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又习惯性地怪自己啊,”陆明揉揉他的脑袋说,“谁说你学心理学就是任性了。这几年下来你的内心世界不是平静且强健很多了吗?你会自己试着去寻找问题的解决办法,这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了。”
“可是我毕竟不想从事这一行,”谢辰峻说道,“我深知自己的心理状态并不是特别稳定,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去频繁地对病人共情,所以我才想……陆老师你放心,我会处理好徐总以及公司的事,不会再让自己跟他扯上关系。读完书之后我也不会去他身边工作——”
“小峻,”陆明苦笑着看着他,“如果你想在他身边工作,我也不会拦着你的。”
“陆、陆老师……”谢辰峻瞳孔张大,震惊地瞪着他,“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从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这个结果了吧?”
“我不要!我不要分手!”谢辰峻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我不要跟你分手陆老师,我不去了,我不去了好吗?”
“我没说要跟你分手啊,”陆明温柔地帮他抹去泪水,说,“但当你成为真正的‘你自己’的那一天,你还会做何选择,你自己现在应该也无法保证吧?”
“啊……”
“也许你会终于意识到,你对我的感情,或许原本就是错觉,或许在你真正的人生道路上,不值一提。”
谢辰峻死死地瞪着他,脸上写满难言的恐惧,大把大把的泪水喷涌而出。他扑进陆明的怀里,这一次,他无声地啜泣起来。
“别害怕啊小峻,”陆明一下一下地拍着他,“至少到那一天,你不会再感到难过……”
只是会把难过都留给我而已。
因为我甚至对你说一句“留下”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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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里剩下的日子极其闷热难捱。俩人间的氛围一下子由原先的甜蜜腻味,变得稍许有些尴尬,甚至偶尔单独相处时俩人都会不自觉地冷场,这在以前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他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关系里。这种时候寻求一点改变是必要的,不然他们的矛盾即便不在这次争吵中爆发,也早晚有一天会变得再也难以维系。
所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彻底下定了决心,谢辰峻的出国准备工作开始得非常迅速。
而这些日子陆明要在家里养伤,没再去送过他,也正好借此机会不再插手他的工作。
谢辰峻每天去公司是自己在忙,还是会和徐少峰见面,他都不管,也从不过问。他只知道谢辰峻自那天之后便比先前还要忙。白天去公司处理各种事情,晚上回来后要准备申请学校的资料,复习考试,看各种攻略,联系各种人,等等等等……
陆明看似悠闲地陪在一旁,心里却宛如一潭死水: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就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他只是给了谢辰峻一张存款六位数的银行卡,说不想让他在国外生活拮据。谢辰峻说自己有钱,还会去申请奖学金。推脱了两次后他看着陆明那张脸再也说不下去了,便把银行卡揣进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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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最后一天,陆明差不多该回去了。不过这天谢辰峻要考托福,陆明把他送到了考场外头。
陆明手上的石膏已经拆了,现在开车没什么大问题。车子停下后俩人都沉默了,这告别的氛围一如两年以前一样,甚至悲伤的调调比起那时候,根本就是有增无减。
“陆老师你别等我了,”谢辰峻垂着眼说,“要考近四个小时,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开一整天的车。”
“没事啊,”陆明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转向他,“考完试陆老师带你去吃好吃的,算是庆祝一下~”
“又不一定能考好,庆祝什么……”
“你一定没问题的,”陆明揉着他的头发说,“而且陆老师就要走了,你不想好好吃个饭啊?”
算是,好好道个别吗……
谢辰峻脸色更加忧郁,陆明干脆把使劲把他头发揉乱,故作轻松地说:“好啦,明明是你自己做的决定,都已经到这里了,别再动摇了啊?——快去吧,考试快开始了~”
谢辰峻抬眼看他:“陆老师,你真的会等我吗?”
