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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剑行(古代架空)——姬诺

时间:2021-05-09 09:09:19  作者:姬诺
  双鲤凝目细视,忽明白他言下之意。
  看那震荡不平的水波,所谓不平静,大概是碰上江湖武斗,亦或者再倒霉些,赶巧撞见水匪劫掠,为了避开祸事,这才着急来了个大转弯。
  船夫找了个隐蔽的滩涂点下客,看双鲤几人欲行方向,赶紧抻手拉住,好心告诫:“女娃子,再等等。“
  又过了小半盏茶功夫,水平草静鸟不飞,这才上了路。
  水草凼里飘出血红,还有些手脚掩不住,那说宅子的掮客自觉走到双鲤左边,把人掩住,不想教那惨状惊了这位小金主。倒是船夫心大又好奇,忍不住伸脖子看去,嘴里啧啧两声道:“看那喉咙,像是给鱼线勒死的。”
  钓鱼线?
  双鲤忽地止步,脑筋一动,捏了个理由说自己肚痛,要就地解决,打发随行几个男人往前方入林的岔路口等候,而后矮身拨开水草走上前去查看。
  若真是老月追的一大一小里的钓鱼翁,怎会落在后头?
  想来奇怪,她沿着河岸横尸快速瞧看一遍,并未发现小孩或老人的尸首,大多都是青壮年。双鲤害怕,两手捂着眼睛,目光掠过极快,以至于下脚时多未注意,在坑洼里踩着一物,崴脚跌在地上。
  “什么玩意?”
  双鲤伸手往软泥巴里一扣,以为是只不长眼横行霸道的螃蟹,未曾想送到眼前一观,是块银漆的八卦镜。
  就在这时,跫音乍起,草穗摇摆,双鲤吓了一跳,想跑脚痛,只能伸手入随身的布袋子里捉暗器,死死盯着前头。
  正要拨动机窍,有人拨草而来,目光率先落在她手上——
  “是夫人的八卦镜,小姐,可找着您了!”
  双鲤愣怔,失了先机,在心里骂了一声“晦气”,随后手撑着地往后爬。
  来者是几个莽直汉子,穿得江湖短打不像短打,农人不像农人,胡茬未剃,头发杂乱,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座山里跑出的野人,出山时扒了人家的衣服裤衩随便套了一身。当中那个头头稍微周正点,给左右一人一脚:“愣着干什么,这尸体堆儿的,不给小姐吓着来,还不去搀扶。”
  双鲤往后躲:“小姐,哪个小姐?”
  领头的当她受惊谨慎,忙解释说:“小姐莫慌,我们都是沈将军的老部下,您失踪后,大家都在找您。”那大老粗挤了个笑容,一会搓手,一会踱步,不知是激动,还是当真不善言辞,“您别怕,我们真不是坏人!”
  从旁一叫张平的男子搭腔:“对,小姐,周大哥可是您父亲麾下的裨将。”
  周正笑骂一通:“哪里还有什么周裨将,叫我周正即可,或者不嫌弃在下出身,喊一声叔也无妨。”
  双鲤讶然,不禁脱口:“还真叫周正?”
  张平惊呼:“小姐还记得!”
  周正对着他屁股又是一脚:“记得个屁,也不看看小姐失踪是什么时候,人家的意思分明是直呼大名不礼貌,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轻没重,”说着,又对双鲤挤了个笑脸,“就叫周叔,周叔。”
  可真不是这意思。
  双鲤讪讪,不由腹诽,但嘴上还是急忙解释错认人:“那什么……周叔……我……”
  许是寻人多年,餐风露宿,苦不堪言,而今听得这一声唤,周正感动不已,堂堂七尺男儿,一边抹泪,一边呛话:“诶,孩子,让你受苦了!”说完,将她手里握着的八卦镜仔细捧来,持过头顶,对着大泽就是跪地三拜。
  双鲤张了张嘴,可左右没寻到插话的好时机,好容易等哥几个悼念完,终于能好好盘一盘这闹剧,周正那急性子迎头又是好大一通说法,双鲤从头听到尾,可算是明白这所谓身世——
  他们要找的沈小姐,乃吴兴沈氏将门之后,其祖父为兴宁二年,燕国慕容恪南下,死守洛阳不屈节而死的扬武将军沈劲,其父乃东阳太守沈赤黔。当年淝水之战,沈家亦曾出力,亲赴前线,后夫人临盆,诞下幼女,孩子尚于襁褓,却在乱军中丢失,随身只有一块八卦镜护身符为证(注)。
  战争胜利后,沈赤黔调回建康任廷尉卿,夫妇二人一直未曾放弃寻找女儿,而当年退伍的老兵几人,这些年则自发相寻。
  双鲤一听,那还得了,英雄之后岂能冒名,赶紧解释。但说来也巧,她刚让人做好心理准备,备好措辞待张口,水草丛中又钻出几个人。
  来人多为少年,身着素衣雅服,年过二十则戴高冠,未足者则丝绦束发,手中武器非笛则箫,只一位抱着琵琶,一位抱着阮,乍一眼看去,那叫一个骨骼清正,卓逸不凡。双鲤瞪眼,死死盯着他们衣服上的箜篌族徽。
  “帝……帝师阁?”
