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没下雨。这泥也没有尿骚味,不是茅房的泥。”林稚水说给自己和包公听,“鞋底沾水,过来时依然湿润,定然未曾走远。”
包公补充:“还有,旁边便是县令家,绑人的人,必比令妹身手高明,方能不惊动他人掳走她。”
“附近哪个地方有水呢?”林稚水开始回想始皇帝让他背的地形,“有水……或者有水有泥,还要能敲开我家门,让我妹妹自愿与他说话。”
林稚水猛地一激灵,与包公同时断言:“落水!”
如果是有人浑身湿漉漉,说自己不慎落水,请求让他换身衣服,一个小女孩,尽管心里谨慎,打开一个门缝,把干衣服递出去,也合理。
——或许当时林濛还让他去别家,他说了一些话解释,使林濛信了,才开的门。
如果是这样……
林稚水:“实力比濛儿高,可以在她用战文前制住他,但是,比陆县令低,不敢惊动他。”
包公补充:“身手不能算好,如果是展护卫,就会潜进目标家里,瞅准时机,弄晕她。”
林稚水慢慢碾着指尖的泥土,“也有这个可能,先诱她到门前,通过交谈得知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再动手。”
想到那张没写完的大字,林稚水回到房里,往地上趴,细细看地板,又站墙前观察。
好,至少确定不是写字时被掳走的,否则,笔从手里摔落,墨会脏纸,或者笔管滚过、摔甩的其他地方。
“我去问一问,有没有人见过落水的人。”虽然抱的希望不大,对方哪怕被见到,也会挡住脸。
包公点头,“我再看看哪里有痕迹。”
“麻烦了。”林稚水大步跨过门槛,走路带风。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去敲门,询问情况,多数人都乐意行个方便,少数不悦被打扰的,看到是林稚水的脸,亦强撑起笑容,结这个善缘。
不出林稚水所料,有些人看见了,却没注意脸。对方落水的模样极为狼狈,长发滴水,垂在前面,遮住大半张脸。
包公那儿,却是有了新发现:“主家……”他略带犹豫,“你看这里。”
一道剑痕,轻烟般,还带着些许模糊,若不细看,难以发现痕迹。
剑痕出现在书房门扉上,一字儿斜下划,似乎是有人站在门口,从背后伤了人后,斜斜挥下剑,剑气划破木门。
剑……
林稚水瞬间就想到了某个人。
他再次敲响陆县令家的门,陆县令出来,“我们去书房说?”路过某间没有合上门的屋子,饭菜的香味钻入鼻腔,林稚水偏头,就见陆嘉吉坐在桌边,冲他眨眨眼,手里还挥着筷子。
林稚水有些不大好意思:“对不起,县令大人,打扰你吃饭了。”
陆县令浑不在意:“我当上县令后,饭点遇事的也不少了。”
他关切地望向林稚水:“你二次来寻,有何急事?”
林稚水把妹妹的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没多说什么,站在书房门口,就要推开的陆县令当场就大力一拍门框,手震得发麻也不妨碍他怒斥:“好大的胆子!”
林稚水:“我有了一些猜测,想问一问大人,李路行他还在金光县吗?”
陆县令陷入沉思,“你怀疑……他确实还留在县里,以他的性格,倒也不是做……”
林稚水摇头:“不,不是他。”
李路行讨厌自己的战斗被插手,又怎么会去做此等在他看来极其不完美的脏事。
“是有人想要挑起我和李路行的争端。”
陆县令神色凝重。如果是这样,问题就大了,李路行是李家的宝贝疙瘩,林稚水却是个混不吝的狂生,真惹他逆鳞,别说李家独子,就是李家家主,他也敢让对方血溅三尺。而李路行若是死在林稚水手里,必定会让李家和林稚水不死不休。
“你不要冲动。”陆县令叮嘱他,“此事我会查明白,你有什么线索,也先耐住性子。”
林稚水含糊其辞:“看情况吧。”
“不能看情况!”陆县令斥完,又缓了表情,“我知你心情不好,你且记住,如果你妹妹真的出事了,你活着,才能帮她报仇。”
林稚水握了握腰间青莲剑的剑柄,“嗯,我记住了。”
转头,就去找了李路行。
随从领他入宅子,直到正堂,“少爷在堂上,林公子自行进去便可。”
林稚水推开虚掩的门,就见李路行单手托腮,瞅着桌面旋转的鸡蛋不放,脸皱了起来,似乎在想什么为难的事。
听得声音,他扭过头,“找我有什么事?”
