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曾一起居住过一段时间的老太监这时的模样骇人,瘦成骷髅头的脸上只有一层下坠的皮,他看着玉琼就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拼命用着手势比划,憋红脸嘶叫。
玉琼害怕,捂着嘴巴靠在墙上,拼命向后躲着老太监凑过来的可怖的脸。
老太监眼里流露出哀求,玉琼憋着泪,尽力去分辨他想说的话,“救……”
大批脚步声突然靠近,“在这!”
一伙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拽住老太监的手臂往后拖走。老太监剧烈挣扎,朝着玉琼张大嘴叫。又有两个人捂住他的口鼻,毫不留情地在老太监身上踢踹了几脚,“叫个屁叫!”
有一个人面色不善地看着玉琼,就要上前教训,旁边有人阻止,“这是叶老板的人。”
“呸,”这群人脚步匆匆退走,“算他走运!”
不过片刻,巷子里重新恢复安静。
玉琼全身发软地坐在墙角。过了片刻,他擦擦眼泪,踉跄站起来跑去找叶苏安。
“不、不好……”
“不好,”叶苏安笑了笑,又从沙发上站起身,“哪能让贺二爷做着菜,我光在旁边看着?”
贺长淮今日主动承包了晚上这顿饭,他言之凿凿要给苏安做一回正派的西餐。苏安应了之后,贺少爷便为了这顿饭准备了一天。
实则吃饭是其次,贺长淮主要是觉得叶老板近日里对他实在是好,两人虽是没捅破,但堪称情深意浓,贺长淮今日便打算捅破了这层纸,再抱得美人归。
他派人清洗了整个公馆,特意将以前没用过的浴缸也好好打扫了一遍。床上用了大红绸,叶老板白,贺长淮几乎能想象他躺上去是多么艳丽的一副画面。
“坐着,”贺长淮将苏安重新按下,笑意连连,“您今儿个只用嘴吃,用眼看着便好。”
贺长淮向来是少爷脾气,即便会做西餐,他也没下手做过几回,回国后的第一次就这么给了叶苏安。
给了还不够,他还给得小心翼翼,心里紧张万分。
“不知道叶老板喜不喜欢用西餐,”贺长淮拿起毛巾擦擦手,给苏安把牛排切成块,“不喜欢便说出来,咱们换个地。现在时候还早,城南口还有饭馆子亮着灯。”
苏安道过谢,叉起一块肉嚼了嚼,“二爷手艺真好。”
贺长淮露出满足的笑,他自己也尝了一口,眉头皱起,稍微有些挫败道:“不,这次做的不好。”
叹了口气,“许久没有动手,让叶老板见笑了。”
叶苏安觉得好笑,唇角便弯了弯,“二爷可不能这么说,”他又叉起一块肉,笑容柔和,“我觉得很不错。”
贺长淮心中的自责失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不见了。
叶苏安对贺长淮的态度一次比一比温柔,他在灯下朝着贺长淮微微一笑,明亮的灯光好像在他脸上打下炫目的光彩。贺长淮心里甜成了一块蜜,在他看到苏安嘴边沾上了酱汁之后,更是没忍住站起身走过去,拿起餐巾纸擦拭苏安唇边。
苏安垂眸让他动作,轻声开口道:“贺二爷,我想问您一件事。”
贺长淮低低笑了几声,因为苏安的不排斥几乎要插上翅膀高兴的上天,“您说,我听着。”
“贺二爷喜欢我?”叶苏安撩起眼皮,波光盈盈地看着贺长淮。
贺长淮一瞬觉得喉咙紧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笑着压下身,双手撑在桌面和苏安身后的椅背上,目光灼灼,“这话说对了。”
叶苏安声音轻得像飘雪,“二爷,可是我脏了。”
贺长淮脸部肌肉痉挛了一下,心脏抽痛,“瞎说什么,你怎么会脏?”
叶苏安缄默不语。
贺长淮控制不住地握住苏安的手,他嘴中干涸,说话艰难,“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叶苏安抬眸看他,清凌凌的,犹如初见那般白净,“贺二爷做错了什么?”
