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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嗣远走到床头坐下，然后躬身拉开床头柜最底下的一格，从层层叠叠的纸张夹层里面，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更遥远、也更幼小时候的他穿着靴子正在踩着水坑，积水没过脚面，溅起的水珠像盛放的花朵，旁边一个男人打着伞，站在他的身后，笑得微微仰着头。
那是他的父亲——亲生父亲。
其实林嗣远不太记得清这个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了，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太小了。
很多人都说林嗣远的眉眼长得像母亲，这个没有问题，林嗣远自己也承认。但是他的轮廓却更像自己的父亲。这个男人有着锋利流畅的下颌线条，光是遮住眼睛也依旧觉察得出俊朗气息的鼻梁和嘴唇。
真的挺像的。
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是在什么时候？
林嗣远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明明是下午，苍穹却黑沉得像是午夜一般，水柱哗哗地沿着玻璃往下流，那画面就这么落在他的瞳孔里，窗外的雨幕就像是一道屏障一般，将他隔离开来，让他无法接触到嘈杂外界的一丝一毫。
他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看着那个男人换好西装，穿上干净锃亮的皮鞋，笑着给他挥手，对他交代着，“小远乖乖在家待着，不要出去。”
林嗣远在等着妈妈下班了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当然，他现在也不知道，因为李毓从来没有提过。
但不论是做什么工作，父亲总会准时出现在餐桌上。
林嗣远从沙发上蹦起来，走到门口，给那个男人说，“爸爸你要早点回来哦。”
男人蹲在他的身前，揉他的头，“好的，爸爸回来陪你吃晚饭。”
林嗣远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说出这样软糯的话，甚至还带上了这样的语气词，尽管这一幕确实是残存在他记忆深处，一直都没有磨灭。
他点头，答应着，然后看着男人打着黑伞一头钻进了那阴暗的雨幕之中。
那天，林嗣远没有等到那个男人回来吃晚饭。
除却这些，林嗣远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家人窝在沙发上看DVD的场景了。
尽管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看的那些电影，全都是枪版。
小时候，林嗣远一直觉得男人和母亲是很相爱的。虽然在那时，他也不懂这些的意思。不过每次吃完晚饭，男人从来不让母亲下厨房收拾，男人还会隔三差五地带漂亮的花束回来给母亲，母亲穿上裙子的时候也会夸赞好看。
他偶尔能听到李毓提起父亲，谈及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往事。
他能明白，男人和母亲确实是很相爱的。
所以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会改嫁，为什么母亲会领着那个男人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这是你的父亲，你应该叫他爸爸。”
应该吗？
母亲还年轻，也漂亮，男人的离去不应该成为束缚住她的枷锁，她确实可以追求新的生活，林嗣远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他应该叫那个姓杨的男人父亲吗？
林嗣远找不到答案，他也一直没有改口。
所幸的是，这一段关系算不上僵持，因为他的继父，从来没有勉强过他。甚至还贴心地对他说，“称谓无所谓，我拿你当儿子对待就行，你拿这里当你自己家就可以。”
是啊，这一切都很好啊。
可是林嗣远就是不喜欢，他就是改不了口。
他就是常常午夜梦回，想着那个男人撑着黑伞站在家门口，收好伞，放在阳台下沥水，接着推开门，在满室氤氲的热气里面，走到餐桌边，一家人一起吃上一顿饭。
就这么简单而已。
“呼……”他长呼了一口气，将那照片继续放回原位，合上抽屉。
林嗣远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侧脸轮廓在窗外辉映进来的万家烟火中映照出一道极其冷凝的线条，少倾，他睁眼望着头顶虚浮的空气分子，轻声道，“晚安。”
他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chapter 8
林嗣远有点喜欢赖床，不过这个小缺点没有人能够发现，就连李毓女士都不曾觉察到。