“会啊,”陆明说罢,又明白了他的另一层意思,目光柔软了下来,“我会的,放心吧。”
谢辰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下车便走向了考试大楼。
陆明看着他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该和这一切说再见了吗……
这时手机上来了条消息,他打开一看——接着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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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小时之后,谢辰峻从考场走出来。
考试考得他饥肠辘辘。此时正值午后日头最热辣的时候,他眯起眼举目四望,阳光遍布他视线可及之处,他感到有一丝晕眩。
原先室外停车场里陆明停车的地方换成了别的车,兴许他是去别处等他了,谢辰峻边走边掏出了手机。
结果刚开机他就看见陆明发来的消息,仿佛当头一棒。
陆明:【小峻,家里有些急事,我先回平城了。你考完试给我发消息,回家路上小心。】
他,走了……
那一瞬间这几个中文字仿佛变成了谢辰峻看不懂的外文乱码,他拿着手机站在耀眼的阳光下,站了好久。
原来他连这半天都等不了了吗?如此急匆匆地就跟他做了道别,连个借口都不愿意费心去想。
他在平城都没有家人了,什么叫做“家里有急事”……
谢辰峻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也许陆明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这样做是为了让俩人都不那么痛苦,不拖泥带水地结束这一段关系。
那一瞬间谢辰峻仿佛突然释然了。是啊,这才是个好办法,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他大概不想再看见自己哭泣了吧。
他应该很不喜欢这样弱小又麻烦的自己吧……
谢辰峻用力地捏了捏手机,带着心底里最冷的那一汪寒意,走入了刺眼的阳光当中。
☆、第 28 章
两年零五个月后,寒冬。
陆明拎着保温桶走进医院,里面有他上午刚刚炖好的鸽子汤。
病房里十分冷清。怀雅坐在病床前摆弄毛线,准备给小雨织一条围巾;萧正涵一言不发地靠坐在病床上,身形消瘦,面色苍白,腿上放着本不知名杂志,眼神却很游离,似乎并没有真的看进去几个字。
陆明的到来让俩人脸上都多了点颜色。怀雅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赞赏地看看陆明,说:
“手艺越来越好了,小明。”
“是啊,”陆明随意地笑笑,靠在窗前,“以前照顾那小鬼时都没有这样认真研究过菜谱,估计等他回来,也会大吃一惊的。”
他口中的“小鬼”大概就是谢辰峻,但房间里的三个人都知道,谢辰峻已经两年多没有回来了。
两年前那个早晨陆明不告而别,是因为他的挚友萧正涵,出事了。
致命的病,白血病,但比较幸运的是,慢性的,医生说控制得当少说能再活十几年。
可这个“控制得当”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根治性手段还得是骨髓移植,可是等配型等得遥遥无期;好在就在一年前针对这个病的靶向药进入了中国市场,贵是贵一点,但萧正涵的家庭条件算是好过平城大多数人了,现在就靠烧钱续命,已经平安度过近三十个月了。
只是夫妻俩脸上往日的光彩已经不在。大病如山倒,即便像他们这样有点积累的小康家庭,也没有办法永远扛下去。
就在一个月前,怀雅将家里的别墅卖了,搬回了原先的老房子里去;而就在一周前,怀雅问陆明他有没有学生正好要买钢琴,他们打算把小雨的钢琴也卖了。
卖得不多,大概也就能卖个两三万,但也够萧正涵吃一个月的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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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雅问起了谢辰峻什么时候回来,陆明挠挠头说听说就在最近了吧。前几天他们刚刚打过电话,但是也很难得——他们已经近半年没有联系过了。
那次突然离开大概让谢辰峻有些置气,起初陆明联系他他从来不搭理——陆明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他当时怕影响谢辰峻考试,自己又还未了解清楚情况,因此暂时选择了不说。
回到平城后陆明稍稍安心了一点,至少他的好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而萧正涵得之他俩的事后,又说干脆别告诉谢辰峻了。
“就算他不担心我,他也会担心你吧。”萧正涵如此说道。
因为他应该知道对于陆明来说,这个唯一的挚友有多重要。
如果说萧正涵生病受打击最大的是他的妻儿,那其次就是陆明了——陆明自己说过,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孤家寡人”,他是绝对不能失去萧正涵这个好友的。
