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哥,这镇上有没有小相……”
“沉舟!”他头皮一紧,连忙打岔,可年轻人血气旺盛有需求,可以理解,他总不好明着阻拦,尤其这两只公鸡打架的时候,便只能委婉提醒:“路途还远,盘缠省着点花。”
“丁大哥说的是,”曲沉舟从善如流,指间夹的金锭放回去,取了银锭搁在桌上:“劳烦小二哥给我找一个小相公,送到客房去。”
柳重明立即接口:“给我也找一个。”
丁乐康按捺着已经呕到嗓子眼的老血,硬着头皮:“给……给我也叫一个。”
柳重明这一次改走了窗户,跳进来的时候,看到曲沉舟已经沐浴完毕,波澜不惊地坐在桌边等他。
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楚。
他早知道小狐狸的固执和倔强不是一时半会能软下来的,十年孤寂凝结成的外壳也不是那么容易融化。
可是他有足够的耐心。
即使没有人给他留门窗,即使不被允许进入这个房间,他也有足够的耐心。
更别说眼下。
昨晚他们什么也没谈成。
他们在桶边轻吻的时候,曲沉舟还有些许挣扎,等他将人从水里捞起来,哼起他们都熟悉的调子,小狐狸已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怀里。
“重明……”
他抱着人坐在床上,听到熟悉的叫声,习惯性应了一声:“我在呢。”
怀里的人沉默良久才说:“我不是在叫你。”
“我知道,”他扯了被子过来盖住两人:“他不在,我替他应你。”
曲沉舟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说:“我恨你。”
“我知道,”柳重明耐心给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你说过,只有对忘不了的人,才有爱恨。”
“我忘不了的不是你。”像是生怕没有把话说清楚似的,曲沉舟咬着下唇,又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他。”
“我知道,他托我照顾好你。”
曲沉舟的眼睛隐在阴影里,放在柳重明身后的手虚虚攥了一下,终于安静下去,呼吸平缓均匀。
大半年来,柳重明第一次觉得身边的乌烟瘴气慢慢沉积下去,一切都重新明亮起来。
是他的错,他想,不光没有教沉舟爱惜自己,还有一桩事,他们从前谁都没有学会。
两个人中,总该有一个人知道,如何对心爱的人坦诚。
“劳烦世子深夜过来,”曲沉舟已经把长发散下,一副随时准备睡觉再轰人出门的架势:“昨天小二提到石矛县时,世子是发现什么了?”
柳重明早料到他会问起,随身带了地图铺在桌上。
“沉舟,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我哥哥遇害的事件前后,定陵丘往南四十里的一户人家不见了。”
曲沉舟自然记得,当时他们就猜测,那户人家极有可能就是隐姓埋名的周怀山。
“那户人家就在石矛县管辖内。”
柳重明在地图上画了个三角。
“不止如此,我和凌河提前整理了所有跟怪树相关的命案,都是发生在——石矛县、郁南县和定陵丘,这三处连接的范围内。”
曲沉舟皱起眉头:“难不成真有吃人的树?我以为只是谣传。”
“空穴来风,必有起因源头,而且不瞒你说,我派出去的人,也有因为这个没能回来的,所以我信。”
“可是就算真有吃人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曲沉舟点着那块围成的范围。
“光树根就能延展四十里,树会有多高?这样一颗巨树,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可是这一路上过来,我没有听人说哪里见过这么一颗大树。”
两人看着地图,都不再说话。
这一趟出来,万一拿不出什么可以交差的东西,皇上必然不可能善罢甘休,认真追究起来,搞不好会把柳重明在其中动的手脚查出来。
更何况,曲沉舟已经信誓旦旦地说过“妖物作祟”,结结实实给皇上落了一块心病,若是空手而归,他的下场不会比前任们好到哪儿去。
回京之日就是断头时。
“这几天一路上有发现什么有用的卦吗?”