他拥有强大而优秀的行动力来有效地弱化了这一行为。
平时在校的时候，七点上早自习，十分钟可以起床搞定穿衣、叠被、洗漱的事情。那么林嗣远只要负责把闹钟设置到6:40就行，到时候被吵醒过来，再赖个十分钟的床用来缓一缓，届时一切都完美，到达教室的时候，也许预备铃才刚刚响起。
但是在家的话，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由于昨天一顿折腾外加熬夜到凌晨，所以林嗣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堪称一觉睡到自然醒。
等他收拾好下楼的时候，杨谌钊在看报纸，餐桌上放着的东西，林嗣远一时竟然分不清是早餐还是午餐。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叔叔午好。”
杨谌钊点了个头，将报纸放在一边，“吃饭吧，都是热的。”
“好。”
“你明天开学的话，是要去学校报道上晚自习的吧？”
“学校正常流程是这样，报道第一天都不用上课，估计就是分班，打扫卫生之类的，下午的课程应该也是班主任简单交代情况，晚自习不上课的。”
只是普通寻常的问题，林嗣远不会吝啬自己的词汇。
“你昨天回来得晚，不是因为在外面打架了吧？”杨谌钊将面前的烧麦移往林嗣远的桌前，“关山路那边？”
林嗣远看着那碟子还氤氲着热气的烧麦，夹菜的手微微顿了顿，转而恢复正常，“没有。”
虽然有点欺骗的成分，但联合整件事的前后结尾而言，他算不上真正的参与者，顶多就是个路过跑龙套的，那么说没有也确实没有什么。
杨谌钊看着他正在埋头吃饭，静默了半晌，说道，“我有朋友说，他的儿子昨晚就在那附近，说的是昨天晚上在关山路看到你了。那儿昨天听说是一中和酉峰的有学生约架。”
传得这样快？
也是，挺正常的情况。毕竟这小区位于昭阳市最热闹的经济发展地带，周围都是寸土寸金，据说城建开盘的时候，价号稳稳占据聿都省昭阳市第一。在这里面，住的人大多也都是非富即贵的，楼下停车场的车，上百万的随处可见，邻里关系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旦有用，也不是需要关门闭户不联系的那种。那么既然是朋友，说不定就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朋友。那既然是在这个小区，附近学校也就那么几所。
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就是这样了。
说不定是在业主群里面随便唠叨了几句，这样的操作也不是不可能。
林嗣远飞快扒完碗里的饭，“就是昨天在那儿散步。”他扯过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才丢进纸篓，还没来得及起身。
杨谌钊挑眉道，“你妈问我你是不是不在家，为什么不回她的消息。”
林嗣远坐住，没继续起身了。
如果不是在学校，他并没有那种一起床就要看手机的习惯。更何况昨天手机已经自动关机，电也没来得及充。
“她以为你打架了。”杨谌钊看着他，“你明白的，你妈妈不喜欢看到这些事发生在你的身上。”
林嗣远磨了磨后槽牙，继而点点头，“我知道。”
“你不爱玩手机，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游戏，平日里也不会夜不归宿。我给你妈说的是你忙着收拾行李，也许没顾得上。”
就是这样。
林嗣远不相信杨谌钊会觉得他昨晚是真的去散步，但是他不会追究这些，正如杨谌钊所说的，在外面不要受欺负，不要欺负别人就行。
但一方面为了瞒着李毓，所以他总会有意无意地和林嗣远统一口径。
杨谌钊又问，“不继续吃点吗？看你也没吃多少。”
其实确实没饱，但也不怎么想吃了。林嗣远说，“也许是睡过头，饿过去了，现在不是很饿。”
“行，饿了就自己下来吃一点，身子要好好将养，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好。”林嗣远站起身，“我知道了。”
杨谌钊那话是默认他现在可以离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意思。
其实有时候，林嗣远会觉得他这个继父真的挺好的，很会做人。
他也想过，如果杨谌钊不是娶了自己的母亲，大抵他肯定会有一个和他就像是兄弟一般相处的儿子，也或许是一个被他宠成公主的女儿也说不定。
但这些，都和林嗣远没有关系了。
林嗣远上楼回房间，将密码箱拖了出来，然后把昨天随手放在床头柜早已关机的手机充上电。
开学的时候天气还是热，所以压根不需要特意准备什么，林嗣远就收拾了一点衣服鞋子。但是鞋子确实很占地方，把他半个密码箱都给占了。
等忙忙碌碌收拾好，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过得真快。
林嗣远坐在床上，抓过一旁早已充满电的手机。
他没有急着上微信。
先前听着他那继父的意思，估计现在上微信，说不定就是李毓给他发了十几二十条的信息，光是想一想，林嗣远就觉得头疼。
