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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年的五月二十二号，不出意料的是个暴雨天。
倾泻的大雨洒在这座城市，城郊的墓园冷冷清清，雾气很浓，一切都被这白雾模糊，不管是人还是记忆。
周憬的黑发被暴雨打湿了些许，发丝一缕一缕粘在脸颊边上，男生撑着黑伞站在墓碑前，身形孤寂得像一抹影子。
墓碑上那同样被打湿的黑白照上水珠落下，周憬看着那张照片，面无表情。
时间无疑是能够搬山移海的魔法，照片上的脸如今已经和记忆中的那些样子有些对不上号了，他逐渐开始遗忘。
美好的、温暖的……那些应该珍藏的回忆，就如同镜中花水中月，消散得那样快。
令人痛苦的、难捱的那些，却是刀劈斧刻般清晰，雨季一来，就会在梦里，在恍惚的每一瞬，一次又一次出现。
果然人都是贱得慌。
大雨熄不灭启城的燥热，闷湿的空气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周憬讨厌这种天气，他的视线从墓碑往下移，他看见脚边的水洼倒映出他的影子，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就像新死的鬼一般，毫无活人的气息。
两年前的五月二十二号也是如此，他撑着伞站在楼下，看着鲜血蔓延到他的脚下，积成一个水洼。
雨下个不停，血浓了又淡，和血一起蔓延开的，是人们的尖叫，一些恶心的白色絮状物，还有警笛的嗡鸣。
他那天背着书包，在警车到来前离开，上了楼。
市中心临江的一排高楼，景色最好，房价也最为昂贵。
他打开家门走进去，周旸正缩在阳台的角落，一双眼睛空荡荡的，一只脚上还踩着棉拖，另一只脚却裸露着，显然冲过来的时候非常狼狈。
他换下踩了泥土、污水、鲜血的鞋，给周旸端了一杯热水，把弟弟架到沙发上，给他盖了一条毯子。
然后自己坐在周旸的旁边，静静地等待警察上门。
“死者和你是什么关系？”“是我的父亲。”
“他最近是否表现出过自杀倾向？”“嗯，他每天都想死。”
周憬把伞从自己的头上挪开，砸下来的雨点开始打湿他的头发。
每个人都有罪。
或多或少，或有意或无意。
向前走了两步，黑色被放在了墓碑上，遮住了那张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温柔脸庞。
周憬从不指望任何人来宽恕他的罪，更无所谓受到惩罚。
活着本就是在受罪，他早就已经习惯于此。
淋着雨，周憬慢慢地走出了墓园。
他的身后，伞被风吹起，很快就不见了。
就像他生命中的那点光亮，只需轻轻一吹，便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今天有事。
叶肃语第N次打开微信看这条消息。
他躺在椅子上，非常不解。
自己的一切行为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到了ZZZZ这里就是在做白用功？这么久过去了，就算是员工和老板请假也得客气一点吧，这人依旧冷得像茅坑里的石头，还拽得要命，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老板呢。
偏偏，他虽然生气，但还就是吃这一套。
叶肃语叹了口气，这还真是痛并快乐着啊。
据不可靠社会调查显示，人只需要七天就可以初步养成一个习惯，二十一天就可以形成一个习惯。
这大半个月他每天下午都和ZZZZ一起打游戏，显然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突然空出来的时间就像生活里的空白缝隙，让他难得的有些无聊和无所适从。
干点什么好呢。
叶肃语听着窗外的雨声，既不想去接单，也不想回复微信上那些没有处理的消息，他就这样躺在椅子上，静静地任由时间淌过。
不知道发了多久呆，耳伴网页传来“咻咻”的提示音。
他撩起眼皮看过去，发现是前几天给他下过一单的御姐音老板又给他下了一单。
明明应该是个大主持，下单却格外的吝啬，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地下，似乎多一个小时都不乐意。
不过，这个声音倒是还能打发时间。
叶肃语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坐起，手指轻轻点了鼠标，接下了单子。
依旧是那个昵称是一串不明所以的数字的QQ，语音通话的提示出现在电脑的右下角，叶肃语接通电话，戴上耳机。
电流的噪音窜过，那边很安静，没有主动说话，只有浅淡的呼吸声。
这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叶肃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ZZZZ，那个人接电话的习惯也是这样，从不先开口。
“你好呀，下午没事吗？怎么有空来下单？”叶肃语作为陪聊先开口打招呼。
