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好像睁开了眼。
终于不再是电子音,而是那声熟悉的,江别秋听了不下千次的呼唤。
“秋秋。”
江别秋蓦然睁大了眼。
*
黎明塔最开始只是一个诞生在熵的影响下的生命体。
它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引领人类走向光辉未来。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它如同一个顶级AI,用数据计算出最适合人类文明发展的办法,建立黎明塔。
异能人与普通人终于在新的秩序下开启生活。
黎明塔没有人类的情感。
它无法理解喜怒哀乐,悲欢与离合,它需要做的,只是按照正确的轨道陪着人类走下去。
直到江行知那个人出现。
他说他要去比格星,但不放心白露,也不放心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所以他恳请黎明塔,将自己的部分精神触网纳入塔的数据之中。
黎明塔不懂,问他原因。
江行知想了想,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预感,这次的任务我有可能回不来。”
谁知竟一语成谶。
黎明塔知道,强大的向导可能会有预知能力,但它从来没想过江行知真的会回不来。
他的精神触网被留在黎明塔的数据之中,与众多橙色的光线融为一体,沉睡在塔的体内。
后来,黎明塔看着江别秋出生,看着白露叛逃,也看着江别秋长大。
一年又一年。
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会笑了。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感受。
破晓出世的那一年,黎明塔忙得焦头烂额,许多异能人因此丧命,为了抓捕白露,它动用了体内数据的力量,才终于将人在出口处扣押。
但意外发生了,暴怒中,有人直接用量子炮对准了白露,让这个生前几乎叱咤风云的女士死无全尸。
那一刻,黎明塔感受到体内属于江行知的精神体,他在痛苦,牵连到黎明塔也跟着一起尝受这份痛苦。
于是黎明塔启动了自我防御机制,将那份痛苦捎带着记忆一起压制了下去。
黎明塔又回归到那个毫无感情的AI状态。
直到它因为安抚向导学院失控的向导而陷入休眠,随后被强制唤醒。
跟着一起苏醒的,还有属于江行知的意识。
只是,那意识已经很微弱了。
黎明塔想不起来当年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有个念头,让江别秋去比格星。
江别秋去了,然后成功击碎研究室中心的装置。
在击碎的那一刻,黎明塔终于想起了所有。
恍惚间,它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是谁?
然后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它,不重要。
是的,不重要。
它拥有江行知和黎明塔的记忆与意识,然后看见了,作为江行知孩子的江别秋,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用一种复杂又沉重的眼神看着它。
问它:“你是……爸爸?”
黎明塔想回应肯定的答案,但理智让它回了头。于是它说道:“我不是。”
“那你说话的声音为什么变了?”江别秋怔怔地看着它,“跟他一模一样。”
“我是黎明塔。”黎明塔道,“但我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就有了你爸爸的意识。”
可是,这谁又能分得清。
或许在某一时刻,两人的意识早已通过精神触网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你我。
“秋秋,时间不多了。”黎明塔道,“你听我说。”
“我是因为熵诞生的,你们在比格星炸毁中心点事,我的所有记忆和能力都因此恢复,其中包括污染的能力。”
“那不在我的可控范围内,当我醒来,人类基地就已经这样了,我很抱歉,秋秋。”
“为了避免熵因为我的存在而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我决定启动自毁装置。”
江别秋动了动嘴唇:“你……”
“这是必然的,秋秋。”黎明塔道,“只有杀死我,人类基地才会趋于可控。”
“我自毁,只是第一个步骤,这并不能使得熵彻底消亡。真正能使熵消亡的,是另一种与之对抗的力量,唤醒它,人类命运便可不再被熵操控。”
江别秋沙哑着声音:“怎么唤醒?”
“方觉。”
“……方觉?”