毕竟在当时,他以为他和谢辰峻也差不多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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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没有聊太多谢辰峻的事。萧正涵夫妻俩都知道,这两年陆明过得并不好。好友生病已经是悬在心头的一根尖脆骨鲠了,他还要承受着对爱人浓烈却又不可言说的思念。至少俩人听过的,陆明光这两年一个人在酒吧买醉的次数,就不下几十次。
所以现在他还能收拾得人模人样的来看萧正涵,已经是奇迹了。
他今天还刻意去理了个发,一头浓密的乱发修得堪堪到脖颈处,头顶的发丝撩到了脑后,看上去成熟稳重又不失“艺术家”的风骨。
“姐你先回去歇会儿吧,”陆明说,“晚饭还得靠你了啊。晚上你家那小兔崽子要回来吃饭,我可应付不了他那张嘴……”
怀雅的眼底有一抹阴影,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昨晚萧正涵突然高烧不退,紧急送进了医院。这两年他的病情还算稳定,只是白血病病人免疫力低,时不时就会有发烧的情况。而且为了防止并发症的发生,每次发烧他都得在医院里待上一阵子,已经算是医院里的常客了。
怀雅将萧正涵交给陆明照看,自己便收拾收拾回家去了。陆明弄了张小凳子在床边坐下,和萧正涵面面相觑,然后俩人都傻笑了出来。
“难得见你那么人模狗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峻马上要回来了呢。”萧正涵一如往常地笑话他道。
“是啊,谁知道呢,”陆明也笑着说,“他说年底之前交了论文就能回来,谁知道会不会明天就突然回来了呢……”
不过回来了会不会再来见他,恐怕就不得而知了。
“他爸爸的生意这两年也不太好,”萧正涵叹道,“估计是没告诉他,怕他在外面上学上得不安心。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回平城,谢群不是以前老念叨要他回来继承家业吗……”
陆明听到“谢群”两个字,不屑地哼了几声。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橙子,徒手就剥了起来,力气之大就仿佛那橙子跟他有仇一样。
“就那种忘恩负义的家伙,一听说你得病就马上跟你疏远了……活该!我巴不得他家饭店现在就倒闭,夫妻俩都上街要饭去才解气!”
他气哼哼地将橙子皮扔了出去,萧正涵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还那么爱恨分明呢……也正常嘛,我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就算是家里亲戚都不一定靠得住,何况只是普通朋友呢?”
萧正涵有气无力地说着。其实他平日里看着精神头还可以,大概是昨晚的高烧烧去了他太多精气神,现在才真正显现出一副“绝症病人”的模样,陆明看了都觉得揪心。
“你别乱说,”陆明将橙子塞到萧正涵手上,转而又去剥起了另一个,“什么无底洞?你要相信现代医学,这病在早几年就是不治之症,这不是突然就有特效药了?你要耐心点,说不定再过几年,不用骨髓移植都可以给你彻底医治了……”
萧正涵却眼里无光,只是脸色灰白地靠在床背上,干裂的嘴唇稍稍动了动,说:“谁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呢……听说怀雅已经让你帮忙卖钢琴了,卖出去了吗?”
陆明心虚地抬眼看了看他,又低头盯着橙子:
“卖钢琴干什么?能卖出多少钱啊?钱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我账户里的钱够你好好活着了,瞎操心个啥……”
萧正涵看着他,陆明又抬头:“我帮你算过了,就我的存款,还有我一个人住的那大房子,加起来足够你再潇洒几年了。你就安安心心地活着吧,钱不够咱去挣。前段时间正好艺校的校长找我喝了顿酒,我去那边当老师啊一个月可以拿到这个数——”
他用手指头比了个“6”,然后说:“怎么样,还算可以吧?在平城能给到这个数已经很不错了,再加上我平时带带学生……不行么我回大城市当老师去。弹钢琴这种事越往大城市走,学费越贵。听说在上海还没毕业的学生都一节课上百块钱了,我去了那不得赚翻吗,对吧?”
萧正涵依旧看着他,好一会儿之后才苦涩地垂下了目光。
“你都打算为了我,出去工作了吗……”
“工作怎么了?我以前那只是不想,不代表我不能~”
“可是我不想你那么辛苦,”萧正涵说,“尤其是我不想,让他们母子俩,欠你太多。”
陆明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他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萧正涵你说什么呢?谁欠谁啊?你欠我什么了?”
萧正涵知道这事一提他就会暴躁,马上安抚他说:“小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们终究不是……欠你的钱,我们迟早要还的。我没多长时间了,就算我多活几年,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赚不了多少钱还你。我不想我走后他们母子还得背负那么多东西,毕竟这是我欠你的,又不是他们,我不能让小雨那么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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