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它对其他人不感兴趣。
橙色的光球贴到方觉身边,围着他上下飞了几圈,缓缓说道:“你身上有股我讨厌的味道。”
江别秋警惕地看着他,抬手拦在方觉的面前。
光球这才像注意到他似的,在空中略微停顿,将最亮的那一面转向江别秋。
它看起来像在这里呆了很久,而且并不认识他们。这般酷似黎明塔的东西,让江别秋很是不舒服,黎明塔虽然冷酷无情,又固执难搞,但其实……对江别秋的意义重大。
光球“咦”了一声,对江别秋说:“你身上……也有我讨厌的味道。”
“你是谁?”方觉不动声色挡在江别秋面前,将不久前这个光球问的问题抛了回去,“或者,你是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吗?我是你们的创造者啊。”
——果真是熵!
可是,熵经由研究,被确定为一种无形力量。它没有生命该有的特征,为什么会出现在比格星?还和黎明塔长得一模一样?
“熵”缓缓飞远,像一个无知无畏的孩童般,让自己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落在那根巨型圆柱体上,用颇具天真的语气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的宿主?”
方觉:“宿主?”
“就是这个……”它用自己的数据光体隔着玻璃撞了撞江行知,后者随即随着液体晃动起来,“嗯……人类?”
“我没有要杀你的宿主。”方觉看着他,冷静道,“你知道人类吧?你的宿主在这里会杀死人类,所以我们想把他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他在套话。
“熵”看起来真的像一个还未开智的孩童,问什么就答什么,毫无保留。
要说就是这样一个东西搅得人类基地天翻地覆,任谁也不信。
方觉想起自己在垂死之际,那个叫做逆熵的东西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跟你能唤醒我一样,熵这种东西,虽然你们人类捕捉不到,但有人可以唤醒。我很久都没见它出现过了,不过……就在数十年前,它突然降临在你们的世界上。”
数十年前。
时间和江行知来比格星吻合,再结合人类基地异能人出现精神过载的事,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唤醒熵的就是江行知。
但,江行知究竟是主动的,还是无意识的?
方觉想了许多,脑子飞速运转,企图从熵的嘴巴里撬出更多秘密。
但也正在此时,敞开的精神海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逆熵是什么?”
——是江别秋。
刚才安抚之时,两人的精神连结互相敞开,还未恢复原状。
方觉悄无声息地收敛心神,在精神海中答道:“和熵一样的东西,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自然之力。”
江别秋依旧警惕:“就是它诞生了你?”
“是。”
“那……”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熵突然插进来,“我听得到。”
二人蓦然转头看向它。
这个小小的球型光体再次漂浮过来,离得太近,橙色的光芒透过它无形的身体,落在两人的肩上:“我也知道,你们想杀掉我。”
方觉不慌不忙道:“那我们杀得掉你吗?”
“杀不掉哦。”熵好像笑了两声,“我没有实体,你们人类杀死一个生命,是需要接触到身体才行吧。”
没有实体。
方觉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点。据他所知,黎明塔虽然也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但他可以将自己的数据网转化成精神触网,甚至可以利用自己广阔而强大的数据模拟出向导的精神触网。
这说明,黎明塔是可以接触的,至少不是像熵说得那样,触不及摸不到。
江别秋的行动比言语快。
熵就在前面不躲不闪,任由江别秋伸出手去触碰它。肉眼看时,江别秋的指尖明明都已经碰到熵了,但就是那么咫尺的距离,却宛若鸿沟,怎么也跨不过去。
“看吧。”熵得意道。
他看起来没有恶意,甚至称得上友好。但,人类基地里所有的混乱与恐惧都是由这个东西造成的。
在宇宙某一处,存在着一种力量,随手一挥,就可以在人类文明残存的星球上空留下痕迹,从而彻底改变所有人。
听起来有种难以言明的恐惧感。
罗山清醒过来时,如此想到。
可他刚醒过来,就见到方觉正缓缓走到那根透明的圆柱旁边,将手贴在上面。
液体里的气泡似乎少了许多,而在那个自称“熵”的东西出现后,那管透明液体里透出的橙色亮光,仿佛也亮了许多。
方觉的手掌放在上面,像被染了一层颜料。
只见他微微屈起手指,点了点玻璃罩,状似随口问道:“你的宿主还活着?”
