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一出。
这还是梅提议的,小女孩形态样再怎么人畜无害力量低微,梅也是一个天人。竈神不会攻击她,道士只想抓住她来做采补。
她释放出了自己的气息,轰轰烈烈的追兵就来了。
这些人类能和御门院对打,自然不会怕这些基础小怪,只是聪明人都不会在小怪上消耗体力战力,所以会优先选择逃跑。
“感觉利用了别人良心带我跑路这一点,我真屑啊。”九十九朝自我槽了一句。
梅在释放气息之前做了个吸气准备,听到这话抬头朝他露出很可爱的笑容,“我会尽量告诉他们您有对付那些伪天人的能力,不告诉他们额外的事情。”
付丧神和梅的解释里,伪天人就是御门院,他们明白没必要和外来的人类说些有的没的,就找了一些逻辑通顺的真相编辑出了一个简易的版本,反正劝说不动,那只能希望他们都能拿到:“不死药”,乘坐上平安京下的暗河中的船,活着离开涸泽岛。
“那就拜托你了,梅。”
九十九朝笑了笑,随即抱起她,风一样地让这天人的气息在雾林里招蜂引蝶——噬人蜜蜂和人面蝴蝶。
小小的身影轻迅,流动的雾气擦着他的衣角,追不上似地像不舍的幽魂一样漂浮来漂浮去,有一缕被带进了阴阳间隙,就很快被张嘴的蛇魔一口咬下,没什么感觉地吐了吐信子继续游走。
再次的进入梦境,没想到不再是大阴阳师的庭坪,而是邪神的阴阳间隙。
群蛇皆在游走,九十九朝寸步不动,就怕一不小心踩到一条,这样不大好。
现在再见到八岐大蛇,九十九朝意外地,没有什么恐惧之心了。
最初见面时邪神的威压如山如海,不讲道理的压过来,是会让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在人心中蔓延,可现在他抬头,直视那双闪烁着神秘光辉的紫眸,只觉得一阵熟悉。
邪神都能搭上关系,贺茂朝义可真是个祸害。
可九十九朝觉得不是很意外。
高天上,那颗巨大的蛇瞳再度睁开,视线沉重如重重锁链落下,紫色的雾气萦绕,让人更看不透黑暗的边界究竟在哪。
黑发的男孩在此间平静地仰视这位冷漠的邪神。
他突然伸出了手,笑了一下。
“你找到我了,八岐大蛇。”
雾气的流动停止了,天空中的蛇瞳像是被抚后微微一眯,而后空前睁大,直勾勾地盯着他。
邪神慢慢走了下来,声音低滑,仿佛细细嘶鸣紧贴耳膜,“这就是你的答案。”
“对,这就是我的答案。”
九十九朝眨了眨眼睛,“应该不算意外?”
结合之前种种情况来看,八岐大蛇和贺茂朝义的关系至少值得九十九朝回应出这句,当初他所听到邪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找到你了。】
【是的,你找到我了。】
他不想成为贺茂朝义,仅仅是因为贺茂朝义的存在态度十分负面,注定会走向灭亡,但贺茂朝义作为他的过去,九十九朝从来没想过要否认。
八岐大蛇在寻找贺茂朝义,那就是在寻找他。
他们是同一个人,只是有一点不再相同,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他从来都是他自己。
八岐大蛇和贺茂朝义的关系,经过梦里梦外,京都天空,安倍晴明的叮嘱,九十九朝大概能推测出一半。现在看到八岐大蛇的出现……甚至于自己是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现在就差一个落实下来的答案。
邪神的瞳孔里,男孩像是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抬手抚摸了下爬上肩胛的幼蛇,圆软的头颅顶着同样稚嫩的掌心。
阴阳间隙里连一丝光都没有,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依旧笑得明亮畅快,仿佛长夜里的一点光,足以遮蔽了月色的草丛中,青年伸进来的那只手。
“至少比开裂的好看……”八岐大蛇低语,小声地说出一句点评。
“?”
九十九朝没听清,带着点疑问再看过来,没想到就看见高大上的邪神慵懒的眉目一撇,一条巨大而狰狞的凶蛇就从黑暗中直立起了身子,出现在了九十九朝眼前,像是之前每一次要把他吃掉一样,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九十九朝:“???”
