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疑惑地看着身旁的伊文,就见他突然几步走到楚隽面前,“你就这样选择他们?”
楚隽凝视着他的眼睛,伊文现在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失望,“你就这样放弃了我们?”
他话一说完,宿君渡就微眯了一下眼睛,现在的伊文,明显不是伊文。
狂风陡然呼啸,方才还花团锦簇的地方霎然间狂风如刀,滚滚黑云翻涌入巨浪,竟像朝着他们直接翻滚而来。
伊文突然凭空掠起,俯瞰着楚隽等人,他轻轻抬手,黑云咆哮如龙,瞬间席卷了楚隽等人。
从他们的五官钻了进去,宿君渡被楚隽死死牵着,就连他体内残存的意识体也继承了楚隽的意念,开始抵挡这要命的黑云。
在场众人,唯有金双最为狼狈,她整个人都被黑云包裹,小棺材巨大的树叶都难以抵抗,黑云从缝隙中钻了进去。
而陶久等曾受意识体沾染过的,反倒受到的侵蚀很小。
陶久镂空的半边骨架里,黑云囤积,竟缓缓塑造出了他另外半张脸。
“这个人世间已经尽数疮痍。”掠空的伊文神情平淡地看向地上的几人,忽而道:“我要重塑这个世界。”而楚隽,是它最好的容器,可现在它一手培养出来的容器,拒绝他。
它又转某看向了宿君渡,楚隽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在更多的黑云涌过来之前,挺身站在了宿君渡面前。
“轰——”
“楚隽——”
惊惧的厉吼声,杂七杂八的嘈杂声,楚隽那一瞬间,几乎变成了顺风耳,千里眼,视线穿过历史的长河。
征战与杀伐,金戈铁马蹄踏踏,血流成河。
岩浆肆虐的大地,转瞬既又冰封千里。
破土的萌芽,风云雨雪的季节变迁,尽数在他眼前呈现,面对战火连天的失望,揪心之疼,再到现今的科技。
每一次进步都让他更加虚弱,失望。落寂中,却又隐藏着暗暗的欣慰来。
自然是命,是顺应自然的生老病死。
可是,它想活下去,更想修复这个残破的世界,却渐渐的有心无力。
它是强大的,却又是脆弱的。
楚隽被迫接受那些记忆,共情让他变得几乎面目全非,宿君渡凄厉的呼嚎在耳边回荡,他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在哪里。
现在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楚隽不认识,可是他却对楚隽笑了,笑得宛若慈爱的老父亲,他道:“你来了。”他顿了一下,“二十几年就长这么大了。”
楚隽听出了他的意思,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抬手一扫面前就出现了一张矮几,问他:“茶还是咖啡?”
楚隽站着没动,他从没见过意识体的本体,现在却从他的语气神态中,判断出了,他,可能就是意识体本体。
“你究竟想做什么?”方才知道他只是一个容器之后,高兴没过三秒,他又陷入了迷茫,无法摆脱,那就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变成一个正常人,意识体会无休止地控制着他。
“重洗这个世界,让他变成我理想中的样子。”没有征战,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尔虞我诈。
“那你知道,人都是你孕育出来的,继承了你的意志,就算你重洗了,你就有把握让它变成你理想中的样子?”
这是一场谈判,关乎世界的存亡,楚隽清楚明白。
“我厌烦了生死。”
“所以你就想把人类变成没有情感的机器?”怪物这个词楚隽没能说出口。
“世界寂静无声,风吹草动都任你掌控,这样的世界,你不觉得孤独吗?每个人都按照你理想的模样生长,全都由你操控,你觉得那样的世界,就是你理想的世界吗?”楚隽觉得,不善言辞的自己,已经用尽了全力跟他讲道理,也不确定他究竟能不能听明白。
他看了楚隽一眼,说了一个词,“天地大同。”
楚隽一下就明白了,天地大同,理想很远大,现实却很残酷。
“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现世界天地万物皆由你的意念生长变化。”他定定地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你变了,世界万物才会跟着变。”
对面的中年男人倒茶的手一顿,抬眸看向楚隽。
这时,楚隽才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星,其中像是映照了浩瀚宇宙,眼型,却跟宿君渡的一模一样。
楚隽内心微微一抖,耳边尽是寂静,对面的男人放下茶壶,示意楚隽坐。
楚隽咬紧了后槽牙,摸不准他究竟在想什么,迈步在矮几前坐下。
男人给他倒了一杯茶,耳边又掠过宿君渡凄厉的呼喊声。
“你很喜欢宿君渡那种人?”男人突然转了话题,让楚隽微微一怔,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老实回答,“喜欢。”
“那,你身体里的那股意识体呢?”
