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尘闭了闭眼,问:“他现在在哪?”
掌门沉默一瞬:“不见了。”
孟尘心脏猛沉。
“他太过敏锐狡猾,发现自己被怀疑后,立刻从宗门失踪了。”掌门的脸色亦不好看,“不过我已在修真界发出追缉令,只要他敢现身,必然插翅难飞。”
孟尘却摇了摇头:“他不会留在这了。”
裴玉泽是一个真正的伪君子,他心中没有道德仁义,更蔑视世俗规则。他不会在乎修仙还是修魔,只会做出对他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他此刻,很可能已经完全潜入魔域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和殷迟既然选了这样的路,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和代价。”掌门叹了口气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先去给你师父报个平安吧。先前遍寻你不得,他请出了分天剑,差一点就要亲自劈开幽冥去救你出来了。”
“虽然裴殷二人都走了岔路,但你和薛朗都是好孩子。”掌门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日后好好跟着你师父修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孟尘看着掌门慈睦的面庞,微微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行礼退下了。
他走出清正殿,看见了等在门外的薛朗。
薛朗见到他,目光微微闪了一下,不过很快变回一片严肃,低声问:“现在去天音阁么?”
孟尘点头:“嗯。你要和我一起吗?”
“当然。”薛朗昂了昂下巴,“你可是答应过我,不管什么事,都让我陪你的。”
孟尘浅浅笑了笑:“那就走吧。”
不管结局如何,一切是该有个了断了。
他和薛朗来到天音阁,进去见了钟离靖。见两人相伴而来,高高在上的仙尊并未有一丝意外神色,缓缓抬眸,目光只落在孟尘一人身上。
迎着钟离靖的目光,孟尘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的向钟离靖磕了三个头,然后把腰间象征太玄宗弟子身份的木牌摘下来,放到了身前的地面上。
看着青年的举动,钟离靖的目光终于起了波澜。
“弟子孟尘告罪师尊,愧对师尊教导之恩。”孟尘直视着钟离靖,清清楚楚道,“今自愿退出太玄宗门,望师尊成全。”
薛朗紧跟着跪在孟尘身侧,象征性的磕了个头,亦朗声道:“弟子薛朗愿退出太玄宗门,望师父成全!”
时间像是凝固了,日光斜射入窗,映出空气中细细的浮尘。
孟尘屏气凝息,垂放在身侧的手心里慢慢沁出了汗,等了似乎有上百年那么漫长,终于听见钟离靖开口了。
“我不准。”
孟尘浑身的血随着这三个字慢慢凉了下去。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男人道:“我发誓,此生绝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即使是这样,也不准么?”
他没有把话说透,却相信对方听得明白。
从今往后,你修你的无情道,我走我的阳关路。我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阻碍你,难道这样你也不愿意放过我吗?
难道你一定要杀了我才安心吗?
钟离靖没有回答他,可是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孟尘一颗心沉到谷底,然后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他说,“便恕弟子对不住您了。”
他说完,和薛朗默契的抽身退出天音阁,于此同时迅速结出一个无比复杂的手印,低声喝道:“起!”
话音方落,大地隐隐开始颤动,天音阁周围突然齐齐爆射出数十道金光,金光直插天际,在天空中凝聚出一个繁复的阵法图,将整个天音阁罩在了里面!
感受到天地异象,远在清正殿的太玄掌门立刻走到殿外,目光震愕的看着空中的金色阵法:“封仙大阵!?”
