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凌河,”凌河不嫌臭,用油布裹着手去拨弄:“身上旧伤多,该是刚落到廖广明手里的时候拷问的,新伤少,廖广明手段用尽,问不出什么东西,已经放弃了。”
柳重明二人能想到的来龙去脉,都跟他说过了,不怕他往外传,毕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他细数着:“以我往日的经验来看,死不开口有两种可能。第一,潘赫若是在给皇上做什么不见光的事……”
“如果是这样,他心里清楚,如果招出来的话,他也没有价值了,不如闭上嘴,还能留条性命赖活着。”
“第二,潘赫没把事办好,或者根本拿不出廖广明想要的东西。”
曲沉舟认同:“也许两者都有。”
“你认为,是什么东西,还是事呢?”凌河问。
“潘赫在办事,”曲沉舟果断回答:“廖广明用了碧红子来拷问,如果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或者东西放在哪里,答案简单,潘赫不可能熬得住。”
但碧红子药性厉害,没法让熬刑的人完整地讲出一件事的来龙去脉。
两人都沉默下来——如今看来,这件事极有可能跟“罪生子”关系极大。
问题进入了牛尖角,潘赫要做去的事,究竟是什么呢?无论是不是真的能治好皇上的病,总之皇上信了,就必然是存在的。
困难必然是有的,否则廖广明怎么可能铩羽而归。
虽说不急在一时,可皇上在上面看着柳重明,也许一点点进展,就能柳暗花明。
凌河看着曲沉舟若有所思,忽然问一句:“你究竟是谁?”
曲沉舟的目光从潘赫身上移开,与他对视,简单回答:“我叫曲沉舟。”
“你不是!”凌河一口否认。
曲沉舟轻笑一声:“那就为难了,我是谁呢?”
别说是对凌河,即使对白夫人,他们的说法也不过是提到他擅占卜,无论是死而复生还是借尸还魂,都太过惊悚,没有对外人说。
凌河就算再目光如炬,也不可能看得透的。
“曲沉舟,我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凌河像是要把他看穿:“像你这样厉害的人,为什么会想夺嫡,为什么会帮助世子?”
“我乐意,”曲沉舟微微一抬下颌,反问:“你呢?肯蹚这趟浑水,是为了你肩上那个,还是为了容九安?”
凌河自己也说不清。
只知道九安几次沉浮,他都无能为力,这次不想看到自己再被丢下,他想用一辈子去保护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并不打算回头看他。
他忽然心念一动,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曲沉舟,难道你对世子……”
曲沉舟低着头去翻弄潘赫,嫌血污恶臭,只用脚尖去挑,凌河问这话的时候,他恰好踩在潘赫的小腹上。
不过是脚上用了点力气,便见有水渍从潘赫腿间洇开,哗哗水响中,将地面上也打湿一片,浮着几处血块。
不全之人身上那股特有的腥臊味道逸出,跟空气中血腥恶臭混在了一起。
曲沉舟:“……”
凌河:“……”
两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同时一个箭步奔向石阶,又同时被卡在狭窄的甬道里。
凌河一脸崩溃地把曲沉舟先向上推,两人跌跌撞撞地从地下爬上来,趴在屋外的栏杆上大口地喘着气。
夜半三更的,凌河不好破口大骂,只能将牙磨得咯吱作响。
“你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你踩他干什么!”
曲沉舟不甘示弱:“我刚刚看他好像动了一下,以为要醒,谁知道能踩出黄汤来?”
“你……”凌河忿忿不平:“你是不是故意的!”
曲沉舟无辜摊手。
几乎不约而同地,他们看向同一个方向。
柳重明原本就在书房守着,此时看到两人拌嘴,一点也不意外。
“别吵了,”他罕见地当起和事佬,让身后的下人端上托盘:“来喝点茶,消消气。”
凌河掀开盖子,看见里面的枸杞漂浮在黄褐色的参汤里,又放下茶碗。
“狼狈为奸。”他点着柳重明。
柳重明莫名其妙,用眼神向曲沉舟寻找答案,曲沉舟不置可否,悠然喝了口茶。
凌河呕了一声。
今夜仍然不可能有什么收获,他正想离开,又转回来。
“之前你们提到双生子,我印象里曾经有过这样的案子。原本回头翻翻,只想着聊胜于无,但是发现了一些古怪。”
“什么?”柳重明越来越庆幸曲沉舟把凌河拉下水的决定。
“我刚刚说的也不准确,其实并不是双生子,而是怀有双生子的孕妇。”
凌河神色凝重:“有人告官,说家中即将临盆的妻子失踪,而那妇人怀的,便是双生子。”
“寺中卷宗归类细致,我在附近翻了翻,发现类似的案子不止一件。”
“十五年内,总共发生了八次,有八名身怀六甲的妇人失踪,只是其中有四桩,没有提及怀的是否是双生子。”
“怎么结的案?”
