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汤九邺的视角看过去,狄乐这样的动作其实是个很包容的动作。
他低着头,整个脸部轮廓在汤九邺的眼里都格外清晰,眼睛鼻子嘴巴,极其完美地分布。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就这样半蹲在你面前,让你安心地把脚放在他的大腿上,那种有处可依的感觉是他很少有的体会。
汤九邺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脚受伤以后不太能使力,所以狄乐把它放在自己腿上是为了帮他减轻压力,可脚掌触到狄乐大腿上裤子布料又间接感受到软软的皮肤时,汤九邺还是感觉代替行动的,是他自己在心里颤了一下。
狄乐细心地把他没解完的绷带一圈圈放下来,最后露出一个抹了黄色药膏以后又肿又丑的脚。
“好看吗?”汤九邺缓了缓疼意,轻轻抬了一下。
“嗯。”狄乐说,“跟你挺配。”
“屁!”
汤九邺又往狄乐头上呼了一巴掌。
“帮我把药拿过来。”狄乐看了眼他的脚,“你这脚上的茧子是练舞磨的?”
汤九邺把药递给他:“差不多,不过这两天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前几天更惨不忍睹的时候你没看到。”
狄乐看着那些茧子沉默了一会儿。
“你首秀准备的舞怎么办?”
“跳不了了,今晚你也不能看提前预演了。”汤九邺耸耸肩膀,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也挺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狄乐没顺着他的话下台阶,却是说:“不甘心吧?”
汤九邺顿了一下,张了张口又忽然笑了。
“笑什么?”
“笑你真的跟别人不太一样。”汤九邺说,“很少安慰,也从来都不会帮我逃避问题逃避内心,有一说一,直面内心,不愧是狄经理。”
“逃避问题在大多数情况下本来就没用,而且你现在也不需要安慰。”
“为什么?”汤九邺不服气了,“万一我很脆弱呢?”
狄乐冷哼了声:“还能指着自己充气一样的脚问好不好看,你好意思说需要安慰?”
大少爷闭嘴了。
狄乐耳边终于消停了会儿,准备往他脚上涂药,汤九邺又问:“你累吗?”
狄乐抬头看他。
“我是说,你蹲这么久不累吗?”
“有点。”狄乐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他往旁边看了眼,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能代替椅子,然后就注意到了房间的床。
汤九邺说:“其实你……”
狄乐没言语,却忽然伸手从下面托着汤九邺的小腿,狄乐的手掌有点凉,包裹在皮肤上时激起了一身的颤抖。
“我……”
狄乐向后猛一使力,汤九邺重心不稳,也跟着仰倒在后椅上。
一阵呼噜噜的轮子转动摩擦地板声音后,汤九邺连带着椅子,轨道历险一样毫无防备地被挪到了床边,一阵气流在两人之间穿堂而过,狄乐顺势坐在了自己身后的汤九邺的床上。
只是瞬间,这么一连串动作结束,汤九邺的心仿佛也顺着这股气流蜿蜒起伏了一遍,他整个人呆在原地。
我……操。
“怎么了?”狄乐担心地望着瞪大了眼睛的汤九邺,“碰着你伤了?”
他说着就松手去检查。
汤九邺连忙说:“没没,就是吓了一跳。”
“真没事?”
“你涂药吧。”
狄乐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确保应该确实没事,这才专心去给他涂药。
而汤九邺趁着狄乐低头的功夫,默默抚上了自己此时此刻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狄乐涂药的手很轻,药膏有点凉,均匀地铺在汤九邺发胀又发烫的脚上的时候,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总觉得和心里现在被什么东西攥住的感觉差不多。
汤九邺看向狄乐,虽然坐在床上,但狄乐还是顺着一开始的动作把脚放在他腿上。
他丝毫没嫌弃他,一切看起来都极其自然,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足以匹配这样亲昵的动作一般。
“疼了跟我说一声。”
“没事,大少爷没那么娇气。”
狄乐轻笑了声。
两个人离得很近,这让汤九邺忽然想起来不久前埋在狄乐颈窝里的感觉。
“狄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第一次见面就想问了。”
狄乐低着头,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下:“什么?”