贺长淮张张嘴,咽下想要吐出的秘密,“是我没有护好你。”
过了片刻,叶苏安“呵”了一声。
贺长淮突觉有些不好。
“贺二爷,我第一次被那土匪掳走时,您带着玉琼找到了我,”叶苏安唱曲似的,一句句道,“第二次在商路途中,您抱着我回了马车,瞧见了我这一身痕迹。”
叶苏安抽出手,缓缓解开身上衣服,长衫一点点松开,脖颈胸膛露出一小片白肤,“那日这处、那处,都是青青紫紫的印子,按着我行凶的人好生粗鲁,偏偏又对周围好生熟悉,让我连呼救也不能,只能为他刀俎下鱼肉。”
贺长淮心疼地看着他,“叶老板受了苦。”
“算是苦,但也不苦,”叶苏安笑了,“贺二爷,我还求过您救过我,您果然不负我所托,一次次将我从那土匪手中救了出来。”
他说的话越来越轻,在贺长淮觉得有些不对的时候,却来不及了。
叶苏安把吃西餐的那把银质餐刀捅进了贺长淮的腹部。
血珠滴答,贺长淮从餐刀上抬起眼,眼中血丝慢溢,沉默看着叶苏安。
叶苏安的手很稳,他笑了笑,红唇弯起。好像即便干了这种事,也没有一丁点不安的情绪。
实际上苏安已经在心里泪流满面了。
他避开了重点部位,下手的力度也见好就收。呜呜呜,原身的性格实在太狠,他要是不做点什么根本演不下去。
但他又不敢不演。
连楚鹤和眼前的贺长淮、上个世界的臭叔叔都要保持人设,苏安身为一介普通人,真不敢亲身去尝试不遵守人设是什么后果。
宝贝,别看我了,快点捂住血啊!
这么多血,得补多少天住多少天的病院啊,呜,分手炮没了。
血流了一地,情况有些严重。苏安心里紧张,面上还要从容站起,拿过一旁的手帕擦过手指间沾的猩红,“贺二爷,您打北方来晋城,也在这停了许久了。这一刀要不了您的命,只是从您这拿回了您先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的一些报酬。”
冷冷笑了几声,“可惜您是贺二爷,您要是不是,我就直接能把您连着您那孽根给切了。”
贺长淮大口喘了几口气,死死盯着苏安的背影。
他觉得他疯了。
他现在毫不担心自己,只想着让叶苏安别走,别离开这里——或者是别离开他。
“您若是真的对我有一丝情意,”苏安轻轻道,“那就滚回你的北方去,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说完,叶苏安拿起厚衣裳,快步从公馆中离开。
贺长淮追了两步,眼前一片发黑,失血带来的眩晕阻挡了他的视线。然而他还是坚持着、踉跄往门的方向追去。
“叶苏安,”表情狰狞,话语却恳求,“你敢走——”
苏安已经不见人影了。
第40章 唱大戏17
苏安出门后拔腿就冲,满头大汗地找人去救贺长淮。他自己躲在暗处,确保贺长淮被人发现了之后才松了口气。
一路叹声叹气地回了院子,玉琼急急忙忙迎上来,“爷,我有事要和您说。”
苏安带他来到正房,“什么事?”
玉琼将白日里遇见老太监的事说了一遍,“他向我比划了几个手势,我当时脑子空白,想不起是什么意思。等老太监被抓走之后,我才知道他是在向我求救。”
苏安皱眉,“嗯?”
玉琼跪在了地上,“爷,玉琼不敢撒谎,老太监说的是……是他被关在江府,江正荣要杀他。”
江正荣后院里关的原来是个老太监。
苏安不动声色:“你说得可当真?”
玉琼咬着牙,“当真。”
江正荣瞧起来像是个变态,但他的过去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晋城的人也同样不知道。
他长相阴柔,不喜和外人接触,这又来了个老太监,怎么看怎么像是有一段可悲的过去。
或许是被太监折辱过。
苏安敲着手指,悠悠看向玉琼。
这孩子与江正荣和贺长淮都有纠葛。
买走他的人应当就是江正荣的人,江正荣让他去照顾太监,最后又毒哑了他,让好好的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成了靠人怜悯的乞丐。
而那个把玉琼卖了的族叔,没准和贺长淮就是族亲。
和上个世界的程苏青多么像呀。
身上都缠绕了好多根细线,好似和谁都没关系,细究起来确是故事的中心。
苏安弯了弯唇,“去你房里看看。”
*
夜已深,人人都已入了睡。墙外灯笼闪烁,月光一撒,地上白茫茫。
苏安拢了拢衣服,忽地听到了雨滴声,奇怪道:“下雨了?”
他提着灯笼一照,滴答滴答的水滴从房梁上滴落到地上,玉琼“咦”了一声,“爷,好像不是雨。”
“味道有些冲,”苏安笑着挑高灯,“可别是什么东西发臭了。”
暖光从他面颊向上,映出墙面房梁,最后微光打在屋檐上。
一张枯干的脸睁着死人眼愣愣‘看着’他们,鲜血从身下滑落,浸透了脏污的太监服。
玉琼双眼猛地瞪大,四肢失去热气,他不受控制地张开嘴,正要惊叫出声,倏地被一旁的苏安狠狠捂住了嘴。
苏安声音也发颤,厉声,“别叫!”