江别秋瞪大了眼。
是了,熵刚才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我宿主”,那么是不是就证明,江行知也许并没有死?
熵有些疑惑:“他不是在这里吗?”
“在这里就等于活着?”
“存在即生。”熵说,“这是我们的法则。”
熵理解的活着……仅仅是存在。
江别秋狂跳火热的心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就像对于人来说,你拥有大脑与精神力,可以思考,拥有情绪,感觉得到自己的存在,那就是活着。
向导催生出精神触网,其实也是来源于这一理论。
江行知……在熵的眼里还活着,但,在人类的视角里,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是他们对于生命理解的,最本质的不同。
方觉换了个问法:“你怎么到人类世界的?”
“你们怎么那么笨。”熵模仿着人类无奈的口吻,“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还一直问问问!”
它仿佛失去耐心,电子音般的语调忽而拔高,像金属落地与石砾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随即,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如同黎明塔的功能一样,熵的面前出现了一片硕大的荧幕。
答案就在荧幕里。
他们曾经在黎明塔三十七层看过同样的画面。江行知一行人离开塔区,前往比格星出任务,然后在途中遇到污染体,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地来到研究室。
黎明塔给的影像断在江行知看向镜头的那一刻。
然而这一次,镜头是正常的,但多了一些其他东西。
在原本的画面中,除了江行知小队之外,就是污染区的污染体,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但此时,他们终于看清了事情的本来面貌。
小队的周围,除了污染,还有随处可见的熵。
猩红的颜色仿佛山火一般在空气中燃烧开来,每一个异能人的身边都有。但一众人里,唯有江行知身边的熵最为浓郁。
存在即生存。可他们那时并不知道熵的存在,所以压根看不到它。
于是江行知在无知无觉中,被熵渐渐污染、渐渐同化,最后成为人类基地里,第一个因为熵而精神过载的向导。
在人们的认知里,哨兵会精神过载,是因为五感敏锐,承受不了外界太多烦躁的信息,而向导可以对他们进行安抚。
殊不知,异能人的命运早已在他们诞生时,就被安排好了。
江行知在镜头前消失了一瞬,很快,画面仿佛经过一段漫长的黑暗,随即又蓦然一亮。
青年从门口走了进来。
熟悉的开门口令,来自于江行知的口吻——上帝赋予黎明,以奉送世人。
江行知此时已经彻底变得不像人类了。他走进大门,二十年前的此处,依旧有伫立在空间正中间的巨型圆柱,只不过那时还没有液体。
几双眼睛看着江行知走过来,瞳色无光,像一副任人摆布的木偶。他僵硬着身体,在工作台上摸索了片刻,手腕一动,仿佛按到了什么按钮。等待了一会,才起身蹲坐在那根圆柱体里。
“刷”的一声,玻璃罩升起,将江行知困在了里面。
很快,液体从四面八方漫过来。
脆弱的人体经不起摔打,也经不起如此摧残。江别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仍然活着的江行知不受控制地被液体淹没。他的意识被夺走,但身体还未死,条件反射般在液体中抽搐着,挣扎着,最后就这么静默地死去。
影像外的江别秋,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那个溺水之人就是他自己。
液体仍旧继续在上升,直到到达顶部。
江行知的肉体在其中上下浮沉,颠倒旋转,许久之后才停滞下来。
如同电影默片一般,留下最后一个镜头:入眼是浑浊的液体,而江行知右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清晰地映进每个人的瞳孔中。
江别秋的眼眶瞬间红了。
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场景,江别秋又站在了此处。
他看着那枚婚戒,恍惚地想,如果不是白露的那一管破晓,他现在或许已经和江行知一样了。
是不是……他或许也是在满怀爱意与期盼里诞生的?
第109章
亲眼目睹一个生命的逝去,只要拥有人的情感,都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他们或沉默或失语,偌大的空间里,唯有熵在借由人类的语言叙述着。
“宿主的精神力是我见过的最强悍的,所以我认为,他在你们人类里,应该很强大吧?”