  双鲤结巴,不明白这怎么还给惊动了云梦泽里头的武林老大哥,是又惊又喜,又盼又怕,伸长脖子往分开两旁的小弟子中间看。
  可惜并非阁主亲至,款款步出的乃是一位宽衣博带,身挎紫箫的青年男子,他先向周正几人颔首招呼,显然从前曾有过照面,而后走至双鲤跟前,拱手作揖:“沈小姐,在下师旻,这厢有礼。”
  双鲤挠头,嘴巴一贱,回道:“……好,好说。”
  周正护犊子,见小姑娘显是没回过劲,便利落地挡在前头:“我们家小姐受了点惊吓,师少侠勿怪!”
  “周将军哪里话,”师旻微笑摆手,招呼弟子上前查看死尸,而后自己信步将沈家老兵和双鲤引至一旁,郑重道,“此地不宜久留,追杀一事,还需细查,敢在我帝师阁外大动干戈,绝不能姑息。既已近云梦泽,不若这样,几位随我同去三山四湖,歇息两日,再做打算。”
  双鲤竖着耳朵听,那意思莫不是说,能直接住进帝师阁?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天下还有这般掉馅饼的好事?
  可是冒他人身份,总归不道义。
  正待她纠结踌躇,周正已双手抱拳,替她应下:“帝师阁此次助益良多,正好,我们也可面见阁主,亲自道谢!”
  算了,哪有比见到阁主师昂更重要的事!
  想到若开了口,乖乖回到却月城,却还要足足等上大半年才能上有琼京,即便能观云门祭祀,也不过在太微祭坛前远远一瞥,而现下摆在眼前的,却是近距离相交谈的机会,双鲤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双鲤傻笑:“是该道谢,道谢……还要好好地谢!”
  师旻随即朗声应和:“既然沈小姐都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而后,他点了两个小弟子,安排先送他们几人乘船入大泽,双鲤一路嘴巴憋笑合都合不拢,琢磨着如何能在帝师阁多蹭住一段日子,最好能住到来年云门祭祀。
  想到这儿,她忙捂紧布包,里头还装着那封烫金帖子,这东西现在露不得也扔不掉,暂时还得留一段时日。
  手板摁在透着布匹依旧扎手地银叶子上时,走出老远的双鲤回过劲来,这才想起那岔道口还等着掮客领她相宅院,不过现下宅院是看不成,事有轻重缓急,爽约倒是不成问题,就是心疼缴纳的定金。
  “哎哟,”小丫头蹲下身,小脸扭作一团,脱口呼道:“我的……”
  那声钱没说出口,周正闻声也跟着凑到跟前,又是摸手脉,又是靠额头,生怕她有个差池,逼得双鲤只能从牙关改口,挤出三个字:“……我心疼。”
  周正霍然站起,大嗓门嚷嚷开:“心疼,这如何是好!”
  双鲤两颊踌躇,就没见过这么实心眼的人,赶忙一边拉他胳膊拽下,一边哼哼唧唧:“快,快送我去见阁主,越快越好!”
  水岸后林子入口的三岔路上,船夫、掮客和着两个拿包随从候着,左等又等等不来人,算算时辰,便遣了个腿快的小子去接应,怕是走迷了路,哪晓得回头一瞅,却是半个影子也没瞧见。
  那掮客一拍大腿:“可给那死丫头骗得惨!”
  他掂了掂袋子里的钱,倒是真货,这才下了火给另三人分了分,剩下自己抄走,往却月城去。
  林间树上落下一片鸟羽,被蹲伏在地的人伸手夹住,再挥袖轻轻一弹,朝那几人脑后甩去。
  这时,一道灰绿色的人影落下,将羽毛截下,示意四方盯梢的眼睛,适可而止。
  “不杀?”
  “杀了反而会惹麻烦。”
  说话人比划手势,指着双鲤和帝师阁的人离去的方向:“那追不追?”
  初桐摇头:“帝师阁,也要进得去才行。”而后他伸手向天一指,跟踪的人都聚拢过来,“阿四阿三,你们继续跟着,其他人随我回长安。如果姚秦那位大人问起来,就说那老头和孩子落水失踪,八百里云梦,活命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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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篇是两线并叙,最后会合成一条线
  注:史书上没有记载沈劲是否有孙女,而沈赤黔的官职基本都在建康内(大长秋和廷尉卿),没有明确的史料载他有出去打过仗,但他父亲和儿子都曾挂军衔,所以此处剧情借此略有微调。
 
 
第188章 
  “鱼入水, 便能化身为龙吗?”
  “你想看看?”