“你用的什么香水?闻着还不错,我打算带去节目组。”
狄乐抬头看他,好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答:“普通品牌,明天我给你拿一瓶。”
“抠门,拿一瓶怎么够?”大少爷吐槽,“你应该大手一挥,潇洒地说给我拿一箱。”
“某个大少爷不是挺有钱的。”狄乐涂完药从旁边拿过纱布,一圈圈地往汤九邺脚上裹,若有所思地说,“之前连100块钱工资都入不了法眼。”
汤九邺哎了声:“你这样就不对了吧,怎么还挺记仇?”
“比你大几岁就是记性好。”狄乐把他的脚裹好,拿医用胶带粘好,确保大少爷不会睡觉的时候乱踢把纱布给踹掉,这才放下他的脚,“没事你就早点睡觉,好不容易早回来一次能多睡会儿。”
汤九邺说:“我们年轻人不爱睡觉,活力无限。”
狄乐回:“你明天别赖床?”
汤九邺立即又用另一只没残废的脚蹬在他腿上:“行了,没什么事儿了,我困了,你快退下吧。”
狄乐帮汤九邺把药都整理好,放在他床头,又给大少爷准备好手机、水等一应物品,这才从汤九邺屋子里走出去。
汤九邺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却在人走出去的一瞬间沉下了脸。
他望着自己床上,狄乐刚刚坐过的那个地方,微微塌下去的一块此刻还留有对方的温度。
汤九邺又摸向自己的胸口,从方才到现在一直过于活跃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
他不得不承认,几分钟前狄乐忽然拉过他往自己身边带的时候,他真的被吓到了。
可是……某些感觉也是真的。
那一瞬间穿堂而过的气流风过燎原,吹醒了晚春沉睡在土地下的种子。
打消了怯懦,又依恋风过时的温存。
像是一场催促着露出脑袋而破土而出的盛景。
微风斜草,落旸追上星辰,他确实有过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无畏
这种怦然心动是可以算数的吗?
自己之前的贷款出柜真的成真了?
汤九邺一晚上翻来覆去一直在想这些问题,以致于狄乐叫他起床的时候就见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你昨晚没睡?”
“睡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
狄乐走过来,有点担心:“脚太疼了还是又做噩梦了?”
“没做噩梦,但脚确实有点疼。”汤九邺扶着狄乐走到卫生间,“没事,我洗脸刷牙,你先去吃早饭吧。”
汤九邺直接把狄乐关在外面,自己单腿蹦到了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顶着一头乱发和丑炸了的黑眼圈,表情萎靡,看上去不是一夜没睡,更像是纵|欲过度。
汤九邺叼着根牙刷在嘴里咀嚼,他塞了自己满嘴的泡沫,又紧盯着对面和他做一样动作的镜子里的影子。
“喂,你喜欢狄乐吗?”他问那个镜子里的人。
那个人也看着他发呆。
片刻后。
“笨死你了,问也白问。”大少爷一口漱口水吐出来,“喜不喜欢都不知道,你还会干吗!”
卫生间门被敲了两下:“汤九邺,你在里面嘟囔什么呢?”
汤九邺看着门:“你不去吃饭在这儿偷听我说话!”
外面没声了。
汤九邺又看向镜子,一脸愤恨:“我说的就刚刚那人,知道吗?”
卫生间门又被敲了两下:“你别在里面故意磨蹭,早饭得凉,我还得上班。”
“知道了!”汤九邺把牙具清洗干净,低着头和镜子里的自己吐槽,“喜欢个屁!我残疾,还因为他没睡好,他却只顾他上班,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牙刷在牙杯里被他搅的叮呤咣当响,大少爷气死了,说:“我眼瞎了才会喜欢他!”
两个人吃完早饭,狄乐又确认了一遍汤九邺的脚确实没问题,还没来得及仔细问他怎么黑眼圈了,就看大少爷一蹦二跳地进了别墅。
现在时间还早,老师们都没来,别墅住宿的其他学员也没醒。
汤九邺拿过客厅里黎塘昨天给他准备的单拐进了一楼的舞蹈教室。
他现在看着教室里平时练舞比对动作的镜墙,还是会有失落,不过不至于睹物伤情,满脸惆怅。
他这个年纪,面对既定现实不让自己陷在固有情绪里是一种天赋,因为需要顾忌的东西没那么多,注意力也总是被转移的很快。
就像现在。
“干嘛呢九爷?这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赵玉玺接通汤九邺电话的时候,声音拉得比杀猪惨叫还要长。
汤九邺自己是个赖床行家,知道对于赵玉玺这样的纨绔,早晨七点半钟就相当于普通人的凌晨三点,所以没好意思骂他,转而开门见山地说:“我问你个问题。”
赵玉玺半梦半醒地问:“什么?”
