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沈连宇来说,只有这样近乎沉浸般的与青年共情,分享着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才能体会到一丝半缕,隐藏在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的深刻恨意。
——被逼着剖骨,取出修士最珍贵的心头血,断掉道途……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共戴天之仇。
可偏偏这样的伤害,是来自他最信任的人。
沈连宇前半生从未体会过这般强烈的情感,那些萌发的恨意,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疯狂地伸出一根根黏腻的触手,缠绕在他身上,欲要往他身体里钻。
他拼尽全力才维持住了自己的神智,没崩溃在这疯狂的恨意当中。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具躯体会对来自徐晟之的碰触如此抗拒。
梦境还在继续。
徐晟之可能真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他没让青年忍受太久,就带着灵匕和铭刻着阵法的玉石回来了。
他回来时,青年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虽然仍被情念折磨得一直在喘息,可面上已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情绪。
听到声音,青年侧过头来,脸上略有疲惫,声音也冷清了不少:“师尊,可以开始了吗?”
徐晟之心底升起狐疑,可看了看青年毫无反抗之力的模样,又放下了心。
他抬手掐了个决,手里的玉石忽而放大,化作一座复杂的阵法落到了地面上,接着走到床边,俯身抱起青年。
青年和他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不可自制地哆嗦了一下。
徐晟之克制自己不去深思,把青年抱到了法阵中央,冰凉的玉石缓解了身体的燥热,让青年紧蹙的眉放松了一瞬,可下一刻又重新皱起。
沈连宇对他伸出了手:“师尊,把灵匕……给我吧。”
他半闭的双眸黑黢黢的,望去犹如一潭死水,他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沉默而又倔强。
徐晟之愣了一下:“宇儿,你要自己动手么?”
剖胸之痛非常人可以忍耐,偶有修士愿意取出心头血,剖胸之事也是交给他人来做的。
青年敛眸,淡淡道:“宇儿不能让师尊背上这等骂名,也怕我的血……污了师尊的清白。”
徐晟之被这话噎了一下,心底有些微的难受,可多年追求即将达成,这点难受又算得了什么?
徐晟之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递出了手里的灵匕。
——青年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想要他的心头血,那是可以助他踏平合道之途的灵丹妙药。
青年接过匕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他双手颤抖,做足了心理准备后狠狠地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那是中丹田与心脏的间隙。
徐晟之被他狠辣的气势震慑住,半天没能言语,也忘记了应该要做的事。
还好,阵法是提前设定好的,并不需要他加以干涉。
青年身下的玉石阵基幽光闪烁,暗刻在玉璧上的线条接而亮起,最终汇聚向躺在中央的青年身上。
匕首插入的地方,一丝一缕的金色血液黏连在一起,非常缓慢地从身体内抽出,那血液像是有活性一样,在抗拒着阵法的力量,挣扎着要重新钻回青年的胸膛……
然后,便是难以想象的剧痛。
沈连宇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形容那种痛楚,非要说的话,就像是浑身的血液、筋肉、骨骼乃至灵魂,都要从胸前那一个小小的伤口里被抽出去。
“啊啊啊啊啊”
他不知道原主是如何忍耐下这样的痛楚,但他只是体会了一瞬就晕厥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连宇从噩梦中醒来。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摸了一下胸口,确定那里并没有那样一道伤口时,才逐渐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真正放松下来。
“呼……”
沈连宇长舒了一口气,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继续躺在那里。
好长一段时间内,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再缓一缓,尽快摆脱那些仓惶的情绪……也好好思考一下未来的路。
这场梦境,让沈连宇第一次正视起系统的任务。
从穿越过来开始,一切就顺利的像一场虚幻的梦一样,他想做的事几乎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气就可以轻易达成。
——寒止轻易地答应了收徒,突破像是喝水一样轻松,战斗起来也随手就能解决对手,还有……前世伤害过原主的人,今生却好像都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这些几乎彻底迷惑了沈连宇,让他觉得修真界和原来的世界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就是多了一些飞天遁地的手段罢了。
直到今天,直到这个梦,残忍的真相在他眼前揭开帷幕一角,一切的美好都如梦幻泡影一般,轻轻一吹就烟消云散了。
沈连宇彻底清醒过来,深刻地意识到,如果不尽快提高修为,掌握自保的能力,不要说改变原主的命运,他甚至可能彻底死在这个世界!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只要寒止还愿意护着他,那他就可以安然无恙地躲在师尊身后,系统说过的改变命运,也不过是熬时间多修炼修炼就能达成的事。
可最近发生的事已经证明给他看了,师尊不是万能的,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与他寸步不离。
而对他有“兴趣”的人,除了前世渣过他的三位外,还多出了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魔修。
魔修抓他不可能只是为了请他坐下喝个茶,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八成又和他的天阴之体有关。
他有一种直觉,如果落到魔修手里,下场只会比落到无妄手里更凄惨!
