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皎平静道:“那就来战。”
比如说群芳会上刀剑铮铮,风送意气到云霄。
第59章 群芳会(十四)
众人屏息, 一时唯余下台上利刃破空声不息,刺得人肌骨发麻,耳膜生疼。
谢容皎拔剑慢,出剑却快, 一线光明剑尖直指,拔地而起。
“浩然剑分三境。”方临壑开口。
他练剑成痴, 天下但凡有点名头的剑谱皆被他潜心研究过一番来路招数, 其中圣人所习浩然剑自然是重中之重。
剑门搜罗的浩然剑谱都快被他翻烂。
剑门弟子对浩然剑确实好奇,盯着台上不放的同时不忘侧耳倾听。
“浩然剑入门极难, 十万个剑修中难寻出一个得入其门之人,能以剑势调动周围浩然气,浩然剑反馈于剑势, 使得剑光光明大放, 便算入门。”
“按师兄说法, 剑势仅放光明是最下乘?”裴茗忍不住多嘴问道, “可圣人在北荒出手, 也是光芒大放啊。”
他至今仍把江景行那次出剑记得清晰,周室新皇登基放的烟花都未必有他剑光亮堂。
方临壑冷冷瞥他一眼。
圣人出剑,浩然剑三境如指臂使, 当然不可沦为一谈。
裴茗乖巧闭嘴, 做了个封住自己嘴巴,绝不打扰方临壑的手势。
方临壑往下说:“谢家世子在台上出的第一剑, 已达到浩然剑的第一境, 由虚入实, 将散布的浩然气,调动成剑上一点几为实质的剑意。”
说来奇怪,明明谢家改立世子一事闹得九州尽知,人们称呼谢家姐弟仍然爱称谢容华为谢帅,谢容皎为世子。
台上那一线光明行至半空,忽而炸开,如鸾凤展翅,仙鹤飘羽。
方临壑眼中罕见有几分赞叹之色:“看来谢家世子的剑已练至第二境,浩然真意由少化多之时仍实而不虚。”
真是剑道奇才。
他心中已起战意。
不知姜长澜会如何接这一剑?方临壑暗自忖度,若是他自己,必要调动全身修为,以最强一招剑式与谢容皎硬碰硬,接下他凭小乘修为催动有浩然剑第二境的一剑。
姜长澜身经百战,在沙场对阵荒人魔修时再凶险的境况都遭到过,从来没有怂的道理。
当然是硬碰硬。
他手腕一转,枪尖雪亮利刃有雷霆缠绕,滋滋作响,整个人随着万钧枪势飞身而出,直迎浩然剑气。
他习雷法。
雷为天罚。
枪身上雷霆宛若活物,瞬间炸开数十缕迎头兜上剑气,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肉眼中几乎一闪而逝。
台上看客来不及看清雷霆狰狞全貌,只听碰撞爆炸之声,雷霆剑气尽数粉碎,化为尘埃纷纷扬洒在地面上。
第一招不分胜负。
“姜长澜积累丰厚,出的一枪也在意料之外,谢家的世子竟能和他打成平手?”
“圣人唯一的徒弟能差到哪里去?不过才开局,局势有的变,鹿死谁手未可知,且看吧。”
两人被雷霆剑气交换的气浪阻上一阻,随即毫不犹豫,直身往前。
姜长澜枪尖一晃,划出风声呼啸,雷声不绝,连指向谢容皎周身十二处要害大穴。
他灵力附着于枪身,附着于雷霆之上,一旦防守稍有一疏忽,即会被雷霆如附骨之疽般缠上,绝不是远离就能高枕无忧的事情。
谢容皎懒得理会枪势扫荡之下落到自己袖角衣袂之上的雷霆余末,剑身一横,握剑直斩。
“两人竟是,一步也不愿意退吗?”
他剑身斩过去一刹那,剑势大炽,平空多千百线光明锋锐,风水雨露,雷霆闪电,无所不斩。
千百线光明又汇成一片,形成道剑光匹练,如将九天霓虹扯下一片掷往凡间,看着除了刺得人眼睛生疼似乎没甚意义。仅有直面的时候,方能觉出剑光匹练恐怖威压。
仿佛足以斩泰山,平沧海,压得人半点拔剑勇气也无。
他们终究是低估了谢容皎,低估圣人赖以成名的浩然剑。
有书院学子小声问沈溪:“看来这一局谢家世子胜局已定?”
沈溪摇头:“尚有变数。”
“那沈师兄如何看此局?”
沈溪非常坦诚,庆幸道:“还好我未曾报名武比。”否则一定会被打得很惨。
今天依然是个对自己实力心中没数的沈溪。
观战台上有人露出放松笑意,以为这一局胜负已定,向同伴笑道:“两人打开局起不曾留手,胜负定得好快,诶,天怎么突然黑了?”