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在他终于心觉不妙的时候,八岐大蛇一点头,巨蛇下颌打开至极致,扑向黑发男孩,一口把他吞了下去。
九十九朝措不及防,“喂?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越落越远,像是要落进深渊,直到消失,八岐大蛇才冷哼一声,“早就该这么做了。”
……
传闻,近日京中有狐魅藏匿,四处滋事,扰乱京城。
阴阳寮头贺茂忠行携学生安倍晴明祓之,得城中安定,数年后,妖魅再度席卷而归,屡屡生事。
……
水无月中,天湿沉沉的。
灰色的云像是怎么都滴不完雨,让整座山间都在滴滴答答作响。
往日满园茂盛的杂草不再绿得逼人,都乖顺地垂着头,听着房屋中的人传来的声音。
山腰上这间小屋修得隐蔽,但四面通风,如不拉上屏风或者放下帘幛,里面的人引发的响动都能让来到庭院里的人听到。
不过房屋的主人一向不好动,而来做客的人基本也只有一二。
其他的客人,不能算是人,耳力目力参差不齐,就不在此做考虑了。
半垂着眼的黑发青年手中拿着一根朴素的篠笛,他像是沉思了片刻,就抬起手将笛子横在嘴边,吹奏起来。
他只吹了两声,庭院中不管是雨中的精灵、石缝中含苞的山绣、还没到季节的木樨,亦或是屋顶上敲出雨声啪啪的小妖怪,统统溜的溜、跑的跑,躲进草丛,钻入石裂,掀开瓦片一盖,连大惊失色的流程都不想走,反正受不了这拉扯的贯耳魔音。
可怜木樨的树扎了根没法跑,摇着满挂的叶子,直接落下一半以示就地暴毙,来季再见。
贺茂朝义闭起眼睛,回忆地吹出了一段小调,像是有些沉浸般地奏着曲,在更远处的妖怪们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研究什么邪肆术式之前,才停了下来,慢慢睁开眼。
原本就杂乱的庭院在梅雨季里景色比起之前肯定不怎么样,但好歹还称得上淫雨霏霏、草叶拥裹。他这一段曲子之后,直接像是无情的秋风萧瑟而过,银钱、龙牙、五凤通通衰败在地,枫的新绿不再发光,还没变红就着急着打旋落地,凄凄惨惨还戚戚。
青年满意了,微微点头,总算没人会来骚扰他了。
他放下笛子,继续拿起身旁的小刀和一块厚实的木胚,摩挲了一下,仔仔细细地削起来。
“哎……”
有人在他身后叹气,折扇顶着额角,微皱的眉显出有些头疼的姿态,身后九条狐尾似虚似实地在狭小的空间自由舞动,细细一看,可以看见其中一条不曾变过实色,一直都是虚幻的火焰般的形态。
“吾记得阴阳师是要通乐理的,乐器至少都要擅长一二,黑夜山的天狗和万年竹的笛声你都听过,为什么吹起来就变成这个样子。”
贺茂朝义没回头,温声说,“这笛子就是万年竹送我的,或许是笛子的问题。”
玉藻前:“……”
竹子精送的笛子都能吹不成调,换成其他笛子,恐怕他都要听不下去。
天狐鬼王要是因为一首曲子不得不从自己家里挪位置,哪里还有面子。
思及此,柔韧的一条狐尾当即前伸,直直朝着贺茂朝义身边的笛子窜了过去。
笃地一声,削铁如泥的短刀插在木条地板上,狐尾一顿,笛子就被拿了起来。
贺茂朝义平平淡淡的视线晃了过去,眼底带着很虚伪的惊讶,你居然要抢我笛子?
屋中的大妖怪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尾巴,“最近有许多从九州四国来的妖怪加入吾之百鬼,那边的妖器倒也稀奇。”
意思就是我可以和你换。
贺茂朝义笑了笑,“前几天你的百鬼都已经带我逛了一遍了,没什么好稀奇的。”
玉藻前:“……”
啧,忘记这个人长袖善舞的能力了。
贺茂朝义把笛子放回怀中,拔出刀,继续手上的雕刻。
玉藻前态度的转变是在新年之前。
泡桐林中的那片点燃了鬼车鸟的一片羽毛印证了安倍晴明和他的决意,加之曾在池水中被千百人祈过福,凤凰在人类的愿望中浴火重生,带来福祉。
凤凰是神明级别的祥鸟,光是羽化后的火焰都是大妖怪,凤凰火出现后对贺茂朝义和安倍晴明十分欣赏,便于安倍晴明缔结了式神的契约。
一如贺茂朝义所言,他的的确确是在帮助安倍晴明。
后来玉藻前前往星辰之域,不知道和其中的神使做了什么交谈,回来后对待贺茂朝义,就不再如之前那样冷漠逼人。
之前他的态度也不是因为作为一派百鬼夜行之主,就对同族的亲情稀薄蔑视,若以人类的关系来分,他还算得上是贺茂朝义的亲舅舅。
也正因为这样,他清楚,那具半妖躯体中的灵魂,是个外来者。
贺茂朝义,也从不曾否认这一点。
第108章 梅上莺(二)
安倍晴明,是玉藻前好友白狐葛叶之子,白狐临终前叮嘱过玉藻前希望他能多多照看晴明,玉藻前允诺了。
