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吃的时候,付小羽很沉默。
他好奇心有点重,把每种食材依次尝了个遍,最后是入味糯软的大白萝卜和鱼籽袋获得了青睐。
尤其是鱼籽袋,外面的豆腐外皮都被汤汁泡得软乎了,咬开之后,里面的鱼籽绵密,又鲜又甜。
付小羽把碗里的鱼籽袋吃完了,正用筷子扒拉着碗底下的时候,坐在对面的许嘉乐仰头喝了口啤酒,忽然从自己那碗里飞速夹了两个鱼籽袋塞进了付小羽的碗里。
alpha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付小羽甚至愣了一下才抬起头:“你不吃吗?”
他用余光瞟见许嘉乐碗里还是满当当的,几乎没怎么碰。
“我这碗是替补。”许嘉乐又夹了块白萝卜放到了付小羽碗里:“你真没吃过关东煮?”
“没有。”
付小羽看到许嘉乐脸上有些忍不住的笑意,不由语气硬硬地说。
深夜的马路其实很安静,偶尔有一两辆车从他们身旁飞驰而过。
便利店门前来往的人稍微多些,经常有人会上下多打量他们两眼——
大概是两个穿着板正正装的人这么坐在塑料小板凳上吃关东煮的画面实在怪异。
从小到大,付小羽对别人的目光其实一直都很敏感,也因此很少做在别人眼里突兀的事。
但是奇怪的是,和许嘉乐坐在一起的时候,不合时宜的概念好像总是会消失,场合、时间,一切都变得无所谓。
他就这么认真地坐在那儿,把一大碗关东煮都吃了进去,吃得冒了汗,忍不住把风衣解了开来,露出里面的乳白色毛衣,这一吹风,再喝两口酒,顿时畅快了起来。
许嘉乐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了omega的身上——
一年过去了,毛衣加付小羽,付小羽加毛衣,这个组合还是让他那么受不了。
“吃饱了?”他咳了一声问道。
“嗯。”付小羽看着宽敞的街道,慢慢地、一口口地喝着啤酒。
许嘉乐又笑了,笑着笑着,他低头看了会桌面,忽然轻声说:“付小羽,我下午和靳楚谈了一下。”
付小羽却并没有回应。
大概是对方全然沉默的反应有些突兀,许嘉乐不由抬起头,却看到omega握着啤酒罐,一双圆圆的眼睛正专注地、严肃地盯着他。
许嘉乐感觉到了付小羽的意思——
付小羽不问,但是不代表他可以不答。
“也没来得及谈别的,主要是财产的事。谈得也不太愉快,但是无论如何,无论靳楚怎么想——”
许嘉乐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说:“我会把之前没分割清楚的那部分全部收回来,从今以后,我会严格按照判决下来的方案执行。”
其实何止不太愉快。
他说得很简洁,几乎是只说了结论。
因为回忆下午的对话,真的挺难熬的。
下午靳楚来医院找他的时候,基本上像是在搞突然袭击。
他只能一边打点滴,一边和omega谈财产的事。
和靳楚离婚之后,本来大部分婚内财产,以及三处房产和几辆车子都是归靳楚的,这已经是他完全什么也不争的方案了。
但实际上即使如此,这份方案都没怎么严格执行,他个人名下的几处度假区的房子,靳楚还是照常一放假就去使用,包括信用卡,包括很多日常的开销,其实还是在他这边还款。
当初没算清楚的糊涂账,一直拖到了现在,结果谈起来的时候,因为律师也不在场,靳楚忽然哭了,一边哭一边问他:“真的要分得那么清楚吗?每一分都要分清楚?”
很难说那个omega的伤心是不是只是因为财产,无论如何,许嘉乐给的赡养费并不是小数,也不会让靳楚的生活质量跌落太多。
可靳楚哭的时候,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种浓浓惶恐和不安,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从此以后,两个人会分得清清楚楚,从感情到金钱,每一分都是。
而许嘉乐看着靳楚捂着脸的样子,沉默了半天,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是的。除了南逸的教育开销,你那边我名下的信用卡,我会停掉,还有你的一些私人账单,从这个月开始我也不会再继续支付了。”
在等待靳楚哭完的时候,他就一直坐在病床上,沉默地看着自己吊瓶里的药一滴一滴地往下走。
这些话,本来该让律师来说。
可最终还是由他来说了。
这简直就像是某种因果,因为他最初的软弱和不忍,反而最终将他给靳楚的那些体面亲手撕碎。
付小羽终于开口了:“你们之前,财产没分清楚?”
