液体的试管递到了博士手中。
江别秋看闹剧般看着博士一番操作,最后见他径直拿着‘亚特兰蒂斯’走了过来,笑道:“不检测了?”
“无所谓。”博士冷冷道,“不管你体内的熵值是多少,成功率都是50%,你只需要乖乖地等待命运的审判就行。”
“博士是要不管我的死活了?”江别秋好整以暇,一点也不担心自己,“那您怎么向我死去的母亲交待?”
博士一顿,抬眼看向江别秋,皮肉因狰狞的面色拧在一起,像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老师拿你当试验品,就已经不把你当做他的儿子了。”博士阴测测笑道,“江教授,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趁着江别秋脸色一变的间隙,博士蓦然在轮椅扶手的内侧一按。四周传来震动声,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墙内侧“唰”地一下,齐刷刷落下四面更为坚硬的特制墙体,金属质感反射出银色的冷光。
整个空间瞬间被罩在一个封的金属盒子中,不见门窗,密不透风。
轮椅在地面滑动,江别秋还未起身,就被两个哨兵按在了床上。
江别秋索性顺着力道躺了下去,说:“博士,我很配合的,你不需要这样。”
博士脸上的狰狞褪去,恢复了面无表情:“这些钢化墙,能够阻隔向导与自己的哨兵通过连结联系,也能抑制向导使用精神力。”
说着,他低下头,从轮椅内侧的暗格里又掏出了一个试管,举到江别秋眼前。
“以防万一,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江教授,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试管里,不过几毫升的液体,赫然是橙色的!
江别秋瞳孔一缩。
博士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他将试管晃了晃,凑到江别秋的耳边,轻笑道:“注射‘亚特兰蒂斯,它就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江别秋仰面躺在护理床上,乖乖地任由摆布。两侧严阵以待的哨兵见此也逐渐放松了力道。
博士勾唇笑了,示意哨兵把注射器拿过来。
当年那场战争后,星球生存环境逐渐恶劣,暴露在空气下的治疗手段容易受到感染,所以研究院的人员们早在几十年前就发明了无针管注射器。
哨兵从墙的另一侧拿出一管圆形针筒,本应安装针管的地方,只亮着一个绿色的灯。
博士把破晓放在一边,腾出手将‘亚特兰蒂斯’由绿灯处引进注射器里。回头见江别秋正懒懒地看过来,于是假意安抚道:“别担心,等你注射完毕,那管破晓随你处置。”
江别秋哼笑了一声,重新躺回床上闭眼:道:“那就好。”
他面上无动于衷,放在床另一侧的手,在博士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拽住了床单。
有些记忆虽然已经淡去,但味道、听觉、乃至触感,一旦再次接触到那些曾让人感到痛苦的事,恐惧便铺天盖地地再次兜头而来。
所以在黎明塔治疗期间,他才会那么狂躁地破坏掉所有治疗装置。
视线全黑下,江别秋能感知到博士正滑动轮椅上到护理床的台阶上。恐惧与理性混乱交织,恍惚间,让江别秋以为自己又来到了那个任人宰割的童年。
伤害近在咫尺,而他最亲的人冷眼旁观,发号最后的指令。一群身穿白大褂的人来来去去,目光未停留一分。
迷迷糊糊的,江别秋听见了一阵微弱的呼唤声,似乎是来自精神海。
那声音冷淡如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如水纹浅浅荡开。
他听见了——是方觉。
方觉在用精神连结叫他。
潮水般的黑暗褪去,白露冰冷的目光碎成一片片光影,哭喊和绝望之声被蒙在一层浓郁之后,犹如呓语。
唯有那道冷淡的声音破空而来,雷霆般划破黑暗——“江别秋,等我。”
江别秋猛得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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