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突兀又渗人,身在门边百无聊赖等着大将军凯旋归来的几人都被笑得心中一紧,瞳孔一缩。
刹那间,不祥的预感便在空气之中铺散开来。
紧接着,“洪宁佛”那双石雕的眼皮突然向上微微抬起,一双石眼瞬间变成一片黑暗,从眼角处淌下了两行鲜血。
谢未弦一怔。
但他战斗经验很足,只半秒就又将心态调整了回来。
他牙一咬心一横,还是甩出了手里的铁树。
尖利的铁树回旋而来,朝着佛祖大人的脖子旋了过去。
可没想到,就在铁树将要挨到它脖子的那一刻,佛像突然怒目圆睁。
谢未弦看到那双佛眼里,是无尽的黑暗。
随后,佛像消失,四周变成一片黑暗,而黑暗之中,有两排火光并列着向前而去,不知通往何方。
谢未弦手中的铁树劈了一片黑暗。
也理所当然地,劈了一场空。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他明明连眼睛都没眨,却在一瞬间就被扔进了这片黑暗,佛像也好寺庙也罢,全都没了。
谢未弦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搞得有点懵。
过了几秒后,他猛然反应过来,瞳孔当即一缩,连忙直起身子来,回头喊:“顾黎野!!”
陈黎野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儿呢。”
陈黎野一边朝他走过来,一边如此应了一声。
看到对方还好好站在他附近,谢未弦才松了口气。
而陈黎野身后,则是跟着走过来的柳煦和沈安行。
柳煦听到谢未弦喊出口的名字后,微微怔愣了一下,眼神在这两人之间流连了一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他走了过去,问:“还真是不会那么容易出关,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被佛扔进来的。”
谢未弦一边收起了铁树,一边又看了一番四周的黑暗,说:“不过更准确地说,是被那些小孩扔进来的。”
柳煦有点狐疑地看向了两边的火光:“那些小孩会这么友好地给我们点火吗?”
他这话倒是也对。
他们四周虽然是一片黑暗,但奇怪的是,在他们两旁有两排火光直直地并列着向前,点亮着黑暗,也不知通向何方。
且这些火光是金色的,看起来莫名有股佛光普照的意味。
这里不但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还给人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谁知道。”谢未弦说,“总之,现在只能往前走了,别掉队。”
谢未弦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手,抓住了陈黎野的手腕。
陈黎野很自然地随便他拉起了自己,向前走去。
柳煦看着他俩和和美美地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往前走,默默地抽了抽嘴角。
他叹了口气,正要回过头打算先厚脸皮地把事情放一放,总之先拉着沈安行往前走时,手就突然先一步被对方先拉住了。
很用力地。
柳煦一怔,回过了头。
沈安行两只手都紧紧攥着他的手。柳煦回头看去时,就见他表情害怕又紧张,生怕再惹得他不高兴似的,但又很坚决地死死拉着他的手,紧张得手都发抖。
柳煦一回过头来,沈安行就吓得两肩一缩,生怕真又惹他不高兴,连忙开口解释了起来:“我……我不求你不生气……就是,就是……”
“……就是,我得……得拉着你。”
沈安行越说越蔫,到了最后,声音都细得像蚊子嗡嗡。
“……你害怕。”沈安行小声对他说,“我得拉着你……你害怕的。”
柳煦:“……”
第122章 阴阳佛(十二)
柳煦一时无言。
隔着一层手套,柳煦感受到了沈安行手中隐隐约约的冷意。
他看着沈安行,又感觉心里头那些怒火在慢慢消散。
柳煦喉结微动。
片刻后,他垂了垂眸,再一次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了。
“星星。”他说,“我真的只是想听你说实话而已。”
沈安行:“……”
沈安行抿了抿嘴,不敢应声——他知道柳煦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柳煦见他这样,就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柳煦沉默几许后,道:“你还是不说。”
这并非一句问话,而是一句陈述。
柳煦太熟悉沈安行了,只要他做了一点儿肢体动作,柳煦都能立刻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沈安行内心愧疚又无奈。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后,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但他又怕柳煦因为这事儿跟他闹脾气而甩开他,于是,他握着柳煦的一双手又用力了几分,还很倔地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沈安行一句话没说,但很明显就是不乐意放柳煦走。
他这个样子,柳煦是一点儿气都生不起来了。
柳煦再次叹息了一声,这一声里满是对沈安行的无可奈何。
“你真行。”柳煦对他说,“你就欺负我喜欢你吧,现在还学会仗势欺人了。”
沈安行抿了抿嘴,头埋得更低了,缩起双肩来闷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也不用跟我对不起,我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等出去之后,我一定想办法让你把实话讲出来。”
沈安行:“……”
说完这话,柳煦就不再说这件事了。他一拉沈安行,转身往前走:“走了。”
沈安行一声不吭地紧紧拽着他,低着头跟着他走了。
柳煦拉着他回过头,看到陈黎野和谢未弦早就站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看就是一直站在那儿等他们。
柳煦抽了抽嘴角,没说什么,走了上去。
等这两个人跟上来之后,谢未弦就转过了头,一句话都没说,接着打头阵往前走。
他们身旁两侧的两排金色火光排得笔直,一路向前。
几人就这样顺着这条大路往前走。
这一条路是一条笔直向前的路。两排火光向前而去,仿若无穷无尽。
周围一片安静,两侧的火光也安安静静地燃烧着,并没有发出火烧时会发出的噼咔声响。
路的尽头是一片黑暗。他们每往前走一点,那片黑暗里就会吐出两团金色的火光,接着指引无尽的前方。
柳煦心里隐隐发毛。
四人向前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漫无目的,谁都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这条路有没有尽头。
柳煦皱了皱眉。
事情变成这样,似乎是必然的。
仔细复盘一下这个地狱里的所有已知信息,无论怎么想怎么算,最后的路都是毁了佛像。
他们所做的选择并没有错。
但要硬说的话,倒是有一个被他们忽略了的存在。
那个新人倪宁——很明显,他就是这次的第“二十”个参与者,是属于这个地狱的厉鬼。
他跟了他们一路,无法进入寺庙,最后在第二天天亮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谁都没注意过他的目的。
他的身份应该是“小空”——那个和村子里的人不同,现如今还一直在拜佛的女人的孩子。
他之所以在那个屋子里,还躲在屋子里哭,一定不是因为害怕,恐怕是因为作为孩子回到了自己家才会喜极而泣,又或者是悲从中来。
他肯定也已经死了,和这个村子里的孩子一样,被献祭给了洪宁佛,成了厉鬼。
所以他才没办法跟他们一起进入寺庙。
可说起来,他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既然是一个厉鬼,那应当就是想杀参与者。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谢未弦就是在他家里用的能力,所以厉鬼倪宁见他们第一面的时候,肯定知道他们里面有一位铁树地狱守夜人。
那有这么一位大将坐镇,是个鬼都会知道这队不好搞吧?
