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狱门疆
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女走在高专校内的林道上,冬季的风很冷,把她随意扎在脑后的低马尾簌簌吹着。
她手里拿着行李,如酒瓶底般厚重的圆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也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正要前往研究室的五条悟和家入硝子恰好和她偶遇。
“你最近又查到了什么?”
“都是一些很无聊的东西……”
五条悟双手插在兜里,背脊总是挺不直般懒散地迈着步子,“最近比较有意思的是一个关于宿傩诞生的怪谈。”
“哦?”
冷艳的女医师依旧眼下有加班过劳的青黑,她剥开一颗棒棒糖塞进嘴巴里,还给五条悟也递了一根,兴致不是很高地表达了一下好奇心。
后者接过糖,也一边望天回忆看到的内容一边解开糖纸,“奈良时代,传说有一个咒术师的始祖诅咒了日本,天元因此设立了结界,保护住了普通人。”
“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吗?”家入硝子说。
“唔,”五条悟含着糖,含糊地解释,“不过诅咒需要酝酿,直到三四百年之后的平安时代,这个诅咒才终于乱了起来,然后因为京都是天皇所在的都城,人口比较多,诅咒滋生,所以才有许多术师又布置了很多结界,但还是管不住诅咒,那个年代最有名的平将门之变——也就是三大咒灵之一的前身的武将,也是受到了诅咒的影响才叛乱的。”
从政治角度看,一个皇族武将会叛乱不奇怪,但在他叛乱的历史上,关于鬼神的记录浓墨重彩,远胜实史。
死后他还化作了和菅原道真齐名的三大咒灵之一,所以怎么看都是和诅咒脱不开关系的人。
普通人会觉得这样的历史只是为了体现传奇性而写的,把叛乱的原因归咎于鬼神,武将就不会被千夫所指,因为锅都在鬼神身上,百姓更多会认为是自己倒霉。
但这是个诅咒真实存在的世界,不同的世界就有不同的故事。
家入硝子想了想,说:“天元的结界虽然抵挡了诅咒,但是没办法祓除诅咒,所以诅咒的泄露让那个年代的许多人拥有了过盛的咒力,这也是咒术师的由来。咒术师掌握了咒力的管理方法,可以不让咒力外泄,但一般人不行。”
一切原因回归到最简单的答案,除非人类死去,或者所有人类掌握咒力,那么这个诅咒才会被祓除。
说到这家入硝子还是不免想到了夏油杰,但又忽然一愣。
因为按照这个理论说下去,诅咒是永远存在的,如果它兴盛了起来,是很难自然消亡的,可历史中诅咒最兴盛的年代却平安度过了,普通人依旧是历史的主宰,咒术师和诅咒师仍是少数。
也就是说在平安时代,术师一方压制了兴盛的诅咒。
不仅压制了那个咒术师始祖对日本作出的诅咒,还阻止了以两面宿傩为首的诅咒师势力,没有依靠天元的结界,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详细的祓除事迹。
年代太远,家入硝子知识储备没有主动去研究过的五条悟多,只觉得这么一看那个年代的术师真是厉害。
“你到底想说什么……”家入硝子皱着眉咬碎糖,“别告诉我你和杰冒出了一样的想法。”
“喂喂,我才不会那么做,那样太无聊了——”
五条悟叫嚷起来,看到迎面走来的少女,抬起手,“哟,这不是青子吗。”
酒瓶底眼镜的黑发少女朝二人礼貌地点头,中井青子习惯少言寡语的性格让家入硝子舒展了眉头。
她看到少女手上的行李问道,“是要回家一趟吗?”
