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大有恍然大悟,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没去。”
“我是后天过去,咱们应该是同一天,我看内侍司的文书,御膳房和御前伺候的都是后天。”小山说罢又朝纪轻舟道:“养兔子这事儿我熟,你将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便是。”
纪轻舟连连点头,而后挑了一只小兔子抱走了。
临走他犹豫了一下,提醒了小山一句,让御膳房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搞烤乳兔这道菜,免得惹了小皇帝不高兴。
出来之后纪轻舟朝图大有问道:“他说的赐药……是什么药?”
“你进宫前喝的那个。”图大有道:“这药一副能管半年,为了以防万一,咱们四个月就得喝一次,一年喝三回,每逢1月5月9月都得挨个领药。”
他说着叹了口气,显然对喝药这事儿已经麻木了。
纪轻舟想起上回喝过的那药,顿时也有些膈应,他自从喝过那药之后,身上某处就再也没有过某种时不时该有的反应。虽说他暂时也用不到那东西,但作为一个男人,总归心里会觉得失落。
“咱们都要喝吗?连师父也要喝?”纪轻舟问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图大有道:“若是咱们内侍司管赐药的事儿,动动手脚那是轻而易举的。不过这事儿是吏部单辟了人出来盯着的,为的就是防止内侍司的人动手脚。”
纪轻舟一想也是,既然是通过喝药来控制内侍的身体,那势必要保证这药每个人都得喝下去,否则不就成了摆设了吗?
“轻舟……你没有想过,离开这皇宫?”图大有突然开口问道。
“你不想吗?”纪轻舟抱着兔子苦笑道:“能在外头好好做个男人,谁愿意进宫来……”
图大有转头看着他,问道:“你……最近和王爷走得挺近。”
“我是陛下的随侍,躲也躲不开。”纪轻舟突然从图大有的话里感觉到了某些朦胧的线索,一时之间却又没想明白,于是问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图大有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伸手在他怀里的兔子身上摸了摸,摇头道:“回头再说吧,还不是时候。”
纪轻舟闻言便没再追问,但他总觉得图大有的目光似有深意。
小皇帝见到纪轻舟抱来的兔子之后,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兴奋。
“怎么是白的?”小皇帝问道。
纪轻舟失笑道:“白的不好看吗?你看它眼睛红红的,多可爱?”
“好看。”小皇帝道:“只是……我以为会是灰色的。”
纪轻舟一怔,心里竟不由生出了几分没来由的酸涩。小皇帝年纪太小,还不大懂得表达失落和遗憾,但纪轻舟那一刻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小皇帝的情绪。
小家伙好像还在难过……
尽管是整个大渝朝最要风得风的人,却还是免不了为一只兔子遗憾,人类的悲喜有时候是可以相通的。虽然大部分时候,并非如此。
“没事的,你若是不喜欢,再送回去便是。”纪轻舟道:“这原本也是膳房的人养了要……”
“还是留着吧。”小皇帝道:“它长得好看……白白地像你一样。”
纪轻舟:……
远处地回廊上,李湛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略有些出神。
秦铮手里抱着一摞文书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啧啧”了两声。
“若说哄孩子,还是纪小公子得心应手。”秦铮道,“咱们这小陛下也是不容易啊,先帝走得早,太后娘娘整日吃斋念佛闭门不出,你这个皇叔整日板着个脸……”
李湛收回目光,冷声道:“回去干你的活儿吧。”
“我就是劳碌命。”秦铮叹了口气道:“这才刚进宫就要给你当牛做马……一会儿要不要把纪小公子叫过来,这英辉阁里伺候的人那么多,不差他一个。”
李湛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做声。这次从别苑回来之后,他已经从御书房搬去了英辉阁办公,里头也安排了不少伺候的内侍。不过纪轻舟依旧留在李丛身边伺候,两人见面的时机反倒比从前少了。
“你不会……不信任他吧?”秦铮问道。
他进宫之后便将英辉阁那些内侍的底都摸了一遍,发现李湛挑的这些人,各个都身份干净,和前朝以及内廷的势力几乎都没有任何勾连。他虽然不知道李湛是怎么挑出来的这些人,但他知道能去英辉阁伺候的,必定是李湛相信的人。
“你觉得呢?”李湛没有回答,而是将问题抛给了他。
“搞不懂你。”秦铮叹了口气道:“反正我如今也进宫了,你若是真没那意思,我就出手了哈。等我在吏部混熟了,找机会除了他的奴籍,带着他出宫……”
李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搭茬。
“你那么看我做什么?”秦铮道:“我从前是喜欢姑娘,但这美人美到了一定境界之后,便没有男女之分了,反正长成纪小公子这样的话,男的我也不介意……啊!”