封仙阵,渡劫以下皆可封。
因威力恐怖,条件苛刻,施法难度极高,这个封印阵法在修真界几近失传,只有个别历史悠远底蕴深厚的门派有所记录。孟尘在重生后第一次去藏书阁第八层,借了那本《天覆地载录》,目的就是寻找这个阵法。
他一开始就清楚,裴玉泽和殷迟虽阴狠毒辣,但在看穿他们面目后提前防备,是可以对付的。
摆在他前路上最大的难题,一直是钟离靖。
他和钟离靖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别说他重生之时只有元婴修为,就算他能在短时间内神乎其神的突破炼虚境,也绝对不是钟离靖的对手。
大乘巅峰的强者,整个修真界才有几个?要战胜钟离靖,根本是天方夜谭。
所以孟尘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正面和钟离靖抗衡。重生之后,他每天都在重复一件事,便是完善天音阁周围的封仙阵法。这阵法虽说可以封印所有渡劫境以下的大能修士,但实际上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还是取决于布阵者自身的修为。纵使已经呕心沥血,付出了最大的精力,但以孟尘化神境的修为,也顶多只能困住钟离靖几十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罢了。
可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若阵法成功,他最便可以从宗门脱身,然后利用争取到的时间尽力修炼,努力突破炼虚甚至大乘。这样一来,若有朝一日钟离靖破阵而出后还是不肯放过他,他也有了和对方一战的能力。
这是他能想到的从自己师尊手下寻得一线生机的,唯一的办法。
大地的震动越发强烈,空气中掀起咆哮的狂风,连半空的云都被搅碎。钟离靖站在封仙大阵中央,雪白的道袍烈烈飘动。纵使是站在巅峰的至尊强者,在通天彻地的巨阵面前,也不由显出了几分渺小单薄。
他却没有看那逐渐把自己包围吞噬的金色大阵,而是遥遥看向了阵法外的那道身影。
撑起如此可怕的逆天阵法,孟尘的力量在急速透支,脸色也因此一点一点没了雪色。可他的眼神依旧坚韧凛冽,几乎带上了一点肃杀之意。
钟离靖一瞬间有些出神。他不由得回想起,刚把孟尘接回来的时候,那孩子还很小,个头甚至不足自己的腰;力气也很小,双手拿一把剑,都歪歪斜斜的握不稳当。
可转眼间,那孩子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已经成长到,可以对自己拔剑相向的地步了。
钟离靖的目光终于从孟尘身上移开,落到了面前的金色大阵上。他微微眯了眯眼,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握住了其中一道金色光束。
金色光束逐渐被一股霜白色的可怕力量包裹,光芒越发黯淡,最后不堪重负般发出一道悲鸣,竟被生生打散!
然,光束散开的一瞬却重新凝聚成了一道金色细线,闪电般反刺进钟离靖体内,男人面色微白,嘴角缓缓溢出了一丝血迹。
这一幕,全然在孟尘的意料之中。
钟离靖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可这封仙大阵之所以令无数强者闻之变色,便是因为它会对破阵之人进行“反噬”。
封仙大阵由七七四十九根封仙柱组成,破阵人每破坏掉一根封仙柱,就要承受封仙大阵的一次攻击。修为越高,所受的反噬就越强。孟尘曾经估算过,以钟离靖大乘巅峰的境界,若强行毁坏封仙大阵,至少要损耗六百年修为,甚至会给道心带来无法弥补的重创。
上一世,钟离靖之所以要杀他,就是因为得到天机,说会因他毁去无情道,葬送数百年修行。
钟离靖可是把修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被封印沉睡区区十几年,与强行破阵损毁数百年修为、甚至损坏无情道心相比,钟离靖会选择哪个,完全没有悬念。
孟尘笃信这一点。
他双手维持着结印的姿势,体内的力量已经灯枯油尽,纵使有薛朗在身后拼命为他输送灵力,也不能阻止身体一点点变的沉重无力。
筋脉不堪重负的发出无声的尖叫,撕裂般的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传递到大脑。可他依旧咬牙坚持着,拼命将封仙阵催动到极致。金色的光芒耀目到令人无法直视,已经把整个天极峰吞噬进去,封仙大阵,眼见就要彻底完成——
孟尘眼中的光倏地一滞,随即化作一片难以置信的错愕。
只见金色大阵中,一柄银白色光剑逐渐凝聚成型,赫然是钟离靖的本命剑“分天”!
因钟离仙尊太过强大,世上没有几个对手值得他出剑。分天剑不出世已有百年,可眼下,却再一次重见天光!
“不可能……”
孟尘心头的震恐已放大到极致,眼睁睁看着那柄银白光剑以雷霆万钧之势,义无反顾的直冲天际,和金色封仙大阵狠狠撞在一起!!
霎时间,地动山摇,风云变色,整个天极峰开始毁坏崩塌!