中井青子点头,她入学东京高专即将满一年,学校现在是放冬假的状态。她看今年的圣诞节没有下雪,就打算回去一趟京都老家。
她的视力并没有问题,眼镜的遮挡只是为了防止和诅咒对上视线,而且少女的眼睛瞳仁像是镜面一样有很高的反射度,人们看她的眼睛只能在漆黑的瞳孔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甚至看不清少女瞳仁的颜色。
两人目送少女离开,家入硝子把干净的糖杆丢进垃圾桶。
“说起来青子不是你的学生吧。”
五条悟摊手,“她很早就接触咒术的知识了,要不是我们没有跳级的说法,她都可以毕业了,现在是夜蛾在带她啦。”
家住京都的少女没有选择京都高专反而来东京高专,五条悟和家入硝子都清楚原因,如果说世界上除了五条悟还有人没有放弃质疑“九十九朝死亡”这个事实,那是中井青子了。
只是五条悟的心思很难会有人看出来,其他人只是认为中井青子的想法不切实际,天方夜谭。
包括校内的同学也是这么认为的,结果被中井青子教做人了一下就不敢再提了。
冬季高专里的树叶都在凋零,枯黄的落叶倒映在苍天之瞳里,放下眼带的五条悟不咸不淡地诶了一声,用拇指蹭了蹭鼻头。
“过了那么久,我都要怀疑这个想法了。”
坚持一件事都是需要支撑点的,就算源自我开心我乐意这个初衷,选择走上哪条道路也都有一个契机。哪怕这个契机不足以成为支撑的理由,也会让人念念不忘。
漫长的时间可以消磨一切事物,却不会磨损事物的起始点,只会让它历久弥新,鲜活如昨日,热腾腾得像是刚出锅。
总有一些事物是不会变的。
像是远天忽然射来了一支无形的箭矢,刚刚摘下过眼带的五条悟蓦地感觉到了什么。
“硝子。”他叫了一声同伴。
“又怎么了。”
女医师微皱着眉不耐烦地回头,因为不久刚接到东京坪山会社大楼有爆炸发生,案件涉及诅咒师的冲突,咒术会已经派了咒术师敢去处理。家入硝子已经看到了要加班的未来,想先赶紧去把手头的实验做完。
回过头后,五条悟的态度却让她愣了一下,白发的青年站在原地,身边的气氛有些冷了下来。
他指了指一个偏僻的校门的方向,“你可能要先去看一个某个不请自来的人。”
家入硝子紧紧皱起眉。
血滴在了青石板修筑的阶梯上,部分打湿了落叶,染出黑色的痕迹,把本来就萧瑟的东京郊外画面搞得更悲怆了。
夏油杰坐到最高一层阶梯,靠着木质的门,扬起头轻轻喘气。
久违的剧痛敲打着他的神经,大脑本能地保护机制想让他失去意识,可阴差阳错地他想到了同是冬天时的一段记忆。
记忆很久远,优等生时期的夏油杰因为对术式进行过很深的研究和思考,所以还算是完整地记起来了。
九十九朝那时候在和他谈论式神的使用,不过话题歪着歪着就歪到了怎么打败五条悟。
“很简单啊。”
长相乖巧的黑发少年摊开手,说着被其他咒术师听到耳朵里就会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的话,“要看你怎么定义这个打败了,纯拼体术的话四六开吧,纯拼术式的话我输定了,但如果只要他不能行动被迫提前退出战斗,方法可多得是。”
“这就是所谓的玩战术的心都脏吗?”夏油杰一脸严谨,深思了起来。
“你这是在骂我吧,夏油……”
他们在一间和式校舍前的空地上,五条悟在远处廊下睡觉,两人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大概是能听到的,但是九十九朝和夏油杰都无所谓。
九十九朝回忆了一下,“其实和那个家伙第一面见面的时候,我就和他说了‘既然打起来没有结果,我们也没有敌对的理由,那就不要像是仇人会面一样吧’。”
夏油杰听过五条悟转述的佛龛事件经过,但是两人初次见面的详描是没有,于是好奇,“所以你们打起来了吗?”
九十九朝这句话其实是很嚣张的,说是挑衅也不为过,所以他猜测两人很可能打起来了。
“让你失望了,没有。”
九十九朝撇了撇嘴,“谁想和他打啊,我脑子又没有坑。”
夏油杰挑眉,等着他下文。
“因为我们打起来的确没有结果,我的式神和他的术式或许能拼一波,但为了结束不必要的斗争,比起打败他我会更考虑怎么让他提前退出战斗,而不是像个热血少年一样燃起斗志。”
这倒是。夏油杰点点头,他也不觉得九十九朝会莫名其妙就动起真格。
然后九十九朝做了一个敲钉子的手势,这个手势一般代表着放帐,“他后面也直接问我,‘阴阳师是不是会很多封印的手段’。”
说完少年就笑了起来,表情带着点小小的奸诈,“要知道,封印术这样的东西,其实就是下了限制的结界和领域,这方面没人能比阴阳师玩得花,因为阴阳师为了建立鬼神和人之间的隔阂,可是煞费苦心的。
“所以,来,夏油,我来教你几个对付结界和封印的诀窍。”
靠在门边的夏油杰清醒了过来。
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有点失去力气,他的手指一松,手中的东西滚落到了地上,带落了不少血。
狱门疆。
第99章 “疼吗?”
“你这个情况……就算下一秒暴毙我都不会意外。”
家入硝子震惊又困惑地看到浑身是血的夏油杰,踩着高跟鞋快步走上前。
五条悟虽然不靠谱,但是说的话一定程度上还是有听的必要,她抱着不好的预感独自一人赶来这个偏僻的小校门,就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夏油杰,而且对方的情绪似乎意外地激动。
“悟呢?”