“嗯。”
清冷的女声今天听起来更加冷了，就好像是机器发出的声音一般没有感情，“我很闲。”
叶肃语听着这个声音，感觉有股彻骨的凉意顺着电流爬了过来，他无聊敲着桌子的手指一顿，很快地察觉到了此刻这个老板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和那天说被骗需要安慰时不一样，这一次，她的状态是真的听起来非常不对劲。
“怎么了，不开心？”叶肃语试探着问。
老板又在玩打火机了。
似乎是个烟瘾很重的人。
“嗯。”
依旧是简单的一个字回应。
“如果有什么可以和我说说，把不好的情绪发泄出来会好受一点。”
“不想说的话，我就陪着你发呆吧。”
……温柔关切的男声，没有刻意的真诚，咬字语气都让人觉得舒服。
周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下了这个单，但是听着这个声音，他那起伏不平的心绪似乎真的有稍微安静了一点。
心绪愈是安静，那些他极力克制的恶意愈是让人无法忽视。
发泄出来？周憬再次摁下火机，他讨厌失控的感觉。
上瘾、失控……这些词汇都是他的禁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说道：“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
可是，偶尔他也会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比如现在，他就会无法自抑地想要把心中那些泥泞般的污秽溅在别人的身上。
叶肃语没想到这个老板一开口就是这种让人无法回应的事情。
说实话，他也遇到过不少这种因为现实生活的痛苦上网寻求纾解的人，父母去世的、被家暴的、甚至有犯罪了的……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听见什么都很云淡风轻了，但是这个老板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虽然只说了几个字，但是那令人难受的负面情绪还是伸着触手攀上了他。
叶肃语难得的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这个人就算是说这种事情，听起来好像还是不需要安慰的样子。
他却被这个人拉近了那阴郁的网里，雨声不停，他的心情居然也变得低落了起来。
叶肃语讨厌这种感觉，他开始有些后悔接下这个单子了。
在心里烦躁地啧了一声，叶肃语开口问道：“你有微光吗？”“没有。”
“下一个吧，我陪你一起看部电影。”
……十分钟后，周憬进入了叶肃语创建的房间。
微光是一个可以一起连麦看视频的软件，上锁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片子是叶肃语挑的，周憬并不喜欢看电影，但是都是打发时间，他对于叶肃语的行为不置可否。
视线扫过片名，《Críacuervos》，中文名叫《饲养乌鸦》。
好像是一部西班牙电影。
老电影在昏暗压抑的光线里开头。
周憬看着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走下楼梯，那张童稚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女孩走到客厅，穿着绿裙子的妓女衣衫不整地从房间奔出，她们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女孩走进房间，她的父亲横死在床上。
裸露的肌肤苍白得可怖，女孩站在父亲的床前，安静地看着死去的父亲的尸体，转身拿起了父亲桌上的牛奶杯。
……周憬点着了一根烟。
真是一部适合在父母忌日观看的电影啊。
他没有说话，语音里的呼吸声平缓而有节奏，不知不觉，平日里对这些冗长沉闷的文艺电影没有兴趣的他也看了进去。
其实，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这部电影都不适合在这样的时机观看。
但是叶肃语莫名就是觉得，这个声音清冷，烟瘾很大的老板，应该会喜欢这部电影。
人和人之间的感觉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不需要认识多久，就能明白对方的喜好和性格。
女孩的母亲死之前，曾经告诉她，不要去动储物柜里的白色粉末，那些粉末有剧毒。
女孩信以为真，她把粉末放进父亲的牛奶杯里，在父亲死后，她又试图用这些粉末结束痴呆的外婆以及婚外情的姨妈的生命。
虽然那些粉末，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小苏打。
西班牙语歌曲调子欢快，唱的却格外孤寂，女孩在这样复杂而扭曲的环境里长大，逐渐长成了母亲的样子。
她实际上未曾造成任何罪孽，却又一遍又一遍地在回忆里去翻找自己的罪。