“大部分不了了之,有两件虽处置了犯人,但在我看来,中间疑点重重,草率了解,一看就是有人从中打点,找了替罪羊。”
柳重明与曲沉舟对视一眼。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妇人失踪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更何况时间跨度有十五年之久。
可如今有了之前的线索,失踪的又都是怀孕妇人,其中四对双生子,这概率也高得足以令他们警觉。
更何况,一桩也没有结果。
“都是些什么人?”
凌河从袖中取出几张纸:“时间隔了太久,最近的一次也是五年前了,这些人未必仍在,世子可以去派人查查。”
柳重明令人送凌河回去,在廊下简单扫了几眼,将纸递给曲沉舟。
“我是不是可以稍微乐观一点。”
见曲沉舟挑起眉,示意他继续说,柳重明不由莞尔,什么都瞒不过小狐狸。
“我说的的确不光是凌河的发现——方无恙刚刚送来消息,说他找到我姐姐提到的那个金平庄了。”
“距离成峰围场不远不近,庄子上连个牌匾也没有,方无恙找得辛苦,是跟着围场一队兵士,偶然听到的。”
曲沉舟皱起眉:“连牌匾也没有的庄子,围场巡守为什么会知道?”
“对,问题就在这里,方无恙守了几天,发现那庄子看起来是个寻常人家的住处,只不过偏僻了些,但围场巡守的巡逻路线,会将那个庄子圈在其中,却不会靠得太近。”
“也许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每两天,巡守会经过那边一次。”
“庄子里都是什么人?”曲沉舟也同意柳重明之前的话了,他们的确可以乐观一点:“那些人都吃什么?”
“庄子不小,除了仆役,大大小小的人住了有三四十口,也不出门,生活优渥。”
“那些仆役里,整日一句话都没有,方无恙猜测,这些人极有可能都是哑巴。不光是仆役,包括护院,都一句话也不说。”
“平日吃穿用度有固定的人送过去,稍后我会让人留心那边,看看东西都是从哪里送出去的,只是……不知道那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去看看。”曲沉舟对此义不容辞,正好他最近也无事可做。
柳重明眼下的指望也只有这么一个。
方无恙的人虽在庄子里潜伏几天,却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谈话,里面住的人除了不外出,说的也不过是家长里短、歌词诗赋,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
“明天好好休息一下,后天让方无恙带你过去。”他伸出手去:“夜深了,去睡吧。”
曲沉舟伸手让他牵着,却不住地抿嘴笑,笑得他如芒在背。
“怎么了?”
曲沉舟只笑不说话。
直到进了卧房,柳重明见他铺开被子,这就要睡的架势,到底还是站在纱笼前,低声嗫嚅道:“沉舟,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曲沉舟坐在床上,除去鞋袜,盘腿坐在床上仰头看。
柳重明知道了,小狐狸刚刚究竟为什么要笑,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等着他自己坦白呢。
“我娘今天叫我过去了。”他叹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摊开手心,一只手搭过来,已逐渐褪去少年圆润。
他轻轻摩挲着这只手。
“因为之前的事,你也知道,我娘着实病了一段时间,最近身体才慢慢好起来。她让人来叫我的时候,我也想着,太久没见,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么都该去看看她。”
“结果没想到,当时去看她的,还有唐家的人。”
他只见到那位姨母,便已经知道了母亲的心思。
母亲从来以出身唐家为荣,从他袭世子位时起,就时常在耳边唠叨,要他迎娶唐家的姑娘。
他从来也不想站在皇后一边,更不想让白柳两家跟着自己,拜倒在宁王脚下。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再不能容忍身边有其他人。
曲沉舟只笑,抽出手来,去解头上的红绳。
“皇后那边,世子能别得罪还是别得罪,场面话还是要有的,发疯也不能疯到皇后那里。”
“这个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柳重明安慰他:“我没让她们有机会开这个口。”
“重明,如果改日皇后……”
“没有如果,”柳重明把他的手拿下来,帮他一圈圈解下红绳,叠好塞在枕头下面:“谁敢逼我,我就干脆马上娶了你,就在这个别院,跟你洞房。谁再想往我这儿塞人,就只给你做侍婢。”
“都是名门闺秀呢。”
“名门闺秀又怎样,她们如果拉得下脸进我柳家的门,就得听我的。”
“那我呢?”曲沉舟问。
柳重明一本正经,回答很快:“我当然是听你的。”
曲沉舟嗤笑出声,钻进被子里,将被子直拉到鼻尖上。
“世子究竟是为了躲婚事呢?还是急着与我洞房呢?”