柳重明倚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声音,客栈并不大,隔音也一般,能听到转角那间房里,有甜腻的声音在克制地叫。
“还没有。”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在每个路过的人身上消耗精力,曲沉舟有些疲倦,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世子这边也没有卦,也许是距离目标还远。”
他虽然这么说,可这个“目标”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柳重明拍板:“那就先去定陵丘看看,也许到了那儿,能找到什么线索。”
如今除了这个目标,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去处,虽然石矛县也早晚要去,可现在有丁乐康跟着。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他柳重明一旦有点风吹草动,丁乐康怕是都不会坐视不理。
“丁乐康你打算怎么办?”他认真问:“你不是打算就这么把他搞到精尽人亡吧?”
曲沉舟忍了好一阵,才把跟他斗嘴的情绪压下去。
“他的目标不是我,所以不是我怎么打算,而是世子怎么打算。”
柳重明心里自然也清楚。
“好不容易搞到这么个机会,把丁乐康带出来,不能让他活着回去,关键是什么时候动手。”
“他对怀王重要,慕景延肯定会调人跟着咱们,动手早了,我也落不到什么好。最好是把这趟的事办妥了,快到京城的时候。”
“世子的人呢?”曲沉舟问:“慕景延未必有耐心等到那个时候。”
“正在赶过来。不过跟你交个底,两边都在暗处,谁也摸不清哪个是。而且走在人群里倒还好,之后如果走野地,也没法距离太近,还是要靠自己警醒着点。”
一柄裹着革衣的短剑放在桌上。
曲沉舟默默拿起来,入手不重,拔出剑锋时,在嵌着细银的葛衣口上留下一道磨痕。
他最初跟着柳重明学的就是短剑,但碍于身份,短剑不方便携带,直到铁铺里打造出可以折叠扣合在奴环里的短剑时,才换下飞刺。
触感冰凉,像是顺着血脉上行,却烧得他心里沸腾。
“世子……”
柳重明拦住他的话:“让你收着就收着,我做生意可以赊账,回京之后再把钱给我就行。”
曲沉舟不再说什么,收好短剑,起身去将帷幔放下一半。
“世子回吧,明天还要赶路。”
可世子不回,不光不肯回,还试图往床上坐。
曲沉舟张开手护住整个床沿:“世子自重!”
柳重明只能退后几步,将两张椅子拖过来拼在一起。
“那两个人被我安排在我那房间里,正颠鸾倒凤得痛快呢,现在回去,大家都尴尬。你别赶我出去,椅子上还不行吗?”
另半边帷幕也被放下,看不见床上的身影,好在也没有人赶他。
他去吹熄了烛火,在椅子上仰面躺下,身下坚硬又凉,却比别院那张床舒服很多。
能再次跟人距离这样近,他已经别无所求了。
可两张椅子毕竟短了点,他的脚还踩在地上,无处安放,正打算再拖一把椅子过来,听到床上有人翻了个身。
极含糊的字从帷幔的夹缝中挤出来。
“……过来。”
不需要第二声吩咐,柳重明脚步带风地掀开帷幔,又轻手轻脚地挪上床沿,看见已经有一块地方腾出来。
直到他躺下,曲沉舟也一直背对着他。
只有他们两人的狭小空间里,逐渐弥漫着带点甜丝丝的味道。
柳重明慢慢伸出手,虚虚地在那把细腰上比划,谨慎琢磨着,这只手落下去,自己是会被踢下床,还是挨个耳光。
“世子为什么叫我一起跟来?”
他毫不意外,早猜到曲沉舟会忍不住问。
“沉舟,宫里的事我也能得到消息,你知不知道,太后找过你之后,现在怎么样了?”
没有得到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
“也是,你负责骁营,肯定知道。皇上让人盯着太后呢,不让她再有机会在宫中走动,更别说接触你。”
“如今因为醉骨香,瑜妃被贬,慕景延被软禁在家,宁王正是风光的时候,太后必然按捺不住,想要为儿子报仇。”
“你如果还在宫中,无论太后做了什么……”
“行了!”曲沉舟忽然出声呵斥:“柳重明,我的事不要你管!”