周憬看着逐渐拉远的镜头，直到电影谢幕的名单出现，他吐出了一口烟。
“为什么要和我一起看这部电影？”他问道。
叶肃语笑了笑，他发现对方的语气不像刚刚那样机械得仿佛没有生命了。
“因为，我感觉你会喜欢。”
他回答道。
……喜欢吗。
周憬看了眼窗外，雨停了。
电影里的女孩长大了，时间在她的身上流逝，每一天她醒来也许都还会记起从前，但是又不能抵抗时间拉扯着她往前进的步伐。
雨还会下，生活也还要继续。
就这样，纠缠着、痛苦着、无法忘怀地活下去。
“谢谢。”
周憬把烟按灭，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是部好片子。”
他退出微光，手指放在鼠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叶肃语收到了来自清冷御姐音老板的一千块钱打赏礼物。
他看着这一千块礼物愣了愣，半晌后又失声笑了出来。
刚刚因为这个老板而被影响的心情重新变得明媚起来，他摇了摇头，好笑地想到，真是个难得务实的冷漠老板啊。
作者有话说：周憬：该死，居然诡异地被老婆安慰到了
第十七章 草莓脆脆鲨
启城二中召开家长会的这天，老天爷非常给面子地放了晴。
中午吃过饭后，周旸回到教室里，开始紧急处理他的课桌。
漫画书、写满游戏攻略的笔记本，以及桌面上无聊的时候画的那些小人全部被周旸一一清理掉，他的几个兄弟坐在旁边的课桌上等他，看着周旸这紧张的样子颇为咂舌。
“旸神，不至于吧！这么大阵仗，你可是全年级前五十诶，我们这种倒数的都没这么夸张。”
“不过说起来，之前好像确实没看过旸神的哥哥来过，旸神，你哥哥是不是很严肃啊？”听着好友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在那八卦，周旸把最后一丝他没有认真学习的证据清理掉，然后抬起头，目光幽幽地望着那几个校服穿得吊儿郎当的人。
“你们几个记住，今天你们和我，不熟。”
被单方面开除了一天好友籍的几人：……“我们没有一起翻墙去上过网，没有翘过自习，没有和隔壁的人打过架，知道了吗？”周旸生怕哪个嘴不老靠的偶遇了他哥哥把他做的这些事情给秃噜出去，不放心地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保证营造好旸神你的乖孩子形象……”几个人听周旸念叨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他们一边点头，一边簇拥着周旸走出教室。
就算是这样，周旸一想到今天下午周憬要来还是觉得分外紧张。
他看了一眼走廊外飘着云朵的蓝天，以及自己惨不忍睹的文科成绩，在心里祈祷班主任千万不要把自己那些事全部上报给周憬。
他哥哥已经够忙了，真的！家长会在下午三点召开，午睡起床铃刚响过，学校门口就被家长们堵了个水泄不通。
各式各样的车在二中门外的直道上排成一条长龙，大多数的家长就算是再忙也抽出了空来参加这一次家长会。
周憬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正装。
虽然不是多么昂贵的西装，只是普通货色，但是穿在周憬身上依旧显得男生肩宽腿长，气场十足。
出示了家长会邀请函，周憬走进了阔别已久的初中校园里。
四年前，他也曾经在这里学习生活，最后考入了隔壁的八中高中部。
目光扫过挂着红色横幅的教学楼，绿树环绕的操场，他的心中不由了一股恍若隔世之感。
随着家长人流一起走到初二教学楼下，告示栏上张贴着分外显眼的期中考试红榜。
很多家长都为这张榜驻足不前。
周憬虽然已经看过了周旸的成绩条，但也不能免俗地走到了榜前。
总分年级前五十的红榜贴在第一张，周旸的名字非常好找——当然，不是说周旸高高挂在榜首上，相反，他的弟弟正好是这个榜的最后一名。
启城中考要考九门课，其中思想品德是开卷考试，其他的都是闭卷。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周旸根本就懒得去背历史地理，估计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
不然……视线偏移，周憬看向隔壁单科前三十的红榜，初二一班周旸的名字霸占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四张单科榜的第一名。
就周旸这四科的成绩，其他科目要是稍微平衡那么一点，拿年级第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啊呀，这个一班的周旸理科好像很厉害哦。”
“理科厉害在初中也不行的呀，初中讲的是各科目都要学好，你看他年级前十都没进的……”耳边闪过家长的议论声，周憬轻轻瞥了他们一眼，随即离开了告示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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