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现在这一刻。
决然没有这一刻。
周越泽命格很苦,战乱流离,刚出生就被抛弃。被老樵夫收养,没等他长到十岁,老樵夫就老死了。
周越泽砍柴为生。
那是五谷丰登,有没有战乱的一年,家家户户有了余粮。过年的时候便热闹了许多。周越泽打从雪地上过,看到那些拿着糖葫芦吃的小孩子,不由自主的咽咽口水。
可是也只能咽咽口水了。他想,回去烧锅水,今天过年,可以多放两把野菜吃。
然后,他就看到了少年神明。
他穿的破破烂烂的,可是皮肤好白,姿容绝世。是周越泽见过的最最漂亮的人,没有之一。
周越泽起先并不知道这人是神明,只是看到他每去敲一户人家的门,下一秒就被两个金盔玉甲的将军给推了出来,摔倒在雪地里。
他委委屈屈,眼睛都是红的。
他继续往前走,继续敲门,继续被推倒。终于来到一户穷困潦倒连春联都没法贴的人家家里,这次这少年进去了。
里边只有一个垂垂老矣两眼昏花还身有疾病的老人。
这少年进去后看了看,就又走出来了。落寞的走到野外,然后抱着膝盖,渐渐的被风雪堆住了。
周越泽很好奇的看这个人,然后走上前,问:“你要跟我回家吗?”
他一个人。
很寂寞。
突兀问出来这句话,只有不好意思,没有后悔。
少年长长的睫毛上都有雪粒子,那是周越泽穷尽短短十年人生里见过的最干净的眼眸。
少年冲周越泽笑:“你看得见我啊?可是……我是穷神呀,没人欢迎我的。”
周越泽愣愣的看着少年神明干净的笑容,小小的他拍拍胸脯,“我供奉您!我已经很穷很穷很穷很穷了,我不怕!”
于是,再这样的暴风雪里,不受欢迎无处可去的少年神明被一个穷困潦倒得连三餐都难以果腹的十岁少年,带回了家里。
再于是,周越泽雕刻一个丑不拉几的神像,二十来厘米高,连个神龛都没有,请少年神明住下了。
日日供奉。
供奉的东西……千奇百怪。有蚯蚓有蚂蚱有花有草,有时候甚至是一碗水。
再于是……少年神明保佑周越泽越来越穷,家里从来没有存够过十个铜板。
在和这位神明相处的十年时间里,他们彼此从未有过今时今日的亲近。那时候的周越泽不懂得这份感情,现在的周越泽一眼看出来少年神明对他眼睛里的情丝。
然而……
已经时隔两千多年了,这份从未说出口的还在萌芽的感情,现在说出来……是不是早就晚了?
今时今日再见……
还有什么意义了?
他早就不是以前的周越泽了。
这位穷神,难道还是以前那位穷神吗?
就算勾起他两千多年前的记忆,又有什么用呢?周越泽仔仔细细的看着羞涩的深情的少年神明,他说:“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那些人可以放走了,是不是?他们还活着吗?”
少年神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懵懂的黑眼睛纯然的看着周越泽,“阿泽,你在说什么呀?”
周越泽愣了愣。
然后看了看这四周。
又看了看少年神明。
假的。
都是假的。
有什么东西篡夺了他的记忆,织就了一个梦境,顺着他渴望发展的方向发展。
周越泽身上猛然迸发出剧烈的法力波动,眼前一切场景琉璃一样的震碎成片,倏忽脆响而落。面前的少年神明也碎成千千万万的琉璃片。懵懂纯然干净清澈的眼眸依旧望着周越泽。
整个幻境轰然破裂,挂起飓风,反向朝周越泽掀来。刚才把人吸进来,现在却是反吐出去。
周越泽顺势而出,立在空中。此时此刻空中出现一个漩涡,接二连三有人被吐出来。
被周越泽挥手间安全着陆。但是,但是这些人在清醒的看到周围环境的时候,蓦地痛哭流涕。不肯认清现实,嚷嚷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周越泽的袖子里蓦地蹿出来两条勾魂链,这勾魂链和黑白无常常用的勾魂链又有不同,呈现出黑红之色,无限延长。上面玄奥的字符流转不休。
吸进异度空间的、缠绕整个空间的勾魂链,密密麻麻纠缠不休。
袖子里的勾魂链仿佛还是没有尽头,却被周越泽双手蓦地一握,狠狠拽住。庞然的法力冲击而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团绕成球流转不休的勾魂链就完完全全锁住了一个、在包围圈里四处乱窜的盒子。
这盒子上雕有世间所有花的品种,是为春秋盒。黄梁所造。
黄粱一梦春秋过。
乃是司花之神的法器。在满月之时吸满了月光精华,便可以为吸进去的人织一场永远不愿醒来的美梦。
周越泽将春秋盒收起来,听着那些凡人嗷嗷嗷的叫着要回春秋盒里去,眉头皱的紧紧巴巴的。
依旧活动于世间的神明的法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成为无主之物?
