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云昭看了前方,神色复杂。
白九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两天一夜的时间,拆出一座地宫,破开一条生路。
曹云昭过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小谢他们在哪里,我被打晕之后,只醒过一回,模糊记得是被关在一处耳室内,对了,他们善用草药,你可以找些军犬来嗅一下,或许能找个大概方向。”
九爷:“试过了,昨日下雨,加上又被泥土封在下面,没什么效果。”
曹云昭看到一旁管子,还有抽水机的声音,“地宫开始进水了?”
九爷:“是地宫下面渗水,问了挖掘的人,只说可能是大墓原本设置的机关,还有可能是地下有暗河。”
曹云昭心惊:“那若是被渗透了,岂不是就塌了!这些人要毁了地宫……”他看了四周,立刻道:“你找人审问几个水牛镇上的人,就那个老镇长身边常跟着的乡人,他们肯定知道,找他们带路,先把人救出来!”
九爷摇头:“他们不但不带路,进去之后就毁坏了机关,浸入地宫的水越来越多,不敢再试。如果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着急挖开。”他闭了闭眼,过了片刻声音微颤:“还是我太心急,哪怕是找些人下去探路也好,现在只能挖的快一些。”
曹云昭也急的不行,要打电话去找人,九爷拦住他道:“人手足够,我已找了帮手。”
九爷找的帮手,一个是军营里的人和牵线搭桥的黄人凤,另一个就是谢泗泉。
黄人凤投靠的那个参谋长,是罗家嫡系,九爷和曹云昭与罗念秋有几分同窗情谊,家长长辈也多有交情牵扯,再加上黄明游出事,一个电话打过去,罗念秋就答应了借人。
罗念秋虽同意,但江口军营主事的参谋长,却不怎么乐意。
参谋长来江口挖寻沉银宝藏,其实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他带兵守着江口挖了两个多月,咋了不少钱,却只挖得三筐小铜钱,金银的影子都没有。他心中惧怕罗司令,生怕自己回去之后,饷银没弄到,反而亏了钱,罗司令要拿军法处置。罗念秋这个小将军的话,在他看来不过是送人情,放在平时他也乐意帮忙,但此刻比起自己性命,不值一提了。
军有军法,商有商道。
白家九爷只用了半日,就搬了两营人马回来。
他同参谋长成立了一家江口淘金公司,自掏荷包拿了十万银元,承诺双方一起开挖水牛镇,若有收获,三七分成——白家只要三成,七成尽归军营。
若非还要走一套程序,九爷只怕不用半日就能带人回来,参谋长把他当成了活财神,恨不得供起来,二话不说立刻带人来了水牛镇!莫说水牛镇地下有什么,即便是没有,白家九爷这十万大洋也解了他燃眉之急,好歹能弥补上之前在江中亏下的钱,不至于回去让罗司令大发雷霆,掏枪毙了他。
九爷回来晚了一步,曹云昭、谢璟相继出事,水牛镇地下大墓被发现。
一时间众人惊呼。
九爷挖墓是为了救人,而参谋长则要简答的多,他就是为了随葬的那些金银,江口那些人手全部调回,连同起重机和那些金属探测仪也全部弄来这办,加快速度挖掘水牛镇地宫。
参谋长也没藏私,他手头的藏银图都透露给了白家,这图纸虽然没挖到江中沉银,但上面还有墓穴的分部,可以模糊辨认出一些,倒是和水牛镇上的地宫有几分相似。白家重金请了专门精通这方面的人来,按照图纸细密测算,慢慢推断了几处墓穴,倒是都对应上了,挖掘速度也在变快。
黄人凤和几个穿老鼠衣的土夫子也在地宫忙碌,他们没有动手挖掘,而是在探路。
两个土夫子手里拿着细长铁钎子,铁钎圆头,并不锋利,他找了一处地方慢慢刺探下去,没入地面一米多,不用看,只用耳朵贴近了听铁钎触碰地方传来的回音,就知道下面是骨头、古董陶瓷还是金银器皿,这人外号顺风耳,可听声辩物,找墓穴最准不过。
连着探了几个,都摇头。
黄人凤道:“这里怕是没有,再往前头看看,听说又挖了一条通道出来。”
那人啧啧两声,道:“我还是头一回白天干这活,那位白爷和军爷们要找多久?”
黄人凤道:“说不准,听说整个镇子都被白爷尽数买了,一日没找到人,就挖一日。”
“他要把整个镇子全部挖开?”