“阿隽~”
随着男人的话音一落,他耳边又响起了那道异常缱绻的呼喊声。
那种语气楚隽已经非常熟悉了,毕竟跟宿君渡也不是第一次,他熟悉得很。
外面的宿君渡呼喊之后见楚隽怔怔站着毫无反应,突然暴露本性般喊了一声“阿隽~”
那声音缱绻异常,充满了爱意,他俯下身,在黑云的洪流中俯身在楚隽略微薄削的唇上印上一吻。
他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可现在……现在……
他深深地看了楚隽一眼,那一眼像是要把他融进灵魂,“所有的一切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承担。阿隽,等我……”
“老大——”仲庭第第一个发现宿君渡的异常,就见他竟然不管不顾地竟直接朝那未知的洪流冲了进去。
“老大——”
金双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传来,江匿等人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陶久想要扑上去拽住他,却连个衣角都没摸到。
宿君渡——消失了。
宣明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咳,转头就见江匿捂着嘴,血从指缝流了出来。
“江匿……”宣明震惊地看着江匿,江匿却抬起头朝他扬起一个清浅的笑,“没事。”
宣明惊恐地想要后退,却被江匿一把拉住,他自己的命,自己的身体,感觉是最强烈的,他不想让宣明活在自责中,不管宣明喜欢的是他那张脸,还是什么,最后的时光,他不想给自己留有任何遗憾。
他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你。”喜欢到能为你付出所有,我能拿出来的,都能双手奉上。
“江匿,你别说话,你休息会儿,剩下的我来,我来,你别说话。”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离江匿太近,下意识就想要远离一点,远一点,江匿就能活得久一点。
可江匿抓着他不松手,他脸上的笑浅浅的,不论面对什么,他都脾气很好的不会生气,不论自己做了什么,他对他的包容都那么那么的强。
江匿想要放肆一次,在这短暂的生命里,大胆一次,时至今日,于他而言已至末路,他微笑道:“抱我一下,好么?”
宣明整个人都怔住,他从前跟江匿的距离,一直都是他强硬的不管不顾,除了拥抱,再无其他,曾经的一切,宣明都觉得是自己在强迫他,初始的“见色起意”,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种在了灵魂里。
“好。”宣明无法拒绝,他也拒绝不了,活不能在一起,死亦同穴,那也挺好的。
第59章 重洗 【完】
陶久看着江匿跟宣明互相拥抱的两人,略微闭了闭眼,他们都放弃了吗?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
放弃自己?放弃这个世界?放弃所有人?我们真的就已经穷途末路了吗?
不,不会,不会的,小隽还在,他只是昏迷了。
可是宿君渡不管不顾的冲进了黑云的洪流中,这让他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样的情况,是还有希望。
希望啊!
陶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勾了起来。
另一边的世界却已经满目疮痍,怪物无休止的攻击,超案处的防御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不堪一击,怪物泄洪般冲了进来。
总副处指挥着,那一声声惨叫跟呐喊,都像是扎在内心的一根刺,刺在所有人心上,浓烈的窒息感让他们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总副处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外面传来的生生惨叫跟垮塌之声,那双原本还有希望的眼中只剩下苍凉。
他们付出那么多,所谓的终结,难道就是终结他们自己吗?