第16章
周越泽心事重重的将春秋盒放入自己的袖里乾坤,然后居高临下的看那一群凡人。这些凡人从出来的时候就开始痛哭流涕嗷嗷叫唤不止。
甚至对周越泽这位将他们救出来的鬼神都不畏惧,反而是怒目相视如见杀父仇人。
一个个的全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的喜悦,还力求不舍的想要回到春秋盒里去。
春秋盒的魔力很大。
大到让周越泽也险些迷失在了那个幻境里。是他不知道那周围有什么蹊跷吗?不是的,就是因为知道那地方有蹊跷,他仍旧止不住的做了他两千多年前最想要做的事情……他其实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是有想过要和他的神明在一起的。
只是……一晃两千多年过去了。
他已经成了一名鬼神。
而那位穷神……想必……想必在他死后就离开了吧。也许早就陨落了,毕竟他那样的可怜,又不遭人喜欢。没有人供奉他。
周越泽沉沉的叹息一声。
往事如流沙,过去了就过去了。在记忆的河床里永远沉淀。或偶尔翻起波浪卷到沙滩在太阳底下暴晒……然则也不过寥寥几个瞬息又被浪涛带走了。
往事已矣。
周越泽挥一挥手,手里金光如同金色的沙粒一样挥洒下去。
这些凡人的面孔出现了一片茫然。周越泽消失在这寒冷的月色之下。回家了。说好的,江小智晚上会给他带肯德基回来。
这群凡人在周越泽消失之后,脸上的茫然也恍惚了起来,没多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不相识,再看看周围环境,一个个惊悚起来。
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在这里?
为什么这么晚了不是在家睡觉/加班/补课……
一众人赶紧的摸摸自己的身上,发现手机在,但是没有电了,关机了。
有零钱的松了口气。
没带钱的就开始酝酿一下自己的脸皮了……
前一刻的痛哭流涕嗷嗷大叫已然是不见踪影,他们甚至不会记起来在春秋盒里发生的一切。有人在春秋盒成为一名国王,后宫三千,被世人供奉在神坛上边儿。
有人在春秋盒里成为一名启点男主,傲视苍穹。
还有的人和自己的家人在了一起,并且全世界围绕着他转,成为万众瞩目中心。
……
凡人都有欲望,欲望被无限放大。
春秋盒,织就一场永远不想醒来的梦。
周越泽心里最大的渴望就是……和少年神明在一起。过平淡而美好且亲近的生活。
这对于他自己而言都有些不可思议。
周越泽回到家里,他眸光深深的望月,这庭院一直干干净净的,没有花草树木。空旷而寂寥。
只有江小智在的时候仿佛才有些热闹感可言。
他在屋檐下边儿的椅子上躺着晒月亮,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风偶尔缭绕在他的衣摆上。
过不久,他又掏出来春秋盒,仔仔细细的翻看着一遍一遍又一遍,月亮越来越盛,春秋盒突然飞了出去,然后自动打开了盒子的盖子,吸收月之精华。
天幕上开始循环往复的播放起春秋盒窃取的周越泽的记忆。
从带着穷神回家,到他死于混乱。然后就是周越泽进去之后,顺应心里渴望亲吻少年神明的景象。
春秋盒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大概是埋怨周越泽将它吸进去的人全都放了出来。此时此刻循环往复的播放周越泽和少年神明在一起的那一段。
一而再再而三的循环。
江小智回来的时候瞥见一眼,只看到溪边周越泽和一名容貌天选的少年在浣洗衣服。
彼此之间……很亲密的样子。
周越泽在江小智进门的时候,蓦地就将春秋盒收了起来。天幕上的影像顿时全部消失了。
“回来了啊。”周越泽笑着打招呼。
江小智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随即笑起来,他提着肯德基的外卖包装,说道:“我快下课前算好时间拿手机点的宅急送,刚下课到楼下,就送过来了。”
周越泽夸他:“真聪明。”
江小智腼腆的笑。他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周越泽手里的盒子。他没有问这是什么,也没有问和周越泽在一起的那个少年是谁……他装作若无其事。
“大人,您慢用吧,我再去刷张试卷。您早点休息。”
周越泽打开纸包,说:“你也和我一块儿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江小智觉得这是谎话。
怎么可能吃不完了?