“或许吧。”
黄人凤叹息一声,他身上一身黑衣,人也干瘦了许多,像是被日头晒蔫儿了一般,缩着身子站在那里。
就在水牛镇挖掘两天的时候,谢泗泉也带了十几个人赶来。
他带来的是西川最好的工匠,还有几个晋人,挖井和大洞差不多,这些人都是做惯了的,西川百余米深的盐井都能挖得,这里自然也不在话下。一行人到了之后,立刻开始工作,谢泗泉亲自上手,那些军营的人听到金属声响还有些顾忌,深怕碰坏了墓穴里的一些古董,谢泗泉却不管这些,硬拆了,只求快些找到外甥。
之前派来跟着谢璟的人手伤了十余人,谢泗泉让他们回去休养,他亲自带人留在水牛镇,手上起了血泡都不肯休息片刻。
西川谢家的人多做工程相关,来了之后帮了很大的忙,之前土穴有轻微坍塌的趋势,也止住了。
第三日,挖出了一些金饼银砖,引起惊呼。
九爷全然不理会那些东西,视线一直盯着下面通道入口,等着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现。
水牛镇很小。
不过两天功夫,就挖得七零八落,果然有幽长地道,勉强清出一条入口。
谢泗泉一看到地穴通道,就要立刻跳下去找人,却被人拦住道:“谢家主,九爷说了,这上面的事都交给您全权负责,他已经带人下去了……”
谢泗泉无法,眉头拧地死紧,但也留在地面上。
石墓里。
水已经深了,慢慢没过石头凤床,和站着的人脚腕相平齐,众人在石床十分拥挤。
黄明游把一些金册、竹简扔下,只护着手里的书卷,灯已经只剩下一点,他眼睛不好,已经不能看清上面的小字,但依旧抱在身前,平日里拿只茶壶都嫌沉,这会儿抱着十余斤的书籍却只恨自己拿的太少,不能都护下来。
周围的人也帮他拿了一些书卷,胡达胳膊伤了一条,还未好,嘴唇干裂,视线还在巡视四周,试图找地方出去。
第153章 三途河
白明禹背着谢璟,谢璟此刻已陷入昏迷,趴在白明禹肩上,紧闭双眼。
白明禹看了石墓四周,咬牙道:“先生,一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墓穴最深,怕是水都要灌进来,我们得想办法先出去!”
黄明游道:“你带小谢,胡达那边三人,一个带虹姑娘,一个带柳如意,另一人带着胡达刚好,胡达胳膊伤了,使不上力气……”他话音未落,忽然石墓下方又是一阵颤动,水平空涌高了一截,直没小腿,大约是地下暗河冲了大量的水进了,墙壁也没有之前那般牢固,甚至有零星石块剥落。
众人在石床上不能动,只能弯腰尽量躲避要害,胡达离着黄明游近,危急时刻忙用胳膊撑在黄明游头顶上,替黄先生挨了一下,好歹没让老人家被石头打破脑袋。
惊魂未定,等到略微平静下来之后,黄明游哑声说完刚才的话:“你们一人带一个,别带我,你们带着这些书出去!”
“先生不可!”
“听我的安排!我年纪大,腿也伤了,是累赘,若是真心替我着想,就背上这几本书出去,快走!”
……
谢璟两日滴水未进,一直沉浸在幻境中。
他只觉得自己走了很远的路,一直都没有力气了,实在支撑不住才倒下,但断断续续的在寻找什么,四周荒野无垠,他看不到对方,心里的焦灼感越发强烈。
他跟在许多人身边,懵懂前行,大部队穿得都不太体面,破衣烂袍,即便是寒冷的天气,也不见得有谁身上棉衣厚些,实在是太冷了,那些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大教授也顾不得体面了,在路边跟难民学着搓了草绳,把棉长袍系在腰间,袖口也用草绳捆住,试图让身体暖和一点。
谢璟麻木跟着往前走,对方要过河。
他脚踏入水中,河水冰凉刺骨,他木然走了将近半程。
对方很是高兴,周围的人彼此交谈,给对方打气,还有一个老教授连声喊道:“大伙儿再坚持一下,过了这里,就是新校区!咱们虽然跟大部队失散了,但马上就能找到,等过去之后,就跟以前一样!”
周围人应和,加快了脚步。
河水慢慢增高,谢璟觉得脚下滑了一下,差点呛到。
也是这一下。
让他忽然清醒过来,他停在河中央,忽然转头回去看。
河面白雾茫茫,看不清他来时的路。
一道熟悉而清瘦的身影站在河边,久久未动。
旁边的行人过来握住谢璟的手,问道:“哎,小谢,马上就到啦,不要担心!你跟上我们就是,咱们一起走呀!”
谢璟忽然挣脱开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往回走,水浅的地方他就用跑的,水深的地方他就游过去,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方才忘了的是什么——
他把九爷忘下了。
他怎么能舍下爷,自己独自前行?