除此之外,更奇怪的就是那个梦……
沈连宇可以百分百确保,梦里才是前世真正发生的事!那种痛苦绝不可能是凭空臆想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看过的前一世的记忆,也许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那么……他为什么会多出一段原主被徐晟之采补过的记忆?
“哎……”
沈连宇长叹一口气。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规规矩矩地跟在寒止身边修炼,迟早可以完成任务回家。
可现在看来,完成任务……远不是他想象中那般简单的。
沈连宇又叹了一口气,还好他本来就是乐观的人,很快就自我安慰起来:想那么多也没有用,反正无论是被采补还是被取了心头血,徐晟之这个混蛋对他图谋不轨都是事实。
他若是想完成系统的任务,就必须要离这个家伙远一点!
“徐晟之……”沈连宇咕哝着这个名字,心里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
——之前,他虽然从不给徐晟之好脸色看,可那种不喜更多是对一个电视剧里讨人厌的反派的不喜,真说有多么强烈的情感倒也谈不上。
可在那场梦境之后,那样深切的痛苦倒是真的催逼出了沈连宇心底的一点恨意。
最叫他心寒的其实是,原主猜到了,徐晟之也知道他猜到了,可他依然为了自己的贪欲,让他亲手剖开了自己的胸膛。
……像是之前十年的师徒之情根本不值一提。
沈连宇唇角勾起,自嘲地笑了一下。
也是,徐晟之收他就是为了他的天阴之体,屠夫和被饲养的猪能产生什么感情?
所谓的师徒之情……不过是原主的一厢情愿罢了。
已经知道了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沈连宇休息够了,准备起来想办法独自离开极北冰原,他缓缓地掀开眼皮,却在毫无心里准备的情况下看到了让他如坠深渊的一幕
徐晟之靠在床头,正安静地垂眸盯着他。
我艹!
沈连宇瞪大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手脚并用地往远离他的方向爬。
他内心十分抓狂,偏徐晟之的眼眸却带着一丝阴翳的情绪,让沈连宇忍不住地冒冷汗,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
他想干嘛?
少年动了动脖子,艰难地后退了一步,喉结滚动,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徐真人……?”
千万别告诉他他一直在这看着!
徐晟之揉了下太阳穴,弯起唇角扯出一个一如往昔的浅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也遮不住他那一脸的疲色,“宇儿,你醒了……刚刚是做噩梦了?我听到了你的尖叫。”
他声音有些沙哑,不知经历了什么,整个人骤然沧桑了不少。
沈连宇小心地窥探着他的脸色,见他没有逼问噩梦的内容,这才放下了心底的大石。
他“嗯”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徐真人,这是哪?我记得我昏迷之前好像冰川塌陷了?”
徐晟之略微后靠,倚在墙壁上,随手抓起一绺少年散在床上的乌黑长发把玩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地解释道:“冰原下面有一座遗府,我和……他们两个动手的时候打碎了遗府上层的冰川,冰雪倒灌而下时触动了遗府残留着的阵法,在阵法的禁飞禁制下,你与我们失散了,直接掉到了遗府内部。”
他手指转动间碰触到了沈连宇的皮肤,少年一时间没能忍住那种本能的嫌恶,露出了一个避之不及的表情。
说话就说话,干嘛要动手动脚的?