秦铮话未说完,脚底踩到了廊下的台阶一滑,手里的文书顿时飞了一地。
李湛挑眉看了他一眼,脚步没停径直走了,秦铮一边手忙脚乱地捡东西一边喊道:“你等等我……方才是不是你故意伸脚绊得我?”
然而李湛压根没理他,只留给他一个扬长而去地背影。
隔日一早,纪轻舟和图大有同时接到了内侍司的通知,让他们一起去雁庭领药。
“我上个月刚喝过的,还要再去吗?”纪轻舟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名单是吏部的人定的。”传话的小太监道:“不过三月刚进宫的那批内侍,也都在名单里,好像是都喝了。”
纪轻舟闻言便点了点头,知道吏部那帮人肯定是图省事,直接把新进宫的人和其他内侍放到了一份名单里,这样他们记录整理倒是比较省事,只不过代价是像他这样的人,要多喝一次药。
那药终究不是好东西,纪轻舟打心眼里不想喝,却又没法子。
就连姚长安都躲不过,更别说是他了。
“放心吧,你上次喝了不也没事吗?”图大有安慰道。
但他转念又想起来,纪轻舟上次喝了药差点死了……
“不行到了那边,我朝管事的人说一声,说不定会卖我面子呢。”图大有道。
纪轻舟点了点头,心中十分忐忑。
他此前是在原书中的纪轻舟喝过药之后穿越来的,他总觉得那药既然是个穿越的契机,想必极为凶险。毕竟他看过的影视作品中,一般人都是在经历生死之际才会穿越……万一他喝完这药再穿回去了怎么办?
可另一个世界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了,离开这里不就等于是个死?
纪轻舟一路胡思乱想地跟着图大有去了雁庭,御前伺候的很多内侍都来了,众人在雁庭那条狭长阴暗的巷子里排了一队。
“大有哥,轻舟。”队伍前头传来一个声音,纪轻舟抬头看去见是小山,小山与后头的人换了个位置换到了纪轻舟前头,朝两人道:“今儿膳房有糖醋鱼,我给你们留了一条,午膳的时候给你们送过去。”
图大有笑道:“你这兔崽子从前都是依着我的口味,现在尽顾着巴结轻舟了。”
“嘿嘿。”小山咧嘴一笑,开口道:“不是你说轻舟之前在牢……咳咳,之前亏了身子,得好好补补。”
小山今年也才十九,但因为进宫早,身子没长起来,比纪轻舟矮了小半个头。但他五官生的周正,笑起来的时候两颗小虎牙露着,显得特别讨喜,纪轻舟一直都很喜欢他。
众人正说话的时候,便有喝过药的小内侍抹着眼泪出来了,惹得旁人一阵哄笑。
不用说,这哭鼻子的定是新来不久的内侍,哄笑的则是在宫里待久了的老油子,后者早就麻木了,还将这种麻木转换成了对前者的讥讽。
“也有人待了好些年,还不死心呢。”图大有感慨道:“明明知道身子早就伤了,出去也不可能像旁人一样娶妻生子,但就是忍不住心存妄想。”
纪轻舟闻言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幽暗地天空,只觉得这雁庭里的光都像是被人偷走了似的,待得久了便觉得浑身发冷。
“这里为什么叫雁庭?”纪轻舟问道。
“你听说过民间管那东西叫雀儿吗?”图大有道:“这雁庭原本是叫雀庭,后来大概是有人觉得不雅,才改了叫雁庭。”
纪轻舟闻言皱了皱眉,只觉得没来由有些犯恶心。
给内侍们住的地方取这样的名字,这不等于时时刻刻戳着他们的痛处吗?
纪轻舟站在雁庭幽暗的巷子里,看着内侍们一个个进进出出,忍不住想,自己未来会一直这么耗下去吗?在宫里做一辈子的太监?