“小狐狸精,”柳重明恨恨地把被子扯下来:“又勾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他的手划开中衣的衣襟,有玉铃被拨得响了一声。
曲沉舟条件反射地按下,又藏回衣襟中。
“世子,皇上虽对皇后情分少,却常给皇后撑腰,甚至不会让哪位娘娘协理六宫,有时候,我甚至想过,皇上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皇后手里。”
柳重明看着轻佻的笑意在面前渐渐淡去,这生硬转过的话题,总是让他想飘忽落下的心找不到归处。
作者有话要说: PS:不要着急看不懂沉舟要做的事,看后面的事情发展,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129章 博弈
地面上虽已见不到雨水存在的痕迹,但空气中却没了干旱时的燥热。
于德喜令人将清凉殿外的竹帘打下来,初夏燥热的空气更被隔在门外。
“皇上,”他端了乳糖真雪过去,轻声道:“歇歇吧。”
虞帝上了年纪,下雨天温度突变,还害了两天风寒,就着帘子映过来的光看了一会儿书,便有些困倦。
于德喜躬着身,将杯盏推过去,双手高举,接过了书卷放在一边,垂手而立。
许是一场及时雨的原因,虞帝的心情始终很好,将乳糖真雪吃了几口,才在软塌上靠着,缓声问道:“怎么有一阵子没见廖广明了?”
于德喜忙答道:“奴才说呢,怎么这段时间好像少了点什么,听皇上问起,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廖统领。”
虞帝微微睁开眼,笑骂一句:“你这糊涂样子,怎的还比不上朕?”
“皇上日理万机,条条目目都记得清楚,奴才怎么敢比,”于德喜忙回道:“只是奴才昨儿见到世子,皇上这么一问,才想起来,廖统领如今该是已经去了京外,操练人马去了。”
虞帝又低头舀起一勺,问:“怎么还扯到重明了?”
“奴才也是听人闲话,偶然知道的,说来给皇上逗个乐。廖统领瞧中的那块地,还正好是世子的地方,听说世子这次,转手又赚了不少。”
“这个重明,”虞帝笑起来:“真是个脑子灵的,说不吃亏都是小瞧他,该说他所图不小才是。”
于德喜听着话里有话,仔细伺候着虞帝吃了大半碗,才斟酌着说道:“听说这次世子不光在银钱上开了大口,还把潘赫也提过去了。”
这话说完,他屏气凝神立在一旁,等了许久,才听到回音,却听不真切,究竟是赞赏还是冷笑。
“朕说什么来着,重明所图不小。”
他看着虞帝的神色,试探着接下去:“世子聪慧过人,来日必然是栋梁之才。”
这一次,虞帝闭了眼睛,像是已经睡过去似的,只在于德喜上前轻轻揉捏腿时,才叹息一声。
“到底还是和阿正不一样。”
于德喜心中有了数。
这些年来,皇上与柳侯的事,他也听出个七七八八。
皇上一面心中有对柳侯过意不去的地方,可更多的,则是担忧,柳侯心如止水无欲无求,没了根的浮萍,连带着柳家和白家也踏实不下来。
从前的世子柳清颜倒将柳侯的性子学了不少,好在如今稳坐那个位置的人,换成了柳重明。
在世子报上潘赫跑船的账目时,他就看到了皇上嘴边的笑。
贪婪的人好啊,世子既然抛出了系在脖子上的绳索,皇上又怎么有不去牵的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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