沈连宇伸出手,生硬地把自己的头发拽了回来,立刻又缩回了床的另一边。
他把手臂藏在身后,用力擦拭着那块被他碰过的皮肤,脸上却不显分毫,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问:“那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徐晟之手指按在床上,整个人僵了一瞬,然后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宇儿,不要用这么生疏的称呼叫我……”
我和你很熟么?
沈连宇强行压下翻白眼的冲动,虚伪地假笑着:“真人说笑了……我与您又不熟,不这么叫……又该如何称呼?”
徐晟之看着缩在床角一脸戒备的少年,心里的苦涩一波接一波——明明是那么柔软的一个人,却总在面对他的时候竖起浑身所有的尖刺。
他曾经有幸见到过少年最柔软的一面,像是被驯服了的野猫,只有在面对主人的时候才会收起爪子,露出柔软的肚腩,任人揉搓。
可少年到底不是猫。
猫被主人抛弃后再次见到主人时依旧会上去舔舔主人的手,而人类……则会永远记恨着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徐晟之攥紧指尖,指甲嵌进肉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是有些自虐般的享受着疼痛……这点伤痛,又怎么比得上宇儿剖心取血时的痛楚?
他知道,少年和他一样,也做过那个预知般的梦。
或者说……是所谓的另一世。
——徐晟之找到少年的时候,少年被遗府里某个奇怪的阵法困住了,阵法的核心是一只万年蜃妖的妖丹,少年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整个人被困在一团蜃气之中,白雾弥漫,遮住了少年的面容,却藏不住他的声音。
他听到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后就是满是恨意的声音,却是在叫他的名字。
那一瞬间,徐晟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蜃雾散开,少年紧紧捂着胸口跌坐在地,面上是止不住的痛苦抽搐。
那个位置……他记得。
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自己递给青年一把匕首,看到青年在自己冷漠的目光中一刀捅向心窝……
他恨不得能够代青年承受这痛苦的一刀,甚至怒骂着叫梦中的那个自己去阻拦青年。
可他根本改变不了梦中的事。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在自己的逼迫下取出心头血,丢掉半条命。
看着青年眸中的依恋消失,只余下毫无生机的死寂。
在今天之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这些都是梦,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罢了,已经知道了后果的自己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他从来没想过,也不敢去想……如果宇儿也拥有着同样的梦,他又要如何面对?
徐晟之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指尖,久久无言。
我想你……再叫我一声师尊啊……
沈连宇觉得徐渣渣真的是越来越古怪了,明明是他先开口的,自己回了话之后,他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回话,也不知道到底想要干嘛。
他不打算陪徐某人耗下去:“徐真人,我们要如何回——”
在他开口的同时,徐晟之猛地抬起头,一双莹润的眸子泛着幽幽的紫光,眼白上红血丝密布,他声音沙哑,近乎是低声哀求:“宇儿,你能……再叫我一声师尊么?”
沈连宇:“???”
一句“徐晟之,你脑子坏掉了么?”险些脱口而出,沈连宇看了看这个只有自己和渣男的封闭空间,又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和渣过自己的前任师尊单独呆在一起,偏偏自己打又打不过,逃还逃不掉……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他讨厌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却不得不抿着唇和徐晟之虚与委蛇:“徐真人,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盯着徐晟之泛红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徐真人,我有师父了,寒止上人才是我师尊。”
沈连宇隐约察觉到徐晟之状态不对,于是在心里画着十字祈祷起来。
师尊,请保佑我,让徐晟之还记得他打不过你。
可惜……他这句话却是起了反效果。
徐晟之眼中本来还保持着一丝清明,少年一提到寒止上人,他脑子里仅存的那根理智的弦骤然崩断了。
原本温柔的黑瞳彻底变成了紫红色,而那诡异的紫红色的瞳孔还在继续扩张,眨眼间,已是见不到半点眼白。
沈连宇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你冷静——”
“嘭”的一声,沈连宇被徐晟之箍住手腕撞到了墙上。
“艹!”
他的手腕被徐晟之扣着压在了头顶,那人一只手掐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脸,没有眼白的紫色双瞳与少年对视着,魔怔了一般地碎碎念着:“宇儿,叫我师尊……你是我徒儿,你应该叫我师尊的……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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