“我妹妹不见了。”林稚水直言,“有人故意在我家里留了剑痕,想要引起我和你的争斗。你有没有什么仇人,恨到想要你的命那种。”
林稚水略一思索:“更大可能是我们共同惹到的人,想要你死在我手上,李家再来找我麻烦,我死在李家手里,一石二鸟。”
毕竟如果只是想要他的命,撺掇李路行和他斗,等他筋疲力尽,就能暗算他。可用妹妹性命相逼,他会拼命去杀了李路行。
李路行听着听着,却是把眉头一扬:“你想多了。”
林稚水一愣:“什么?”
李路行黑得如同紫檀的眼睛紧紧盯着林稚水,似乎想要看他反应,“你妹妹……”他语速很慢,仿佛在享受这种掌控感,“是我让人擒走的。”
林稚水手指动了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路行傲然地高抬下巴,“当然。我一直留在金光县,就是想和你打一场,谁让你总是出门,每一次都凑巧错过私试。我没耐心了。”
林稚水面上还是沉静的,手却已经慢慢摸上剑柄。
李路行笑容得意:“那是你唯一的妹妹对吧,想要她好好的,下个月的私试,你必须和我斗一场,拿出你的全力,赢了,我就把你妹妹还给你。”
“我再问最后一遍,真的是你?”
“我脑子有病吗,冒认这个。”
“锵——”雪亮的剑身出鞘,闪烁银光,似雪浪压迫。
灯火一晃,耀出少年眉眼厉色,“李路行,你最好不要动我妹妹,否则,天上地下,你再是李家的人,我也一定能杀掉你。”
李路行没有半点畏惧,拿起鸡蛋,叩了叩桌面,咔嚓咔嚓的裂壳声中,伴随他的话语:“你大可以现在杀了我,那你就找不她了。”
林稚水沉声:“只要赢了?”
李路行剥着鸡蛋壳,将雪白的蛋清剥出来,“对,你赢了,就能见到你妹妹了。噢,先说好,你不许用先祖的剑术,只能用‘文’。”
既然先祖夸他文采,那他就要证明,他的剑,比林稚水的文,更厉害!
“好。”林稚水转身就走。
“一定要尽全力,有一点留手,我……”李路行转了转眼珠,学着别人放狠话,“我就留下她一只手!”
林稚水没回应他,但是从态度来看,已经足够李路行心满意足地靠着座椅,开始享受他的鸡蛋了。
吃完后,还打了个饱嗝。“来人!”
剑仆从暗处走出。
“你们分一些人去找他妹妹的下落。”李路行拢了蛋壳捧在手上,又倒下去,雨点般打在桌面上。
剑仆沉默寡言地点头,离去。
李路行走到窗前,开窗,思维里构思信件内容。
——阿姊,你让我吃的庆祝生辰的蛋已经吃了,蛋黄真的好难吃,感觉还有一股甜腻腻的味道,我真的不能只吃外面的清吗?
我今天收到了最好的生辰礼物,就是可惜,如果我生辰是下个月二十一号那天就好了,到时候可以用他的失败来帮我庆生。
先祖把青莲剑送他了,好气,我哪里不如他!不过那也好,就让青莲剑看着,他绝比不过我!
弟,李路行。
李路行丹田里沉睡的龙雀睁了眼,清鸣一声,携着书信前往皇城李家。
第47章 大闹天宫
林濛睁开眼睛, 低头一瞥腕上的麻绳,确定自己挣不开后,将脑袋微微靠在山石上。
她被带离金光县了, 如今也不知到了哪儿。
“三天了,小丫头, 总算醒了。”阴沉沉的一声笑, 似是愤恨,似是自得,“你哥哥可真是有大本事,妖族太子的追杀, 也能逃掉。”
林濛认出声音的主人,看似不慌不忙, 琤琤琮琮的声音极为悦耳:“我哥哥当然有大本事!比你大多了,他还比你讲德行, 所以, 他没被书院退学, 你被退了。”
旁边就是流水, 挟着奔势从高处落下, 月光一照, 反射的银河亮明了前副院长狰狞的面孔。
“你以为老夫是你长兄, 会对你轻拿轻放?”
尽管如今已经安静了许多, 内里还是那个气愤之下敢咬屠户的小女孩, 半点不气弱:“你才不配和我哥哥相提并论,师德有亏,如今还绑人威胁学生,真是老天没眼,才令你多做了几十年误人子弟的老师。”
说的时候, 牙根咬紧,生怕露出一点颤音,示了弱。
前副院长扬起手,就要抽她大耳刮子,巴掌落下时,林濛脑袋猛地往前一冲,白亮的牙齿狠狠咬在前副院长手上。
“啊——”前副院长吃疼,“臭丫头,松开!”