沈溪口中的变数突生。
天光渐暗,流云聚拢,狂风大作,仿佛刚刚晴空朗日,万里无云的景象仅仅是被人们臆想出来的存在。
有见识的长老几乎要从座位上起身,惊声道:“姜长澜要在这一场中突破半步大乘?”
大乘境可凭自己修习法门调动天象。
不想谢容皎这一剑竟给了姜长澜晋身之阶,助他扫去横在升境路上许久的障碍,直接送他上半步大乘。
“天意弄人啊。”长老喃喃,“原来谢家世子出这一剑,有八成把握赢过姜长澜,可姜长澜一旦至半步大乘,有八成把握赢的该换成是姜长澜。”
半步大乘纵有半步两字,也归属于大乘一境。
长老侧眼偷瞄江景行,想看看圣人对此作何反应。
不想江景行稳坐得不动如山,七情六欲不上头,看不出半分担忧。
果然是圣人风范。
流云终于聚拢成一团,依稀可见其中电光闪烁,姜长澜身影一跃,横枪向上,枪尖不指谢容皎,不指剑气,直指云雷。
运来天地皆借力。
他先以枪势搅动天势,天势感他多年积累,反馈于他,叫他体悟天道法则,跨入半步大乘。姜长澜便借未散天势和新悟得的自然法则,运用在枪法之上。
团云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雷声炸响。
那道雷霆似自姜长澜枪尖而生,又似从天际劈开云雷而下,雷霆暴烈席卷万物,一个眨眼的功夫将剑光搅得粉碎,声势不减,汹汹然冲谢容皎而来!
雷为天刑,其威力的恐怖之处自然不消多说。
面对这样的雷霆,谢容皎唯有退,以剑气护体,硬生生撑到姜长澜体内灵力耗尽之时,方有翻盘的一线可能。
前提是他真能在雷霆手里撑到那个时候。
这实则是很让人绝望的,你好好在打,前脚胜利在望,后脚你的对手突然破境,和你根本不是一个境界的人了,高下立分,这怎么打?
简直令人崩溃得想直接弃剑认输。
谢容皎却很冷静。
他不想退。
转眼雷霆至眼前,他手中镇江山荡出无数剑,挥剑时剑身光芒与剑尖涌出的浩然真意密密匝匝交织在一处,一时让人分不清彼此。
雷霆破开第一层剑网。
第二层、第三层
谢容皎出剑愈快,神色愈静。
至最后一层剑网时,雷霆被削弱至只剩下一层雷光,再没有令人两股战战的骇人气势。
但谢容家无暇另出一剑。
浩然气受他调集,护在周身表面抗住余下雷光,却仍是长发散乱,袖角破碎,露出掌心至手肘一道伤痕深深,皮肉焦黑。
但他最终一步也没有退。
另一边姜长澜不比他好到那儿去。
两个平时不肯乱一点鬓角衣饰的世家子,眼下仪态全无,堪称狼狈。
没人笑他们。
小娘子情不自禁揪起衣角,埋怨着姜长澜:“下手好狠,万一伤到谢郎脸面可怎生是好?”
手中镇江山不住轻颤,谢容皎体内凤凰血比他本人更先感受到镇江山的情绪,自发流向他经脉四肢,搅沸浑身的血液。
谢容皎脑海里响起一声激越凤鸣。
他读懂了这声凤鸣的愤怒不屑。
区区大乘风雷天象,蝼蚁末流,安敢阻我?
甚至有对后人不争气,让凤凰血脉蒙羞的恨铁不成钢。
谢容皎身影消失在狂风里。
乌云狂风形成雷霆天象,借了风雷真意三分力在姜长澜枪上。
那谢容皎就借狂风三分力,使一门好风借力身法!
枪身往下一挥,姜长澜枪尖驻地,顿时擂台台面布满雷霆缠绕每一寸地面,绝不放过。
谢容皎想了很多。
浩然剑诀自起手式至最后一式的每招每饰;他自八岁习剑起练剑的感悟心得,对敌收获的经验磨炼;眼前破此危局的破局之法。
最后化成一句话。
“浩然气在你剑尖,在心口,在天下。”
不管天象如何变幻莫测,不知其宗,浩气却是历久弥坚。
可跨过白天黑夜,九州北荒,清浊之分,天下有多大,浩气能至多远。
他挥出一剑。
那一剑声势平平无奇,不见光明大放,不见风雷崩摧。
天上云顺着他剑势离散,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怒风渐止,轻柔消失在交错枝枝丫丫里,姜长澜大乘天象随之消失。
露出这个季节本该有的碧蓝天空。
秋高气爽,天空极蓝极明澈,云气三三两两高悬,各自分得很开。
青冥天下。
挑破姜长澜手中长枪,他跪到在地半天没能起身。
这才真正定了胜负。
一波三折,大起大落,台上许多人久久没回神。
谢容皎以剑尖驻地支撑身体,松出一口紧绷的气:“姜兄承认。”
姜长澜不见衰颓之色,大笑道:“世子,幸好我买过你赢!”