“总副处,我奉命来带你走。”一个外勤打扮的人冲了进来,总副处疲惫地招了招手,“带科研部那帮老东西走吧。”
“总副处……”那人还想说什么,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地上缓缓伸出来的根系上。
“总……”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总副处却站了起来,他的身形陡然拔高,与天花板持平,下半身已然变成了非人类。
“走吧!”趁他还有自己的意识,还能随着自己的心动。
那人眼含热泪,随后咬着后槽牙,转身头也不回地狂奔而走,他一边走一边掏出对讲机,“总部失控,总副处异变,带……”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一根藤蔓猛地从墙壁中刺了出来,贯穿了他的身体,顿时血涌如注。
他垂眸看向穿胸而过的藤蔓,口中含血,将剩余的话说完:“科研部的人走。”
对讲机从他手中滑落,墙壁就像活了一样,狰狞着扭曲起来,“嘻嘻”声将此处直接化为了地狱,墙壁张开了大嘴,一口将那人的尸体吞了下去。
对讲机里传来惊恐的呼叫声,然后是摩擦声,再也听不见其他。
人世间已经化为了炼狱。
琮州。
罗副处已经忙成了陀螺,后勤的人极尽所能的安抚活下来的人,可那些人不住地呢喃着“末日”,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大哭声,小孩的哭声更是穿刺着耳膜,鹑早想要出去找自己的父母,被孙昭拽了回来。
“焦言的那个隔离罩范围正在回缩,外面都是怪物……”后面的话孙昭没能说下去,他的父母究竟还能不能活着,是不是活着,几率真的太小了。
“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吗?”鹑早目眦欲裂,眼眶通红,原本看着软乎乎的鹑早,第一次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孙昭沉默,他也有家人,他也不是怕死,可是现在单枪匹马地出去,能不能救到人不说,他们很可能连十米都走不出去,哽着声音安慰道:“科研部已经在想办法了,他们……”
“昭啊,你真的觉得,我们能活下来吗?”鹑早看着他笑,那个笑很难看,却莫名让孙昭觉得美极了,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道靓丽,那种笑,好似尝尽了世态的美好与沧桑。
孙昭轻轻揉了揉鹑早的头,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鹑早,“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总要给自己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对不对?
老大他们还没回来,隽哥身上的意识体能与这个世界沟通,我们能挺过去的。
可是直到超案处的防御彻底崩塌,消失的宿君渡跟楚隽他们都没有回来。
无数怪物蜂拥而入,不论是外勤还是后勤,都极力拼了命地冲了上去,惨叫声,嘶嚎声,哭声,声声都透着惊惧与撕心裂肺。
回天乏力了啊。
受伤的孙昭看着旁边已经闭上了眼睛的鹑早,把他轻轻拉过来,擦掉他脸上的血,缓缓把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大地被鲜血染红,天地间除了怪物的嘶吼声与房屋的垮塌声,只余下徐徐风声。
他睁着眼睛看向乌黑的天,不禁想道:这天,有多久没亮过了呢?
记不清了。
他把头靠在鹑早头上,孙昭曾经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蛮好的,他又一句隐秘的话一直不曾说过,鹑早一直在存老婆本。
他很可爱,看着很小,其实比谁都善良,见到鹑早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男孩子很可爱,他比鹑早长了许多岁,天然弯的他从来不曾把自己的性向诉之于口,看着他高兴,被宿君渡奴役,为的就是抵房租,他一面觉得宿君渡怎么就能把压榨别人的事做得那么的理所应当呢?
他不知道他们一帮人究竟有多少个跟他一样还活着。
他一直都知道。夺舍这种事,原来不止在小说里存在,他死了,却又活了,还恰好活在宿君渡身边。
一切都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他们死死罩在里面,最终却仍旧逃不过死,他轻轻道:“鹑早,记住,我不叫孙昭,我叫苏钰袂。”
另一边。
宿君渡穿过黑云的洪流,里面像是镶嵌了刀刃,黑云每一下的掠过,都是一次活剐。
他赤红着眼眸,前方他能清晰地看到楚隽的身影,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到不了楚隽身边。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悄悄抬起眼眸,往虚空中看了一眼。
楚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白茫茫的一片,空无一物。
宿君渡眼看着楚隽看过来,吼了一声,楚隽却只是微拧了一下眉便转开了视线。
“楚隽——楚隽——”
脑子里宿君渡的声音一直不曾停过,那一声声“楚隽”,每一次都是一次撕心裂肺的呼嚎。
楚隽也发现了,跟对面的人讲道理,完全没用,在他眼里,好像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言,他油盐不进。
楚隽的耐心也渐渐耗尽,外面的世界不用想也能猜到是什么样,他得加快速度。
“怎么?几分钟就坐不住了?”中年男人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楚隽站起身,浑身的气质依旧清隽,却无端多了几分杀意。
男人看出来了,却没点破,他一直想把楚隽身上的意识体收回来,可是,就连这股从他身上分裂出去的意识体也叛变了,它不愿意回来,它整颗心都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楚隽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笑了,“你想重洗这个世界,看来我也劝不了你。”它是无情的,他也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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