许嘉乐低声说:“是,离婚那时候,判是判得挺清楚,就是他没遵守,我也没管,就这么一直含糊下来了。直到现在,我才把我放他那儿的信用卡给停了。下一步,就是处理和南逸的事了。”
付小羽皱了皱眉,很冲地说:“你现在告诉我这个干嘛?”
他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刺激,被追刚刚发生了一天,他心里那些长着刺似的毛毛躁躁的愤怒,终于炸了开来。
付小羽也不等许嘉乐回答,就继续道:“许嘉乐,其实这些本来就是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根本也没有那么难,结果你他妈的——你选择掉头就跑。那你听好,现在的我不会陪着你了,也不会和你一起并肩战斗了。”
我不会和你一起并肩战斗了。
这句话才刚说出口,付小羽的鼻子不由微微酸了。
“我知道。”
许嘉乐望着面前omega:“小羽,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战斗了,处理家庭的事也好,追求你也好——都是我的战斗。”
他顿了顿,忽然说:“小羽,我追你,让你有点生气是不是?因为思绪有些乱,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所以更生气了。”
付小羽不肯回答,却低头猛灌了一口啤酒,把脸颊冲得都有些微微泛红了。
“其实,我本来也一直在犹豫,是不是在我还没解决完家里的事情之前,就开始追求你。可是其实那天你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差不多下定决心了,我得告诉你,我的心情、我的决定,不能等,真的不能等。”
“你知道我的教授吗,他其实是个乍一看生活得不错的人,学术、资历、名气,各方面都是绝对的牛人了,和大学时爱上的omega结婚十多年,但是他们俩的孩子在6岁的时候诊断出了渐冻症。从那以后,我教授和他的omega就分头带着孩子去各地找专家诊治,这么多年下来了,情况时好时坏,可是也认命了——没办法治的,那是绝症。我一直都以为,他们夫夫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携手共度十多年,这都撑下来了,那么应该会相爱到极致了。可是最近有一次,我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说不是——”
“他说,他们已经谈不上相爱了,一起在家的时候,话少得可怜,除了关于孩子的的事,他们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了。
我问教授,为什么会这样?
他告诉说,人很难面对一个经历了共同的、漫长的悲伤的人面前,还会产生爱的幸福感。无论当初多么相爱,可是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份没办法回避的悲痛,久而久之,悲痛和他自动地联系在了一起——没办法爱了,不是不想,只是没办法了。”
付小羽无声地握紧了啤酒罐,这个故事让他的心里忽然也空了一下。
他怔怔地望着许嘉乐。
而alpha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轻声说:“付小羽,在越南的时候,你看到我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伤心。”
“我直到现在,都记得你那时候伤心的模样。我只要每多想一次,就害怕一次,所以不能等了,小羽,我不能让你每次想到我都是伤心的记忆,时候久了,我怕你不会再记得我们相爱时的感觉了。”
“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着急,我必须要给我们创造更多的、更新的记忆,争分夺秒地创造快乐的记忆,把那些伤心的都挤到胶卷的后面去。这本来就是我的战斗,不是你的。”
“所以,不要再想着和我并肩战斗了。这一次,做个裁判吧。”
“做个裁判?”付小羽觉得啤酒的味道泛了上来,他想要打嗝,可是努力地、努力地忍住了。
他是个天生的战士,人生的每一场战役,他都在竭尽全力地想要打赢。
所以,他太想要知道做个裁判是什么意思了。
“是的,做个裁判。”许嘉乐一字一顿地说:“什么都不用想,就放松地看着我战斗,直到有一天,我又能让你笑出来了,能让你重新快乐起来了,你就可以把哨子吹响了——”
“就这样放松地、享受地,做一次裁判吧,好不好?”
第102章
付小羽低下头,空空的啤酒罐被捏得发出了一声脆响。
“伤心的记忆……真的会被挤到胶卷后面去吗?”
他像是在对着啤酒罐在说话。
付小羽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盛着一种近乎茫然的情绪:“就这样看着你战斗——真的……就能重新快乐吗?”
一贯强硬而目标明确的omega,露出那样的神情时,就像是一只在黑暗的巷子里迷路了的猫。
他似乎是真的单纯地想不通,不亲自战斗的话,真的也能享受快乐吗?