“方觉是唯一一个和这股力量有联系的人,他知道怎么做。”
“危险吗?”江别秋下意识追问。
“我不知道,秋秋。”黎明塔声音忽而低落下去,“他会告诉你的……但如果他没有告诉你,我也希望你能尊重他的决定。”
“我要走了。”黎明塔好像在笑,“有点遗憾,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它根本不给江别秋回答的机会,始终都在自说自话,但它知道,江别秋懂。
有些事情是不能避免的,就像出生和死亡。
这是人类教会他的道理。
“我好像,一直都在以数据的样子出现,秋秋,我看着你长大……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抱抱你。”
暗淡的几欲熄灭的数据线条,像斑点又像火苗,缓慢地落到江别秋的脸上、肩上和手上。
没有触感,但烫得江别秋眼眶一热。
这就是拥抱了。
“下一个世界再见。”
黎明塔最后说道。
无数的光点像被一股力猛然打乱,四散分离开来。它们逃离死寂的球体,升到空中,散发着最后一点光与热。
那是江别秋看它的最后一眼。
作者有话说:
是he!不要慌!
还剩最后一章正文完结
第115章 正文完
江别秋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的。
不是黎明塔的三十六层,也不是向导学院的宿舍,床铺整洁,装置整齐干净,鼻尖还有淡淡的香味。
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满目的白光。
江别秋刚动了动,旁边就有一个热源靠了过来。
是方觉。
两人正睡在一张床上,江别秋被后面的人牢牢抱在怀里。他比方觉矮,整个人几乎被长手长脚的方觉包住。
刚醒来时,江别秋还有些迷茫。
怎么回事?他是做了一个梦吗?
方觉恰时醒了。只是他看起来还想赖床,两人面对面侧身躺着,方觉半眯着眼,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很自然的一个动作,仿佛做了千万遍。
“方觉……”江别秋刚张口,就被方觉捏住了嘴唇。
他好像变得有点孩子气,觉得江别秋的动作打搅了他休息似的,略微不满地睁开眼。
“不再睡会?”
江别秋想了会,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只好被动地跟着方觉走。
见江别秋真的没有睡意,方觉才撑着身体坐起来,道:“黎明塔自毁了,你的精神海受到冲击晕了过去。黎明区已经全部封闭,死伤很多,但勉强控制了下来,后续工作是黄昏塔的管理在做。”
不是梦。
江别秋放在床铺上的手蓦然一收紧。
黎明塔在他眼前死了……还有路易斯!
“路易斯没死……但也不算活。”方觉像知悉他心中所想,道,“但应该还有希望吧。”
“那熵呢?”江别秋问,“熵消亡了吗?”
方觉顿了顿,轻轻把江别秋扯到胸口的衣服往下拉了拉,道:“没有。”
没有,就是人类基地的危机依旧存在。
忽然间,江别秋想到黎明塔走前说的那句话——方觉是唯一一个和这股力量有联系的人,他知道怎么做。
他知道怎么做吗?那……他会怎么做?
江别秋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惶恐。
可方觉依旧表现地轻松惬意,先是替江别秋整理头发,又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等江别秋把水喝完了,拿着水杯发呆的时候,方觉就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看着他。
江别秋喜欢方觉注视着自己,虽然那双眼不含任何感情。
但他知道自己是那双眼中的唯一。
“怎么了?”江别秋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方觉:“做吗?”
江别秋呛了一下,张大嘴巴:“啊?”
“做吗?”方觉重复道,“做爱。”
……
方觉很主动,甚至低下头愿意去含住。
江别秋招架不住,眼泪不住得流……然后听见方觉在他耳边说:“腿张开点,夹紧。”
……
江别秋浑身打颤。
……
他不明白在这场激烈的性【爱中,方觉为什么不愿意张开精神海。
但他隐隐约约明白,方觉好像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因为欲望到达巅峰时,方觉咬了下他的耳垂,低喘道:“等我回来。”
*
黄昏区日暮低垂。
方觉穿好衣物,站在塔内连接走廊与外界观景的平台上,任由夕阳火一般落在身上。
有人从身后走来,床榻上,江别秋睡得正香。方觉头也不回,淡淡地问道:“怎么样?”