“所以你就把你的意识投射到他身上?”江别秋冷冷道。
他只要一想到,原本江行知是可以活着从比格星回来的,只要熵不选中他,只要……命运再眷顾他一点。
他就能亲眼见一次江行知。
熵仿佛知悉了它心中所想,缓缓道:“我也曾试图主动将意识投射,可是……我做不到。”
圆柱里,透明玻璃间突然伸出诸多橙色的如同精神触网般的线条出来。三人看到这一幕,纷纷起了警惕之心。
只见那线条在空中游离着,片刻后猛得坠落下去,像是在高台下翻找着什么。下一秒,一个人影就猛得被抛了出来。
佐伊双眼紧闭陷入昏迷,在地上翻滚几下,倒在了江别秋脚边。
“这是你们的人类幼崽吗?”熵“看”着佐伊,有些疑惑,“我刚才尝试主动将意识投射到她的身上,可惜失败了。”
“所以啊……”那些游离的线又飞舞起来,缠在透明的圆柱体上,让江行知的身体若隐若现,“是他唤醒了我,不是我选择了他。”
又是这个关于熵的理论性悖论。
江行知是第一向导,身上熵值极高,精神过载后,就唤醒了无处不在的熵。而唤醒之后,熵才能再次被动选择江行知。
两者……其实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存在。
这着实有些荒谬。
可更让人悲哀的是,熵被人类发现后,就不能再继续隐身了。只要它存在一天,人类文明便离灭亡更近一步。
人类所处的境况仿佛于白日与黑夜之间,在那个将醒未醒、不知未来的黎明时分。
他们该怎么杀死这个……深夜后的这个黎明?
正在这时,熵又动了。
准确来说,是那停在原地许久没挪动位置的光球动了,在诸多宛如精神触网般的东西的包裹下,它像一盏巨大的灯,将整个空间照得犹如白昼。
光亮起的一瞬间,四周忽然震颤起来,地动山摇一般,仿佛要将整个空间坍塌。
圆柱上的透明玻璃的最下方忽然裂了一条口子,随即,越来越多的面积在震颤中,如同蜘蛛网似的裂开,“咔嚓”声不绝于耳。
江别秋几人被这震动晃得睁不开眼。
罗山看准时机将佐伊捞到了背上,回头一看,瞳孔剧烈紧缩起来。
圆柱里的液体因容器破裂而不断在往外渗出,水流由内向外冲击着玻璃壁,引起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震动,宛如末日。
终于,那玻璃罩承受不住重量,轰隆一声彻底碎裂了一地。
奇异的是,玻璃碎后,室内的摇晃却又忽然就停止了。
紧接着,江行知从中走了出来。
在所有人没顾得上注意的时候,他自主走了出来。
江别秋看到这一幕,几乎就要推开方觉就冲上去了。
在理智出走的最后一秒,他强行掐住自己的手心,才堪堪冷静下来。
熵不见了——不,熵一定还在,只是他投射出的光球状的存在,不见了。
江别秋死死地盯着江行知的脸。
常年浸泡下,江行知的脸早就又白又僵,迎面走来时,看起来阴森森的,仿若古地球神话里的白无常。
盯着这张和江别秋极为相似的脸,它开口喊他的名字:“秋秋。”
江别秋猛得吸了口气。
身后有热度贴过来,是方觉的。到这时,江别秋才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凉得不正常,好像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因这场变故凝结、冷却、死亡。
方觉握住了他的手:“秋秋。”
两声同样的音节,前后响起,蕴含的感情截然不同。
江别秋缓缓将那口郁结于胸的气吐出去。
他反手和方觉十指相扣,冷眼看着眼前的“江行知”,道:“你不是说,无法自主投射吗?”
江行知——不,顶着江行知面孔的熵笑了:“这不是投射啊,他原本就是我的宿主,我靠它在这里生活……嗯……是这个词吧?”
他顿了顿,见没人搭理,继续道:“我在这生活了很多年,早就和宿主混熟啦。”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经常重新回到江行知的精神海里?
意义呢?熵是虚无的力量,除非有不可抗力的因素,使他无法离开这里,他才会一直一直地留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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