玉琼打了个激灵,使劲点点头。苏安放开他,深呼吸好几口气,拿着灯笼在死人身上从头到尾照过。
死人脖子上有一道勒痕,身上被扎进了许多瓷片。
像是挣扎之后被人勒死的。
“这就是你今天见到的老太监?”苏安轻声问。
玉琼强忍哭腔,一句话说得呜呜咽咽:“爷,就是他。”
“……”苏安看了玉琼一眼,感觉自己都比他有男子气概,勉强安抚一句,“别怕。”
玉琼眼圈一酸,哗啦哭了出来。
苏安:“……先去你屋里瞧瞧。”
老太监被抛尸的房檐下面就是玉琼的屋子。因为玉琼来得晚,好屋子都被旁人抢完了,这处最为偏僻,如果不是玉琼住在这,怕是都没有人愿意过来。
怕也是因为这原因,尸体被人弄过来时才没有被发现。
苏安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南段西侧。
那里一排排屋子,正是其他人的住处,春桃长石也在那里住着。
玉琼先进屋点起了灯,苏安却不急着进去。他绕着屋子外头走了一圈,抬头看不到那老太监之后,心里也没了什么感觉。
最后在窗口发现了点东西。
苏安抹了下窗台上落下的一小块残雪,若有所思。
前不久下的那场雪没积多少,因为这几日冷,雪水都化成了冰。院子里有人打扫,凝成一块的雪堆都被扫到了两旁,现在也只有阴凉地里的雪块还有残留了。
“爷?”玉琼怯生生地叫着他,“您快进来吧。”
苏安放下灯笼进了屋,来不及和玉琼说话,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着东西。
“爷,您在找什么?我也帮您找。”
“找不是你东西的东西。”
有点绕,玉琼迷迷糊糊地跟着一块儿找。
还好屋子里东西少,两个人终于在柜子后面翻出了一包东西。苏安拆开一看,好嘛,麻绳、碎瓷片都被粗布完好无损地包着,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果然是有人要陷害玉琼。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玉琼整个人都懵了,慌里慌张,“爷,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没有杀人!”
苏安颔首:“我知晓。玉琼,你来晋城后可有得罪什么人?”
玉琼想了想,摇了摇头。
苏安也没期待他能说出什么东西。他仔细看着布里的东西,瓷片是普通的茶碗碎片,裂口干脆利落,几乎没有细碎的小块,一看就是力气大的人特意摔成这样的。
这东西被藏得很深,几乎是玉琼从来不会注意到的地方。藏东西的人得和玉琼多熟悉,才能藏得这么巧妙。
“……长石,”玉琼突然道,又赶紧摇了摇头,“不会的,长石同我处得好。”
“为何说长石?”苏安笑着问,“莫非是因为你上次将那条红鱼给扔了,长石就记恨上你了?”
玉琼低声:“我不知道。”
上次落水,玉琼的确没看到是谁推自己下水,但他被长石救起来时,却感到中途有两次长石按着他的脑袋想把他埋在水里。
玉琼先前只以为是错觉,这会却莫名将这件事想了起来。他咬咬牙,大着胆子告诉了苏安。
苏安思索片刻,“白日里你见到老太监的那一幕,真的没有旁人看见吗?”
玉琼赶紧摇摇头。
“但我想,即便是没人看见,明日里也会有许多人跳出来说看见你与这老太监有交情了,”苏安缓缓道,“他们会说你认识这老太监,与老太监有仇,于是才痛下杀手。等警署的人一来,在你屋里找出这么多的东西,我怕你是百口莫辩。”
“即便是证明了不是你杀的人,”苏安幽幽叹了口气,“怕是也会有人跳出来和我说,‘叶老板,您瞧瞧,自从玉琼来了后玉生死了,这又死了一个人。玉琼明摆着命犯煞星,您为了我们为了戏园子着想,也应该把他赶出去!’。”
玉琼吓得连打了两个冷颤,又无声哭了起来。
苏安喃喃:“是谁对你有这么大的恶意呢。”
又开玩笑地道:“瞧瞧你这一波三折的命,都像是戏文里的苦命人了。”
长石是前些年江正荣给苏安的人,素来老实听话,苏安用他却也防着他,粗活累活交给长石,自己身边跟着的是丫头春桃。
31/134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