许嘉乐就坐在桌子对面,心里忽然酸软得像是被捏碎了。
比起他骨子里的悲观底色,付小羽其实更打心底里憧憬着快乐和幸福,更愿意为那份憧憬付出努力。
那么勇敢、无畏,恰恰因为那个omega才是幸福真正的信仰者。
许嘉乐知道,自己之所以可恨,是因为他用最懦弱的方式,让一个那么明亮的人,对自己所信仰的幸福感到迷茫。
“小羽。”
许嘉乐顿了很久,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笨嘴拙舌,过了良久,才终于哑声说:“该打的仗,你都已经为自己打过了,一直以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都是我,我才是那个被幸福凭空砸中却不知道珍惜的人,对不对?所以现在——是你裁决我的时候。”
他才仓促中找到了“裁决”这个词,但却犹如灵光一现。
这个词是如此的美妙,信仰者裁决叛徒,付小羽裁决许嘉乐,那甚至带着某种圣洁的信仰感。
付小羽也转过头看着许嘉乐,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就像是和许嘉乐一同呼吸着同一句话: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该跑的路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已经持守了。
那是他下定决心要追求许嘉乐时,心里默念的话,他至今仍然记得他在顺城返回b市的路上的心情——
兴奋又不安,忐忑却又充满憧憬,落日的余晖洒在面上,壮丽却又浪漫。
付小羽看着掌心里变得瘪瘪的铝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潇洒地把啤酒罐扔了出去——
他准头不赖,啤酒罐正好落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发出了“咚”的一声。
就像是他的心里也落定了发出的声响。
丧气鬼许嘉乐也该为了他打上这么美好的一仗。
他忽然理直气壮地这么想。
……
“我吃饱了。”
忽然的放松之后,付小羽站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坐得久了,他的脚有些发麻,忍不住在地上用力跺了两下。
omega的黑色风衣大敞开来,露出里面乳白色的薄毛衣,一阵风吹来,将他额头的碎发吹起来了几丝。
他明明没有明确回答,可许嘉乐看着他,眼神从最开始的忐忑,渐渐流露出了一丝掩藏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显然即使不明说,许嘉乐也能感受到此时omega身上的那种变化——
付小羽不再纠结于被追的烦恼了。
“我送你回去。”他生怕是自己感觉错了,也赶忙站了起来。
“你不也喝酒了?”付小羽问道。
“车子先扔这儿了。”许嘉乐连想都不想就迅速地说:“我们散步回去,走到一半累了再打车。”
付小羽扫了一眼一旁的特斯拉,没再说什么,敞开着风衣大步向前走去。
夜风迎面吹拂而来,很是飒爽。
许嘉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内心太激动、太多话,反而还反常地沉默了下来。
付小羽身上压制信息素味道的冷淡香水因为已经从早到晚撑了一天,到了深夜留香已经根本不足了,大岩桐的香气也一阵一阵地袭进许嘉乐的鼻子里——
许嘉乐走着走着,终于忍不住很直a地抽动了好几下鼻子,低声问:“付小羽,你的发情期——是不是快到了?”
他这句话,因为自己都知道完全是明知故问,所以问得还挺紧张的。
而付小羽直接斜了他一眼,连答都不答。
许嘉乐胡思乱想着刚迈了两步,结果又忍不住顿住了脚步,哑声开口:“这次……”
“我会打针。”omega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截断了他的话:“然后在家办公。”
好吧,完全合理、过于合理。
许嘉乐咬紧牙想。
两个人继续并肩往前奏,深秋的夜安宁又温柔,走路时踩在落叶上,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又走了半天,这次却是付小羽顿住了脚步,偏过头看着他说:“许嘉乐,你鼻子还肿着。”
“那当然,我都被你打出血了,这才第二天,肯定还肿着啊。”
许嘉乐被这么一说,也下意识摸了摸鼻梁,转过头和omega对视了一眼。
付小羽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很专注,乍一看会觉得是关心,但是仔细一看,却发现不对啊——
那双漂亮的猫眼里分明含着点笑意,笑意底下,还藏着一丝小得意。
靠。
付小羽在得意呢。
许嘉乐不知道是不是临近发情的omega现在站定在他身边,被风吹得飘过来的信息素味道太过甜蜜的缘故。
82/107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