另外那只手狠狠一搧,直将人脑袋磕向山石,“咣”地发出一声闷响。林濛头昏眼花,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鼻腔有热流涌出。
前副院长踢了她几脚,有些怕她再来一口,退后几步才露出讽意:“你尽管逞凶,等到那林稚水杀了李路行,再被李家弄死,我就送你下去陪他们。”
也好让他们清楚,算计他们的人是谁!
恍惚间见到了那两人懊悔不已,追悔莫及,恨得想要杀了他,却碍于阴阳两隔,只能看他在人世逍遥的模样,前副院长比三伏天喝了冰水还苏爽,生拉硬拽林濛赶路时,身上的肉都快全抖起来了。
林濛脚步虚浮地跟在身后,走了一段路,就哑着嗓音:“我脚疼。”
前副院长不睬她。
又走了一段路,女孩儿走得东歪西倒,“我不行了,我好累。”
前副院长瞥她一眼,加大了拉拽的力道,逼着人跟上他的步子。
踏过一处低矮的沟,林濛脚下一绊,摔在地上,老学究要扯她起来,她也软绵绵地:“我扭到脚了。”
前副院长这才正眼瞧她,露出冷笑:“小兔崽子,跟我玩心眼?怎么,指望拖时间,有人来救你?别想了,林稚水根本不知道是我做的,他还和李路行约了决斗呢!起来!别想装!”
女孩儿抿直唇角,被拉着绳子拖起来。踉跄地往前走,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只见一片葱郁的夏日色调,分不出来是哪个地方。
走了一段凹坑不少的泥路后,两人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女声:“二位善信,贫道有礼了。”
前副院长刮了林濛一眼,小声:“别多话。”
回身后,只见一位坤道,满头青丝束在冠下,羽衣素带,手执塵尾,清幽沉静的气质格外引人注目。
前副院长稍退半步,将林濛——自己报复的重要工具挡在身后,“有事吗?”
坤道微微一笑,仿佛没看到对方的警戒,“贫道观这位女善信与吾有缘,她可是善信的仆从?”
前副院长硬邦邦地:“是。签过卖身契。”
坤道只是对他笑了笑,又望向林濛,“是这样吗?”
林濛瞧一眼对方不甚强壮的身躯,不想连累这人,只略垂头,“对,我是他的家仆。”
坤道看向前副院长,“贫道徐瑶阶,可否以一卦来换她随吾修道?”
“徐……”前副院长忽然失声。
国师徐瑶阶,号今弘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少女忽地一口咬他手上,趁他吃痛,从旁边扑过去,扑到徐瑶阶脚边,“他是拍花子!他撒谎!”
前副院长扭曲着脸抬手,只见上边虎口牙印处,渗出艳红的血。
早知道荒山野岭也能碰到国师,他就不偷这个懒,堵上臭丫头的嘴了!
前副院长动作极快地取出战文,就要撕开,手腕就被轻轻柔柔的塵尾一击,登时一片麻软,战文从手中脱出,跌落地面。
塵尾扬起,搭回国师臂间,她依然温温柔柔地笑:“善信犯罪了,请去官府自告。”
老学究僵着身体,手无意识地猛扯衣服下摆。
徐瑶阶眼中掠过了然:“自告者,视情节轻重,予以从轻、减轻或免于处罚的判定。”
老学究眼神闪烁,有所意动。
他不傻,如果眼前是其他人,直接杀了就行,可是,他打不过国师,而如果自首能保住一条命……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前副院长呆呆低头,那是一把匕首,再熟悉不过的尖尖。意识扩散中,恍惚感觉到心脏仿佛虫蛀的木头,缓缓龟裂。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明明干了绑人的事情,还迂腐地不搜身——也不知道该死的臭丫头,究竟把匕首藏哪儿了。
尸身轰地倒塌,国师含着惊讶的双眼与对面人狠意未散的深黑眼瞳相对,“你……”
“他该死。”林濛是趁着两人对峙,悄悄绕到前副院长身后。还得感谢这位国师,牵制住了对方几乎九成的注意力。
林濛用力一拔,匕首抽出时,血液飞溅,有几滴溅在她下巴上。
想要用她来伤害哥哥的,都该死!
少女一垂眼,将那股狠劲收敛回骨血里,黑睫轻扇,又是一副岁月静好模样,“你要抓我去官府,尽管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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