柳重明安静片刻,低声恳求道:“沉舟,我愿意听你的话,可是你不要每次都让自己涉险,好不好?就算不想着别人,你也该想想……”
他停了一下,识趣地在嘴里换了一句话:“也该想想姑姑他们……”
“你要是真听我的,”曲沉舟冷冷打断:“那你听清楚,我们已经毫无瓜葛,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柳重明无言以对,只能缩回虚悬在腰上的手。
帷幔遮住了仅剩的一点月色,影子和黑暗融为一团,他怕睡过了时辰,半梦半醒中仍维持着一点惊醒。
“皇上。”有人轻声叫他。
他腾地弹起来,熟悉的声音后是熟悉的心悸。
这么久以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梦境,习惯逼着自己不醒来,至少能再见见那人,至少要睁大眼看清楚,沉舟为自己受过的苦难。
“沉舟呢?”他着了魔似的问:“沉舟在哪儿了?”
“曲沉舟吗?你亲手杀了他,他的尸体……”三福的桀桀怪笑声回应着:“他的尸体还吊在闹市口呢。”
虽然这话已经听了无数次,却仍如穿心利刃,他慢慢蜷缩下去,嘶声痛哭。
“不要!沉舟……沉……”
几声脆响陡然响起在耳畔,柳重明直到睁开眼,仍脑子懵懵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做了这么久的噩梦,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法子把他叫醒。
“大半夜的,哭什么哭!”曲沉舟嫌恶地重新躺下去,背对着他:“不睡觉就滚回去,扰人清梦。”
柳重明摸了摸脸颊,火辣辣的痛正向耳根蔓延,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他忽然欢喜起来,什么也不顾,一挺身扑在身旁的枕头上,将人狠狠圈在怀里。
“沉舟,刚刚是不是你打我?你再打两下!再打我几下!”
曲沉舟几次没能挣扎开,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怒声低喝:“你是不是疯了!”
“再打我两下嘛……”柳重明哼哼着软语央求。
一只柔软的手果断落在他的脸上,第二下却没有再落下来。
他在人不耐烦地翻过身去之前,攥住细瘦的手腕,轻轻落下一吻。
“谢谢你。”
第二天出发得早,丁乐康没了出京时的精神,直到走出一段路,才发现柳重明看起来有点不同昨日。
“重明,你的……”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比划着:“你的脸……”
柳重明摸了摸红痕未消的脸,咧嘴一笑。
“昨晚上玩了点花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丁:我是真的妹想到啊,原来世子是个M
第185章 斜月
定陵丘如今虽说没什么名气,可早在数百年前九王割据的时候,也曾经是一座王都,段段古城墙上,还残留着过往的辉煌。
城门下往来商旅不绝,异族奇装也偶尔有之,并没有人对区区六个人的队伍有多大兴趣。
难得订到了楼上的厢房,曲沉舟倚在窗边,除去斗笠,不声不响地吃饭,时不时看着下面街道上的行人。
剩下的两人都不好打扰他,着实又累又饿,也忙着先填饱肚子。
曲沉舟的筷子忽然敲在盘边,又向窗外指,引得两人同时起身看向外面。
“看到那个青色长衫的中年人没有?”
两人当然都看到了,那人看起来是个行商的模样,看起来货物剩的不多,正急匆匆地逆着人群,往城门方向走。
“怎么了?”丁乐康问。
“困木之劫,如果怪树的事不是谣言,我猜他很快就能跟那棵树遇到,”曲沉舟果断吩咐:“派人跟上他,能救就救,不能救也要探一下那怪物的虚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做生意的地方,自然有柳重明的地盘。
可丁乐康见柳重明出去,也向曲沉舟略点点头,飞快出了门。
曲沉舟不动声色地喝茶,大概猜到,怀王拨调给丁乐康的人恐怕早就已经等在定陵丘了,柳重明的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下。
如今又怕有这怪树的意外存在,被柳重明占了先机,必然也要派人去跟着那中年行商。
不多时,丁乐康抢先回来,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向曲沉舟轻声问:“曲司天,要不要知会本地州府?让他们带些人过来,也好便宜行事。”
“不,”曲沉舟摇头:“之前七八人罹难,原因尚且不知道,如果不是什么鬼怪作祟,而是这里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官府暗中插手……”
丁乐康了然赞同:“曲司天说得对!真相还不清楚,咱们的人手不多,轻易亮了身份,万真的有什么黑手,恐怕要吃亏。”
曲沉舟欣然:“丁将军果然一点就通。向州府借兵自然是好法子,但也需要先确定,所谓‘吃人怪树’,究竟是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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