当然，QQ的情况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
马卡龙，【艹，林嗣远我给你说件事，你不要生气。】
马卡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高振文这小子，我说真的，他是真的虎得一批，他没你联系方式，今天一大早苦兮兮地给我说，他打架被他老爸老妈知道了，然后他逼逼半天居然把你给供出来了。这小子打电话给我说的，原话说的好像是，顺嘴就说了，什么昨天打架的时候看到你也去了。】
马卡龙，【你有印象吗？这小子初中和我们同班，然后和你住一个小区。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妈和他妈关系还挺好。他都这样说了，那我估计你妈得知道了。】
马卡龙，【你回不回我消息？你该不会是现在正被吊着打呢吧？！】
马卡龙，【林嗣远你真别吓我，高振文说他不是故意的，真的就是顺嘴提了一下。要实在不行，咱俩去打他一顿出气！他和我一高中，这不正好你不是也要转学过来了嘛，我知道他在几班。】
马卡龙，【还活着吗？活着回消息？！】
马卡龙，【喂喂喂！！！】
马卡龙，【……】
一眼扫下来，都是隔着时间发的。
不能怪马卡龙敏感。
因为，有时候李毓确实是会做出一些常人不太理解的事情来。
林嗣远读初中的时候，很多人，不止同班的，哪怕是别的班级，都知道他打架很厉害。
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很多人都亲眼看到过。
林嗣远就读的初中是私立的，本来就是义务教育，私立学校的教务费昂贵，因此就读的学生大多数家境也都十分的良好。有时杨谌钊来接他的时候，他称呼为，“叔叔。”李毓来接他的时候，他叫，“妈妈。”
他们一起出现，举止亲密的时候，很容易就联想到异样了。
小孩子没有什么恶意都是假的。那只是因为他们心中没有衡量的标准，并不觉得那是在作恶。
所以，当那个初三的校花对着林嗣远吐露喜欢的意思，而林嗣远直接拒绝的时候，围观的人群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众怒的火焰一瞬间熊熊燃烧。那些校花的爱慕者纷纷站出来指责，说他没有父亲，不过只是一个靠着继父才有资格在这里读书的家伙，更过分的，还有说他是私生子的。
但这些都没有什么，直到人群里面开始炸响，谈论他的母亲是小三。
林嗣远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他只是默默合上了自己的课本，然后走到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的最先开始的发言者的面前，直接握拳挥了下去。
那人有爸爸妈妈过来撑腰，李毓赶过来的时候，他站在墙边，老师战战兢兢地给被他打了的那男生的家长解释着，“应该是有什么误会，这孩子平时很听话的。”
然后李毓拉着他的手，让他给那个被他揍得鼻血横流的家伙道歉。
他听见那人的父母在旁边说着，“有妈生没爹教的东西……”
喋喋不休，就像是只讨厌的苍蝇一样。
他在心里面呐喊，你反驳啊，你开口骂他们啊，凭什么让他们骂你？！
凭什么？！
凭什么让他骂我？！
李毓只是一遍遍地，“对不起，医药费这边会补偿的，真的很抱歉，平常忙着工作，没时间教管好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
渐渐的，那对不起三个字的字符仿若化作洪流，几乎要将他淹没至顶。
李毓领着他出办公室的时候，当着走廊上聚集的学生的面，大声地呵斥他，“为什么打架？！你就这么不听话吗？”
“你是觉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看着你和别人打架吗？！”
她说得很大声，林嗣远敢保证，在场的人都会听得清楚。
后来，一直缄默的他，开口说着，“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打架了。”
后来，他没让李毓来接过自己，也再没在学校里面打过架。
别说是林嗣远，就连马卡龙这个旁观者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林嗣远的母亲会这样。明明在他看来，林嗣远确实没有做错什么。那话换做谁听到都会觉得生气的。
但林嗣远的母亲就是这样，什么都不问，就一直责骂林嗣远。
不理解。
虽然另一方面，在马卡龙看来，林嗣远的母亲不会过多的关注林嗣远的成绩，也不会催着他去做作业。但是那时候，那种情况，真的做得不太对啊。
林嗣远回神，看着那一连串的消息。
他唇角扬了扬，手指按了几个字，发了出去。
【你说得真对，直接来给我超度吧。】
☆、chapter 9
QQ消息叮叮当当，像是倒豆子一般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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