太玄宗所有人纷纷从各峰涌出,满脸震惊的遥望着天极峰的方向。孟尘和薛朗被巨大的力量余波狠狠撞飞出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剧痛,忍不住低头咳出一口腥甜的血。
烟尘散去,一道身影缓缓走到孟尘面前。钟离靖看起来并不比孟尘好多少,脸色是重伤之后的惨白,握着分天剑的右手甚至在不易察觉的轻颤。
孟尘吃力的睁开眼,大脑的每一个神经都觉察到了危险,尖锐的对身体发出警告。孟尘的手指动了动,竭尽全力的想去拿自己的剑,可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已经彻底到了强弩之末,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见钟离靖在他身前停下,孟尘的一颗心彻底沉入冰底。可分天剑并没有如预想之中落下,钟离靖把剑收了起来,轻轻咳了两声,然后俯下身躯,把他从地上扶到了怀里。
“你不用这般怕我。”钟离靖淡淡出声,伸出冰凉的手,擦去了孟尘唇边的血迹。
“我的道心,早就已经毁了。”
第47章 三生
钟离靖本是个不信命的人。
他从雪地里找到那个孩子时, 曾一度怀疑“天机”是在同他开玩笑。就是这么一个羸弱的、奄奄一息的、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的凡人幼童,究竟要如何才能毁去他的无情道?
将孟尘带回太玄宗后,钟离靖发现, 这小孩还是有一点特殊之处的。
特别的能扰人。
“师尊, 我这个招式学不会,您能给我做个示范不?”
“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看不懂。还有这里,这里。”
“师尊, 这个糯米团子可好吃了,您要不要尝尝?”
“师尊,你老是自己一个人待着闷不闷啊,我陪您说会话吧!”
钟离靖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竟曾以为这孩子是个安静不多话的性子。
不过, 孟尘的确不是活泼外向的性格,只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的时候,话总是格外多一点。
“为何不去找你师兄?”有一次孟尘又拿着一本剑法来寻他时,他问。
“师兄啊……”小孩挠了挠脸, 似乎不擅长在背后说人家的不好,只是委婉道, “师兄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我有点怕他。”
钟离靖默默想, 难道我就是一副好相处的样子么?
他站在顶峰已经太久, 又因修无情道的缘故,性情已非冷漠一词可以概括。别说寻常弟子,便是太玄掌门和门派中几个长老见了他, 也免不得会拘谨几分。
可孟尘却好像一点也不怕他。
“我的命是师尊救的呀。”小孩理直气壮的说,“要是没有师尊,我早就没命了,怎么可能怕您呢?”
“再说了,反正师尊修的是无情道嘛。”小孩转了转眼珠,雪白团子一样的脸蛋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就算我再烦,师尊也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
知道钟离靖不会回答他,小孩自己用力点了点头,自我肯定道:“一定是这样!”
钟离靖不置可否。
的确,他情绪向来淡漠,虽被扰了清闲,倒也不至于觉得烦躁。
他接过小孩递来的剑法书,瞥了一眼,开始一点点将给他听。
到达大乘巅峰之后,单纯的闭关已经很难继续突破,所以钟离靖待在外面四处云游的时间要远比待在太玄宗多。这次是因为捡来孟尘这个意外,才破例多留了几个月。
之后,他再一次离开宗门,一走就是四年。四年对凡人来说或许漫长,可在修士看来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钟离靖在众人眼里向来踪迹成谜,几十年不见身影也是常事,太玄宗上下都已经习惯了,如无大事,从无人敢去打扰他。
可这一次钟离靖从入定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临时寄身的府穴洞口,被一堆白色的小纸鹤给埋了。
他沉默半晌,拿起一个纸鹤拆开。
“师尊,您走了一千五百多天了,您是迷路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纸鹤身上传来,清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
钟离靖顿了顿,又拆了一个纸鹤。
“师尊,我已经自学完回风剑了,您要不要回来检查一下我的课业?”
“师尊,我现在和大师兄的关系可好了,修炼途中不懂的地方都去问他。不过悄悄说一句,我觉得还是你讲的好。”
纸鹤传音是他教给孟尘的,当初只说有紧要情况可以用此术向他传音,谁知对方传了这么多,却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看来还是课业布置的太少。
钟离靖虽这么想着,却还是继续拾了一只纸鹤,拆开了。
这次的传音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
“师尊,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太玄掌门对他间隔这么短时间便再度返回宗门感到十分惊讶,还委婉的询问他是否遇到了什么事。他简单答了两句,便回了天极峰。
刚踏入天音阁不久,一道白色身影便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如一只莽撞的小燕子,一头扎进他怀里,激动的喊了声:“师尊!”
抱完又喊完,对方才反应过来他不喜被人近距离触碰,连忙撒开手后退一步,脸上却依旧洋溢着浓浓的喜悦:“师尊,您总算回来啦!”
钟离靖看着眼前清俊挺拔的少年,一时几乎没能和四年前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联系起来。
“您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少年见他久久不言,惊诧的瞪大眼睛,有些急切地提醒他,“我是孟尘!”
他颔首应了一声,示意自己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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