可是,除了这条路他看不到任何别的方向。
“我先进去了。”小山朝两人笑了笑,随着前头的人进了那赐药的屋子。
因为那屋子里只有几张床,所以内侍们是分拨进去的,喝完了或坐或躺片刻,觉得没事儿就出来登记,确认之后便可以走人。
图大有还记着纪轻舟的事情,上前朝吏部管事的人说了几句,但对方在吏部当差,只管照章办事,虽然态度还算客气,却没打算通融。
“算了吧。”纪轻舟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两人等了片刻,却见那屋子里一直没人出来,而后里头传来了一阵骚动,门口的守卫被叫了进去。众人见状纷纷看向那屋子,都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纪轻舟不知怎么地胸口一滞,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片刻后,守卫从屋里抬出来一个人,那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竟是小山。
“怎么回事……”纪轻舟和图大有同时上前,
抬着人的守卫并未打算停留,纪轻舟匆忙之间去握小山垂在旁边的手,手触到小山身下的木板时,却觉触感粘腻,他低头一看,顿时怔住了。
图大有还想跟过去,却被吏部的人拦住了,他无奈只得作罢。
“流血了……”有人低声道。
“好端端地怎么会流血?”
“不会是……”
“去岁也有过这样的事情,说是有好几个月了还不知道,喝了药……”
说话之人压低了声音,纪轻舟没听清他的话,只依稀听到了“落胎”二字,但那人话音一落,身边的众人便传来了一阵意味深长的”啧啧“之声。
“轻舟?你没事吧?”图大有扶住纪轻舟的胳膊问道。
纪轻舟怔怔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只觉得胸口那股憋闷越来越强烈,最后俯身开始干呕起来。
“后面的人,进来吧。”门口的看守开口道。
“轻舟,到咱们了,你没事吧?”图大有一脸担心地问道。
纪轻舟摇了摇头,强压下胸口那股不适感,回头看了一眼消失在雁庭巷口的小山,和图大有一起朝那间屋子走去。
第24章
时隔近一个月,纪轻舟再一次走进了那间屋子。
里头呛人的霉味儿依旧不减,如今又多了浓浓的药味儿和淡淡的血腥味。
“图大有,纪轻舟……”房间角落的那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太医院的小医官,他面前的桌上放着药桶,只见他从药桶里盛了两碗药,朝两人道:“这是你们的。”
图大有已经喝过不知道多少次药了,上前端起药碗便喝了。
一旁那吏部的主事盯着他将药喝完,这才在手里的册子上找到图大有的名字做了标记。
“纪轻舟……”那小医官开口道:“这是你的。”
纪轻舟怔怔看着角落那张床上尚未来得及处理的血迹,脑海中则是小山那张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脸。他一时之间还没有弄明白小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心里那种没来由的恐惧和不安却十分强烈。
“纪轻舟?”小医官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他一句。
纪轻舟回过神来走到桌前,伸手端起那药碗,便觉一股刺鼻的药味儿扑面而来,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恶心再次涌起,忍不住俯身又开始干呕起来。
一旁吏部那主事见状有些不耐烦的深吸了口气,图大有瞥了对方一眼,伸手接过纪轻舟手里的药碗,另一手扶住纪轻舟问道:“没事吧?”
“我没事……”纪轻舟强忍住头晕目眩的感觉,开口道:“我稍微缓一下就好了。”
图大有见状便将药碗放下,扶着他走到了一旁的床上坐下。
小医官估计见多了这样的情形,当下也不惊讶,又开始继续给别的内侍发药。从他手里头发出去的药不知道有多少,真心实意愿意喝的有多少?大部分人哪怕知道必须得喝,总难免心有不甘。
但到得最后,却是谁也跑不了。不说别的,只说这吏部选来盯着喝药的,各个都是绝不偏私的主,任谁来了这药也别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躲过去。
英辉阁。
李湛伏在案前整理一份文书,秦铮在一旁翻看着什么。
“这六部之中我最熟的还是兵部,那里头的人且不说与我爹的关系,便是我这张脸去晃一圈,也能有人买账。”秦铮开口道。
李湛道:“正因为熟了,才不需要你去周旋。”
“也是,你自己在兵部面子可比我大。”秦铮道:“只可惜,我盘算了一圈,咱们在吏部当真是……连一个脸熟的都没有?”
李湛淡淡地道:“先帝当年将吏部给了四弟管着,却将兵部的事情交给了本王,本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互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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