“...”
行吧,众人服气。
姜后是怎么想到把姜家交到他手上的天才主意?
第60章 群芳会(十五)
等台边裁判宣布出胜负, 寻思着两人一趴一残的,看样子是很难自食其力拖着伤病残躯回房,是不是去问他们一声需不需要搭一把手比较好。
没等他纠结一下该先问谁,有道身影自观赛台飘然而下, 搀着谢容皎起来,把他半揽进怀里助他站稳。
虽说谢容皎有点脱力, 走回去的力气仍是有的。
谢容皎刚想说话之际, 忽觉靠着江景行也很舒服,暖意贴着衣衫渗透进皮肉骨骼, 一时心神安定,疼痛皆无。
他自觉在台上已经够狼狈,毫无再丢一次脸的心理负担, 临时把话替换成:“师父不必担忧, 我打得很尽兴。”
行吧, 果然是货真价实为了打架不要命的剑修。
不是货真价实的剑修, 谢容皎也没法在台上这么刚。
姜长澜依旧趴在擂台上。
姜家子弟见他先前一杆长枪在手, 大杀四方,料想像自家大哥这样的真汉子,一定无须他人去搀扶, 有辱他高贵人格。
裁判感动于江景行与谢容皎的师徒情深, 暗道在打时瞧圣人模样,不显山不露水的, 不想心底如此在意谢家世子, 一时忘却台上还有个大活人渴望他的帮助。
不是, 欺负谁还没个师父砸地?
姜长澜恍恍惚惚望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身影,心里收到二次打击。
这种悲愤就像是血战归来,同伴有心上人惦念着他们饥饱,嘘寒问暖抹眼泪递帕子,洗手作羹汤,独独他一个身姿萧瑟在北荒朔风里,挺拔得像根旗杆,光杆得也是根光秃秃一根旗杆如出一辙。
姜长澜强忍悲愤,对着裁判道:“劳烦可否借我一把力?”
沈溪再一次感慨庆幸:“亏得我有自知之明,没报武比,否则以我战力,岂不是令书院和先生脸上蒙羞?”
书院学子齐齐静默。
大师兄,求求你对自己有点清晰的认知吧!
他们每天要憋着打人的冲动久而久之很伤身体的!
玉盈秋眼眸明亮,盈盈而笑:“我期待在决赛中与谢家世子对上了。”
她仿佛仅是兴之所至下的随口一提,又仿佛怀着自己定能胜过方临壑跨入决赛,天经地义般的理所当然。
从两人比斗中回神,方临壑誓要给剑门弟子科普没讲完的浩然剑诀:“至于浩然剑的第三境,则要玄奥得多。天地充盈浩然气,哪怕手中无剑为凭,细微缥缈如天地间一缕气机均可为剑,甚至气机作剑,不输于真剑作剑。”
剑门弟子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心中不知第几次深恨他们大师兄过头的责任心。
天知道继放养他们,一心修行的掌门杨若朴后,方临壑自认身为剑门大师兄,就理应担起职责,替杨若朴好生教导,不知另剑门弟子多吃多少苦头。
“我也没法说清该怎么到浩然剑第三境,水到渠成,等你能到,天地间浩然气愿意认你为剑主时,自然而然便到。”江景行回想了一下他到第三境的时候,问道,“怎么问起这个?”
与姜长澜一战中谢容皎受损不轻,瘫在榻上闭目养神,坦诚答他:“想尽快提高实力。”
实则他实力已经提升得很快,十八至小乘,短短半年内连破浩然剑两境,放眼古今修行史上,出过的天资能和他比肩之人屈指可数,江景行年轻时是九州闻名的进步快得令人跌破眼珠子,谢容皎犹胜他一筹。
没人怀疑谢容皎能至圣境。
他需要的仅仅是时间而已。
当年江景行而立之年至圣境,天下震动。
谢容皎只会比江景行更快。
他却犹嫌不足,觉得不够快。
江景行走程序劝他:“阿辞你修为战力提升得已然很快,连我当年都没法比,刻意过快恐留有后患,水到渠成为好。”
“诶不过阿辞,你向来不是心急之人,怎么突生此念?”
因为感受到随时可以掀起吞没九州的暗潮,读懂擂台上凤凰鸣声里的恨铁不成钢和催促之意。
不想在将来的九州大祸里避在江景行身后求他庇护,也不想让江景行一个人独挑大梁。
想好的慷慨凛然说辞在唇舌边转了一圈,吐出来却变成:“想和师父尽快并肩。”
要命。
阿辞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的?句句正中红心,和以前一开口只会让你体会到透心凉滋味,面对残酷现实的拷问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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