“就……”汤九邺犹豫了两秒说,“你平时见你喜欢的人都什么样?”
只听见电话那头轰隆一声,赵玉玺一个激灵醒了,坐直了说:“这问题问的,你这是春心萌动了?”
“屁!”汤九邺冷静回他,“我有个朋友让问的,看你比较有经验,说不说不说拉倒!”
也许是汤九邺回得太干脆太正直了,也有可能赵玉玺刚睡醒脑子更不好使了,他竟然真的相信了汤九邺这句鬼话,又歪倒在一边:“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铁树开花了呢。”
“什么铁树开花,你会不会中国话?”汤九邺说,“我这么风华正茂的年纪,没谈过恋爱很正常。”
“正常个鬼,您这年纪放古代都生娃了。”
“闭嘴!”汤九邺骂他,“就知道问你也白问,就不该给你打这电话。”
汤九邺说着就要去挂电话,赵玉玺及时给拦住了:“别啊,这问题问我不问对人了吗?我想想啊……见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差不多……脸红心跳?腿软呼吸不畅?然后——荷尔蒙大爆炸!”
汤九邺咬着牙:“说人话!”
赵玉玺又思考了几秒,正经一点:“那我这么说吧,你朋友见人家会刻意打扮,孔雀开屏吗?”
汤九邺想了想自己今早的一头乱发和一双纯正的熊猫眼:“不会。”
“语气动作会很温柔吗?”
汤九邺又想起自己一巴掌把狄乐拍在门外,还对着镜子骂他:“不会。”
“那如果有身体接触的时候,会不好意思和尴尬吗?”
早上那会把狄乐当拐杖时还挺得心应手,他摇了摇头:“好像也不会。”
“那喜欢个鬼。”赵玉玺说,“你朋友这情根是被人挖了吧?”
汤九邺:“……”
“而且喜不喜欢他自己都不知道吗?还得要一个第三方来问毫不知情的第四方?”
汤九邺哑口无言。
“说真的九爷,据我的丰富经验,喜不喜欢是一种冲昏了头的感觉,自己最清楚自己那些冲动和疯狂了。”赵玉玺的话从电话那头字句清楚地传来,“如果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还需要去问一个毫不知情的外人,那八成也不会怎么喜欢。”
“嗯。”
汤九邺敷衍地回应了一声,可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觉得赵玉玺不靠谱,但他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
如果连自己都没办法确定,别人给的任何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潦草的结论配不上一个真正喜欢的人。
所以汤九邺自己又认真想了想。
他想起来昨天刚和狄乐说了他跟当年的陈先埠很像,他总不能也喜欢陈先埠吧,多吓人,想想得晚上被吓醒的那种。
而且昨晚那一瞬间事发突然,自己毫无心理准备,被人拽着就跑了,任谁都得心里一惊,再哐哐跳一会儿吧。
是啊,谁都得吓一跳吧。
大少爷晃了晃脑袋,忽然在想自己这是做什么呢。
这种事其实没必要一定得急促地求个答案,感情的事时间最有发言权,更何况他马上要去录制节目,朝夕相处容易让人误解,那隔着距离总能看得清楚了吧。
想到这儿他顿时豁然开朗。
“行了没事了。”汤九邺对电话那头说,“你接着睡觉吧。”
说完不等赵玉玺再废话,啪就把电话挂了。
耳边重新恢复清净的感觉真好。
舒坦。
汤九邺早来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练吉他练声。
他自己针对性练习了一早上,直到张老师带着她整理好的曲目来,两个人又花了一节课的时间一起选歌,最后意见虽然有点出入,但张老师一番犹豫之后还是想遵从汤九邺自己的意见。
只是她正准备说点什么时候,刚好黎塘来了。
黎塘拿着谱子问:“决定了?选《影子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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