  长安城九坊里一破落小巷中,演散乐百戏的草台班子正在搭台面,班主是个肥得下脚困难的胖子, 眯着眼乐呵, 笑起来像一尊弥勒佛。坐在木架子对面的少年瘦骨嶙峋, 以至于是个人都拿不准他的岁数,十岁至及冠, 强说都能通。
  少年露出渴盼的眼神, 目光紧跟着那双指节不分的肉手。
  胖班主拍了拍巴掌,幕布后走过来一学徒, 就着一缸水, 面无表情演那鱼龙跃。侯在一旁的老翁将钓竿横在肚皮上,把鱼篓往前一踢, 脚后跟搁在篓子沿边, 悠悠诵起《三秦记》里的篇章:“龙门之下, 每岁季春有黄鲤鱼,自海及诸川争来赴之……初登龙门, 即有云雨随之, 天火自后烧其尾, 乃化为龙矣(注)。”
  胖班主吹了声口哨。
  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翘腿靠着台柱子的老头支起脖子,细眼如缝, 眼袋垂深, 杀气很重,戾气很深:“班主, 开好价了?”
  这可不像寻常爷孙。
  天灾人祸,人伢子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 胖班主怜兮起那小子,唏嘘一叹:“老爷子可真狠心,这样吧,我们走南闯北的养不活吃白饭的,亏本买卖可不做,你先说说这孩子能做什么,我再出个价,总不能买一个来倒贴药钱。”
  少年拉了一把头顶的虎皮帽子,把头埋得极低,想尽力遮住额前审视的目光,那缩手缩脚的模样,倒是比女孩子还要柔弱。
  或者,这本来就是个姑娘。
  约莫是撅着喉管,沈爰呛着风干咳了两声,脸便憋得通红。走水路快至江陵时,她发了疟疾,病情来势汹汹,不得不耽搁好一阵,后来碰着个游方郎中,说是依凭《肘后备急方》里青蒿绞汁服用的法子,才稳住病情。
  如今虽好,却伤了根,元气还没有恢复。
  沈爰指着门口那几只摆开的大水盘,还有在上头往来蹦跳练功的孩子,小声说:“那个,我能做,比他们做得更好。”
  胖班主嘴角一掀:“你说燕濯?”
  这杂耍看着有趣简单,但下盘功夫却要稳,且身子轻灵,否则很容易一个猛子过头,给扎进水缸里。
  沈爰回头看了屠三隐一眼,扔下一句我听爷爷的,而后跑上前去摘了谢,一口气想跃到底。
  这关系可也不像伢子,约莫是穷苦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才白送来学艺,混口饭吃。
  胖班主坐正身子,狠狠擤出一口气,嗔怪地笑了起来,跳那水盘跳到一半时,喊人在中间接应,扭着胳膊给拉回地上,遂道:“行吧,我出这个数。“他张开手指比拟,等老翁点头,忙打发身边跑腿的去取。
  怪事又发生了,那老头子接了钱袋却不自个揣着,反而挥手扔给了沈爰:“爷爷对不住你,你我缘尽,各自安好。“
  沈爰僵直背站在原地,两手捏着袋子,老半天没缓过劲来。
  屠三隐说完话,拿上他吃饭的家伙,头也不回往巷子外走,沈爰去追,草台班子里的人要拦,被胖班主昂起的下巴叫住脚步:“送送无妨。”
  她送到门边,扶着扎手的木杆子,想哭却咬紧唇,最后只能将钱袋子紧紧拽住。这一握不得了,隔着绣花布,她察觉异样,拉开细绳往里瞧看,只见碎钱上多了一枚玉子,那玉子跟了屠三隐几十年,从来没离过手——
  只要她想赎身,任何时候都可以。
  沈爰聪慧,明白了老翁的用意,止住了开闸似的眼泪。胖班主给人抬上来,伸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怎么称呼?”
  “小……小爰。”
  胖班主吹了声口哨:“哟,凑巧啊,咋俩还是一辈人?”
  沈爰没接上话茬捧哏,傻傻愣着,瞪大眼睛。
  胖子自觉没趣,两手一摊,道:“我死鬼老爹当年在家中排第六,我嘛,江湖人称一声小六爷。”他说话并非秦腔,竟是江左嘉兴口音,反倒是沈爰,说的中原官话。
  ————
  穿长安最近的水系乃灞水,公羊月和晁晨往灞桥蹲守那钓鱼翁,专挑带小崽子的,从他们得到的线索看,戴虎头帽的小男孩,就算易妆改扮,也该是好辩认,从江南来的人,专挑尾音绵软的听。
  也不晓得是不是灞水的鱼都到了出栏期,河畔渔翁是两步一个,扎堆撒网垂钓,家中少年帮着牵网拉绳搓鱼饵的,半天少说也见着两三个。
  公羊月一脸疑惑:“长安的人这么爱吃鱼?”
  晁晨在他肩上推了一手,指着远处官道往这头来的一队人,当中架着只步辇,背后跟着两辆牛车。
  看车头上的朱鹭红标记,公羊月豁然:“原来是他们在搞鬼。”
  要说那朱鹭标记,秦陇大地上可无人不知,早几十年,长安四面各地的商铺上,都是一家联号,全归了姓钱的人家。而钱府的主人,同时也是与临川晏家、青州公输府、北落玄府并称“天下四府”的长安公府的主人,江湖诨号“不动尊”。
  听说苻坚东征之前,上一代“不动尊”遭到打压,钱府一度气数浮沉,没想到苻坚倒台不过十来年,便又恢复了昔日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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