所以在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青年进入自己亲外甥的皮囊后来接近安倍晴明,玉藻前不得不防。
原本那个天狐半妖,早就该死于难产,可惜母狐不愿放弃,甚至向邪神祭献自己的力量,得到了一个新的魂灵。
天狐死去,半妖成长,就是贺茂朝义。
玉藻前是在白狐的故乡信太之森与贺茂朝义相遇的。
霏霏白草上,狐狸的光魂摇曳奔跑。
风吹动了花与月,衣衫褴褛的青年站在草间,发丝张扬拂动,远望着此世之森。
这里是狐狸的故乡,每一只在外死去的狐狸倒下时,都会面朝着信太的方向,才肯安详睡去。
可青年就像是不慎造访的幽魂,这里没有他停摆的地方,仿佛下一个眨眼他就要继续远游。
天狐伴身的狐火点燃,他因为听到火焰的动静回望过来,玉藻前就看到了那一双遍布裂痕的眼睛。
溶金般的狐瞳在昏暗的室内像是点燃的烛火,火光闪烁,玉藻前从回忆中回神,露出些微思考的神色,他为鬼王,力量强大,就算是思考的时候都足具气势,百鬼皆要畏惧伏地,唯独青年背对着他,忙着手上的活。
即使是活了足够岁数,玉藻前也是第一次见到贺茂朝义这种人。
虽然对方刚刚吹的一曲笛子直接把那能端坐在云上的范给拉回人间,告诉妖怪们贺茂朝义并非是十全十美的人物,可就算是这样,也只会让妖怪们别生趣味。
如果不是中间还有安倍晴明在,玉藻前绝对会把对方收进自己的尾巴里。
青年还在廊下镌着木雕,因为他的眼神不太好,所以要十分小心。
他的手艺算不上好,粗糙的纹路一刀刀被削出,也就大概能看出来是什么部位,什么五官,只是他很有耐心。
玉藻前听了一阵削木和落雨的声响,一只手放到膝盖上,另一只手微抵下巴,神色不明,“我准备离开一段时间。”
贺茂朝义应了声,没什么大反应。
鬼王神出鬼没很正常,连百鬼夜行都经常不去,他住着人家的屋子,哪会有什么意见。
对,不论是百鬼夜行还是贺茂家后山这间屋子,其实都是玉藻前的。
大妖怪行迹不可捉摸,来去声势如虹,贺茂朝义住进这里的时候觉得对方应该不会介意一间小木屋,结果因为不放心安倍晴明,玉藻前经常也会跑来这里坐坐。
两只狐狸平时针锋相对,只有在更小的狐狸跑来的时候,玉藻前才会隐去身形。
贺茂朝义手没停,忽然问:“找到人了?”
玉藻前应了一声,又说,“有点线索了,不过要去个麻烦的地方。”
“麻烦?”
贺茂朝义低声重复,能让玉藻前都觉得麻烦的地方,看来很棘手。
平安京从来不是任何一个鬼王的地盘,五十年前,玉藻前来平安京,是因为他曾丢失了一尾妖力。
那一尾妖力,说是丢失,其实是玉藻前都没想到会有咒术师胆大包天会打他的主意。
那是一个额头有缝合线疤痕的人,利用了咒术的布局和种种狡诈的手段想要玉藻前为他所用,然而玉藻前狠狠地让他吃了个亏,却也被他夺走了一尾妖力。
几年前的芒月夜,和新春鬼车鸟事件后三月,京城中再起的狐魅作怪,都是那个咒术师来到在利用玉藻前的力量滋事。
当时朝臣诗鬼与鬼车鸟一事,也是出自这人之手。
他极会躲藏,人类一方的安倍晴明和妖怪一方的玉藻前都在探查他的踪迹,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离开了平安京,让狐魅消失了几年。
安倍晴明曾询问贺茂朝义鬼车鸟是否会与狐魅有关,那时候玉藻前就坐在两人不远处,年轻的阴阳师还无法察觉到大妖怪,贺茂朝义只能摇头。
能算计到玉藻前一尾妖力的咒术师,先不说玉藻前要自己去对付,他们都觉得现在的年轻的阴阳师还无法和这样的咒术师较量。
因为这比的不是咒法术式,而是阴谋诡计和人心。
夺得狐尾之力是在五十年前,根据玉藻前的描述那是一个十分高大的武士打扮的人,现在出现的又是一个僧人。
这么一看对方恐怕还不是人,小狐狸怎么斗得过,哎。
平安京是人类的地盘,城池走势皆利于人类,还有宫廷与阴阳术师存在,鬼怪再嚣张,也不可能成为平安京的主人,所以无法涉及的地方虽不多也不少。
这样的情况恰好就是为那个咒术师提供了保护伞。
玉藻前要找的,就是关于这个咒术师的踪迹。
然后贺茂朝义就看到玉藻前起身,当着自己的面施展起妖术。
金白的狐面一戴一摘,妖气四溢,狐火翻腾。
华贵万方的天狐从层层烟云中走出,丰美的衣饰逶迤琳琅,馥郁高雅的香气随着袖蔓的摆动,将狐得天独厚的姿容貌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大妖怪的气势更张烈昂扬,却和之前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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