谢璟跑得很快,躲开所有人,向着自己认定的那个方向奔去,他一直到了河边,扶着冰凉的边沿艰难爬上去,河滩泥泞,走上去艰难,他鞋子失落了一只,赤着脚站在湿冷的泥土里,狼狈不堪,只顾着仰头看着对方。
九爷向他伸手,眼里带了无奈,也带了一分温和。
谢璟毫不犹豫就扑过去抱住他,喉咙里哽咽,忍了许久的委屈无从发泄,只能化成力气,死死抱住对方。
九爷轻声问:“怎的又回来了?”
谢璟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不止流下。
九爷慢慢掰开他的手,哄道:“小璟儿乖,听话,放开手,你该出去了。”
谢璟摇头不肯走。
九爷轻笑一声,亲吻他眼角的热泪,沉声许诺:“你睁开眼,醒来之后,我还在你身边啊。”
谢璟哭着哀求,声音断断续续,手指用力到发抖,却无能为力离对方越来越远。他听到自己耳边有人在说话,不住喊着自己名字,由远及近,终于听清了一声,恍然回神,眼前从一片茫茫的红变得清晰起来。
墓穴摇晃,周围人变得多了,不住有人在喊着什么奔跑向前,也有人冲他们这里而来。
谢璟耳中嗡鸣一片,他听不清别人的话,惟独将他护在怀中的人说的话在耳边听得清楚,对方唇贴在他耳边,声音比以往沙哑:“没事了,璟儿没事了,我在这……”
谢璟手上是根手指的指甲缝隙里,除了渗出的血还有石粉,他方才在墓室里抱住的是一个石枕。
谢璟喃喃说了一句。
“什么?”
“我想……埋在一处……”
声音太小九爷没听清,只当谢璟害怕,安抚几声。
谢璟缓缓抬手,环着他脖颈,抱紧了,埋头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可即便人抱住了,却还是不够,还缺了什么一般,心里空了一块。
他被掰开手指的时候,就一直在求九爷,即便对方问多少次,他一直都是那句话。
——别赶我走。
——我此生夙愿,不过与你同墓而葬。
水牛镇,地宫挖掘第三日下午。
九爷抱着谢璟从大墓出来,一身泥泞,但万幸未受重伤。
白明禹和胡达等人相继被救出,黄明游先生被冲到一处洞穴,被发现时,先生依旧高举着手中的书卷。
水牛镇地宫惊动了军方,也惊动了远在北平的一些大学者,中央研究院史语所考古队的傅教授立刻组织人员,成立了工作小组,顶着重重压力,在动荡局势下,进行艰难考古和抢救性挖掘。黄先生腿伤得重,但不肯下前线,坚持留在水牛镇参与科考活动,更是连续三天不合眼,默写誊抄下遗失书卷,文献孤本,价值远非金钱可衡量。
在地宫挖掘时,白、谢二家主事人并未参与。
白九爷从沪市叫了孙福管事来此地守着,亲自带谢璟回了西川去休养,所有杂事,一概不理会。
他请了最好的医生,只陪在谢璟身边守着,寸步不离。
谢璟身上的菌丝在晒过太阳之后,很快就拔除干净,他身上没有什么重伤,只是十根手指的指甲因太过用力而劈裂了,被上了药,仔细包扎起来。
医生叮嘱说要多休养,九爷就拿毯子把人裹起来,拢在怀里抱着他在窗边晒太阳。
罗汉榻宽敞,躺下他们两个人也不拥挤,九爷怕他闷着,拿了本游记轻声读给他听。
谢璟手里握着一块白玉无事牌,左手的两根手指已经渐好,可以露出来一点了,他就拿那两根手指拨弄穗坠儿玩。
九爷握了他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笑道:“听着犯困了是不是?我换一本,要不,我叫戏班子来,唱戏给你听?”
谢璟摇摇头,偎在他怀里,小声喊他。
九爷应了一声,低头亲他发顶:“在这。”
谢璟含糊说了一句什么,埋头抱住他,轻轻蹭了蹭。
九爷靠近了才听清,眼神里带了疼惜,手指轻轻捏他耳坠,应诺道:“爷哪儿也不去,只陪着你。”
第154章 休养
九爷一直在西川陪着谢璟,连谢府大门都很少踏出,一应公务搬到了谢璟居住的这个院子里来处理,原本的一间客房收拾出来,临时做了书房,但也未独立出去,中间打通了和住房相连接,几步路就可回去探望房间里休养的人。
等谢璟身体好一些之后,九爷就让人搬了软塌过来,放在书房一旁,守着他办公。
不论是北地还是沪市,大小事宜都是由东院众人跑来传递消息,或是写信,或是发了公函过来,紧要些的九爷就派白明禹去处理。
白明禹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他也就在地宫里被饿了两天,头上虽打破流了血,但只是皮外伤,虹姑娘留下整日给他煲汤,因吃得好,反而瞧着气色大好。
因为水牛镇的事,北地白家几位长辈南下的时间也延后几个月,约好了等谢璟痊愈再过来,那时天气也暖和些,方便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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