“好了。”佐伊说。
她的手上拿着根空了的针管,棉球上沾着一点血迹,是属于江别秋的。
她跟方觉站在一起,但看起来很不开心:“我觉得这对江教授不公平。”
方觉:“嗯?”
“你要去比格星,为什么不跟他说?你是怕他跟着你一起去还是怕他跟着你一起赴死?”
“他不会的。”方觉道,“他即使醒来,知道我离开,也不会做什么。”
“这就更不公平了不是吗?!”佐伊“啪”得一下把托盘放到桌上,试图和方觉据理力争,“你们是伴侣,就应该同进退两相许。你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还,还让我剥离他的记忆……”
小孩想法单纯,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这些日子以来,也练就一身的胆,即便面对方觉这般气场的人,也敢高声指责大声表达不满。
方觉不慌不忙道:“你的意思是,想让他跟我一起死?”
佐伊瘪着嘴,眼眶里有泪花闪烁。
“我舍不得。”方觉微微笑道。
眼前的景象分明是温柔的,但几乎瞬间,佐伊眼中的泪就夺眶而出。她一边呜咽一边抹泪,却还是止不住豆大的眼泪,一颗颗落在脚边。
“但我尊重他,佐伊。”方觉回过头来,递给佐伊一张手巾,“所以我希望他只遗忘我短暂的一瞬。”
佐伊给江别秋注射的针剂可以短暂性地剥离他的记忆。
在他醒来后,他的脑中会遗忘掉所有关于方觉的记忆。
然后随着时间推移,江别秋会逐渐记起,他的生命中有出现过方觉这个人。
在那时,他会想起一切,方觉希望给他选择。也希望……至少在最开始,他可以毫无痛苦地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命运给予方觉这样的选择,所以他也不得不给江别秋这种选择。
到这时,他又想起张雨庭警告过他的话。
后悔吗?
倒也不至于,在他选择自由这一条路时,其实能走的方向就是一条单行道。他有预感,所以也不后悔。
佐伊还在呜咽地哭着,固执地问方觉:“方长官……你会……你会死吗?”
方觉转身,最后看了江别秋一眼,
“这个答案,我回答不了。”
*
佐伊一直守着江别秋。
虽然对自己研究的药剂很有自信,但她还是担心江别秋的状态。
他睡了很久,黄昏区的计时种转了一圈又一圈,江别秋始终都没醒。佐伊急得不行,又不敢胡乱走动,只好强迫自己沉下心来,等待着他的苏醒。
好在,在又一个晚饭时间,江别秋终于睁开了眼。
佐伊连忙扑过去将人扶起来:“江教授,你感觉怎么样?”
江别秋皱着眉,略微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道:“我怎么了?”
“……你之前和被污染的哨兵交了手,不小心受了伤。”佐伊小心翼翼地撒着谎。
她心里很忐忑,既怕江别秋真的都忘了,又怕江别秋全都记得。在这样一个纠结的心态里,她压根顾不上自己眼角还挂着泪,“噌”一下站了起来:“我去叫院长老师。”
“等等。”江别秋蓦然出声。
佐伊一愣,僵硬地转过身,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就见江别秋已经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她身前,轻轻帮她拭去眼泪。
“掉什么眼泪。”江别秋笑道,“我这不没事吗?”
佐伊终于松了口气。
他不记得了。
日暮西斜,佐伊接到老院长的通讯,拉着江别秋左叮嘱又唠叨,才不放心地离去。
江别秋坐在床头,原本是微微带着温和笑意的,待佐伊匆匆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指甲盖般大小的背影时,他才蓦然收起笑意。
紧接着,他捂住自己的心口,缓慢而痛苦地倒在了床上。
江别秋并没有任何外伤,整个人却如同筛糠般颤抖起来。
他背对着夕阳,流了一脸的泪。
*
随后的几年里,研究人员们发现,作为人类文明的头号天敌,熵竟然在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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