周越泽之前一个人吃了三个全家桶。
江小智心里堵堵的,他摇摇头。“不了,大人,我先进去了。”
他从周越泽身边走过。
从来没有被拒绝过的周越泽这一次被拒绝了,他怔然的望一望江小智微微垂头的背影……他是、他是有点儿不高兴了吗?
为的刚才……春秋盒放的那些东西?
周越泽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一口气,摊开手掌心,看着自己手掌浅红的姻缘线,一日一日的颜色加深起来。
这算什么?
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
他讨厌江小智吗?不讨厌。
他喜欢江小智吗?不到爱的程度。
只是稍微关系好一点的信徒和鬼神的关系而已。
就因为姻缘落在江小智身上,所以他才特殊一点罢了。
周越泽一直很清醒,两千多年了,他早就不是从前的还活着的时候周越泽了。一时间有些愁肠百结。
少年神明。
江小智。
周越泽最后深吸一口气,抹去少年神明的身影。两千多年前的遗憾,不要再去想了。本身没有春秋盒,他根本就不会被挖掘出心中最隐秘的渴望。
原来两千多年前的还是活人的周越泽,对十年相依为伴的少年神明起了(渎)神之心。
至于江小智……一切顺其自然吧。
倘若命运当真如此,那也顺其自然吧……
缘来之时自然无从捉摸
倘若缘去之时自然也无可强留
周越泽带上手套,捏起一只鸡腿,咬了一口。挺好吃的。
庭院里,血色月光铺洒了一地,很是冷冷清清。
周越泽下意识的望一望江小智的卧室,里边灯光雪亮,窗子上有他的伏案的影子。
心下稍微觉得暖。
这其实是一种很危险的讯号,周越泽自己也知道。
因为和少年神明在一起的十年陪伴,周越泽对少年神明也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渴望,加之日久生情……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周越泽没有死,可能会和少年神明有一段。
现在他其实对江小智也有一些渴望,看着他羞涩模样,看着绯色优美的脖颈……的时候,会有不可言说的欲望。
他想揉揉他的头发,想用指尖去探他皮肤的温度。
现在又是这样长久的陪伴,晨昏醒暮……都是你我。
所以,姻缘线一日一日的加深,无可厚非。
而周越泽并不打算……去斩断这段缘分。
哪怕是神……他曾经也是人。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怕孤单的。
他也渴望有人陪伴,更何况,两千多年前的周越泽孤单到迎了穷神进门。
时至后面的几天,有人陆陆续续的前来城隍庙还愿。周越泽左右无事,爬山上去,再次在那炒酸奶的老板那里停住,然后买了六份炒酸奶。算是照顾生意。那一次火龙果炒酸奶的钱老板也没有再问他要。
这炒酸奶的老板对周越泽印象还是有的,毕竟周越泽长得和他年轻时候有的一拼!
周越泽付了钱之后,往前走了两步就屏蔽了周围的感知,化作一缕清风到了城隍庙。自然是神像里的空间。
方涛他们一人一份炒酸奶,五个人围桌吃起来。
周越泽把春秋盒拿出来给大家看,方涛他们也不是没见识的,一个个看到这是司花之神的法器,虽然不是什么厉害法器或者重要法器,供娱乐的性质多一些。但是到底是一位神明的法器,就这么遗落了?
挺古怪的。
李楠说:“老大,要不要我燃上青烟,问问南天门的守将,让人家去司花之神的宫殿问上一问。到底是丢的还是……司花之神出了什么意外。”
方涛顿时就翻了个白眼,“天庭向来跟咱们地府进水不犯河水的,要我说,这么个玩意儿花了咱们那么多功夫,要是想要就找过来,拿点好处来换。不然就这么眼巴巴的还回去,搞得我们低人一等似的。”
洪大嘴也同意。
赵群群也同意。
周越泽道:“问题不在于还不还,而是在于司花之神怎么样了。虽然说神祇陨落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想顶替上来,但是真要杀戮了一名神祇却没有闹出点动静出来。这就有些危险了。李楠,燃香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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