夏油杰低着头,头发披散,上半身的袈裟基本烂成布条,单手捂着一道从肩膀斜到腰腹的巨大伤口,深红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脸色和身躯一样苍白。
他身上的伤口在硝子眼里称得上是花样百出一应俱全,就像是刚从一个战场上下来,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后就赶到了东京高专,不带停的那种赶。
家入硝子一听就知道夏油杰肯定是有事找五条悟而不是来治病的,放松似地呼了口气,回答他,“你们不能见面。”
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会面,但他们就是不能见面。
任何了解这两个人的人都会这么说,他们本人更清楚这个道理。
那道无形的天堑横在了他们之间,从高专的青春到现在身为咒术师和诅咒师的对立。
反转术式正常地运转起来,咒术会最珍贵的医师没想过自己正在治疗的是邪教头子还是万恶的诅咒师,反正校门外脱离了结界范围,和二加一个问题儿童混过一整个高中时代的烟瘾少女本来就不是会老实遵守规矩的人。
家入硝子甚至开腔像以前一样吐槽,“你们两个,到现在都在给我找麻烦,那家伙要是真有在天之灵说不定都要化作诅咒来揍你们。”
九十九朝的死算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五条悟和夏油杰现在变成这幅模样也和他的死脱不开关系。高专时期,九十九朝在家入硝子眼里一直是调和的存在,所以她在缅怀过后会疯狂cue出对方的名字来给五条悟找不痛快,换到夏油杰这里,也是一样。
星浆体事件之后,她是亲自看着这两人因为细小的裂痕渐行渐远的见证人。
这三个人,都他妈是笨蛋。
家入硝子有点想抽烟,一面给夏油杰治疗一面干脆利落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以帮你转告他。”
夏油杰陷入沉默。
身上的伤势在等待中消磨了情绪里的激动,现在他冷静下来,脑海里呈现的画面因为一道又一道伤口的恢复,浮出不久前受伤时候的记忆。
……
狱门疆,是平安时代的高僧源信上人圆寂的尸身所化,是活着的结界。
研究过古物之流的夏油杰清楚狱门疆是什么样的咒物,不过他并不清楚这种古老的咒物施展的条件。
装潢华丽的宽敞走廊上有圆而明亮的顶灯,光芒柔和如日光,照着那个名字中同样有太阳之意的少年,却因为他脸上的笑容让整个画面有着一种讽刺意味的反差。
从前的九十九朝笑起来,讽刺、开心、无奈、生气等等情绪他都能用笑体现,却格外真情实意,能让人感觉到他想要释放出来的情绪是什么样的。
现在少年脸上的笑容,却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连虚伪的神态都表达不到位,只想让人一拳狠狠揍过去。
在看到:“九十九朝”的瞬间,对方白净额头上的伤疤以及盘星教和这个人斗智斗勇的所有过程涌现在夏油杰的思考里。
还有更早前的,那整整两年的高专的青春。
没有人能控制思想和回忆的延伸,狱门疆达成封印的最重要的条件,就是目标人物的脑海中必须度过一分钟的精神记忆。
然而,谁都想不到,这个记忆在起步的第一秒就被蓦地打断了。
“嗨,杰。”
哪怕不知道狱门疆的施展条件,夏油杰也在回神后猛地采取了措施!
【所有结界的布置都需要一个平衡,想关入什么,就需要释放什么,想释放什么,就需要关入什么。】
宽敞的长廊顶上一个又一个日光灯接连炸开,走廊间陷入黑暗的同时仿佛有乌云蔽月。
隐隐的光线变化下,瑰丽的绢绸翻滚如浪,如水一般漫下,遮盖住夏油杰的身形。
【想要关入一个特级咒术师,就需要付出同等量级的代价或者达成苛刻的条件,只有代价平衡了,才能成功。】
咒灵身上华贵的和服空悬垂下,妖异的眉眼笑着舒缓睁开,四只流露出溶金色泽的竖瞳充满着讥讽又戏谑的灵动感,和张开的狱门疆抿袖对视。
妖怪的恐怖之处不是在于面目的丑陋,而是它们能用最荒诞不经的造型魅惑着人们的目光,风一般经过身边的时候,就轻巧地带走了人们的灵魂。
狱门疆的锁定落到了咒灵的身上,只发出了赫赫地抖动声。
【我们只要把结界的平衡打破就好,式神术最擅长的就是多叫一个帮手出来打破平衡,它想关入一个特级,那我们就送它两个特级,再用式神的领域包裹住自己。】
记忆中的少年打了一个响指,一个结界就笼罩住了夏油杰。
夏油杰在一片黑暗中松开手,一个质朴的木雕从他的手中落了出来,外形是一个做功粗糙的人面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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