要是想杀参与者,去找其他武力值一般的普通参与者不香吗?
为什么要找他们?
仔细一想,这个厉鬼身上说不通的点实在是有很多。
他到底想干嘛,又为什么要突然消失?
难不成是发现谢未弦实在棘手,这一伙人很难杀?
不能吧。
况且,谢未弦昨晚急着应对石磨地狱的守夜人,一个着急就把所有人都困在了铁树笼里。
对厉鬼来说,那岂不是个绝佳的狩猎机会?
大将走了啊,那时不杀更待何时?
沈安行从头到尾没用能力,所以对他来说,在那里的只有陈黎野和柳煦两个普通人。
他为什么不动手?
——隐隐约约地,柳煦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么东西。
他感觉到那是一条信息,而且是一条关键性的、他绝不能忘记的信息。
这一条信息,拥有能将眼下的违和感击个粉碎的反杀能力。
而且,是和那个厉鬼倪宁有关的信息。
是什么?
柳煦皱起眉来,将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和他有关的对话和信息以及线索速度极快地再次复盘了一遍。
——他记得在“小空”的家里,沈安行被在屋里拜佛的女人扑上来抱住。
女人捧着他的脸,叫他“小空”。
那时,原本还害怕到哭泣的倪宁就站在他们身后的门外,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一边看着沈安行,一边拿双手捂着耳朵缩着双肩,表情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舍。
女人曾红着眼睛抹着眼泪,颤着哭腔对柳煦说:“妈只能这样求着佛祖,求他救救你……”
“……小空……小空。”
“你……得救了吧?”
“妈……救了你没有啊?”
而寺庙里的老僧曾垂着眼眸,对他们说——
“洪宁佛碎了,但并没有离开。”
“这里的村人,要为愚昧付出代价。”
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匆匆闪过,但每一幕每一句都清晰非常。
他想起,厉鬼倪宁也对出寺庙来的他们笑着说:“没有吧?我听村子里的人说,那老和尚在佛像碎了以后被村里的傻逼男人合伙胖揍了一顿,不知道是心灰意冷了还是看破红尘了还是怎么着了,隔天就圆寂了。他守了洪宁佛一辈子,不会在佛像的事情上说谎的。”
突然,柳煦猛然明白了过来。
他抬起头,连忙叫了陈黎野一声:“老陈!”
他看到陈黎野被他叫得脚步一顿,正要回过身来。
可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一路上都被沈安行紧紧抓着的那只手忽的一松。
原本能感受到的沈安行手中的隐约凉意也突然消失不见。
柳煦一怔,回过头去。
他身后一片空空荡荡,只有一片黑暗,和两排向后延伸而去,无穷无尽的火光。
——沈安行消失了。
柳煦心脏当即漏了一拍,有一瞬甚至感觉无法呼吸。
在这个地方消失,与死无异。
“沈安行!?”
他被吓得叫了起来,朝着一片黑暗喊了好几声。
但别说回应了,柳煦连一声自己的回声都听不到。
他呼吸颤抖,站在原地怔怔被吓愣了好半天后,才连忙转过头去,想求谢未弦赶紧去找他:“谢——”
他刚蹦出来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一回头,身后也是一片空空荡荡。
柳煦瞬间哑巴了。
身前身后,空无一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空空荡荡的一片黑暗里。
四周一片安静。
这一片死寂的安静很快在他心中滋生出了恐惧来。直到刚刚为止,柳煦身边还有两个活人和一个活死人,但只用了不到半分钟,这三位全都从他身边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一片空空荡荡的黑暗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活物。
柳煦的骨头里还是留着怕鬼的本能,这种队友全没但罪魁祸首看不见也抓不着的场面最为恐怖。
而且最恐怖的是,这里一片黑暗,连个能给他蹲的墙角都没有。
四面漏风,随时有可能被鬼怪友好地拍拍肩膀。
怕鬼的人想象力最为丰富。柳煦越怕越能脑补,越脑补越不敢往下想。
他表情颤抖,在原地僵硬地站了一会儿后,就下意识地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往金色火光旁边凑了过去。
柳煦喉结微动,在一片黑暗里,试探性地颤声喊了一声:“沈安行?”
没人回答他。
柳煦又试探着喊了好几声,但声音落在黑暗里,连个回声都没有。
突然间,一声孩童的笑声“咯咯”地响了起来。
柳煦浑身一哆嗦。
随后,声音便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一声叠着一声,有男也有女。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撕心裂肺,有人歇斯底里,有人平静麻木,有人已疯了似的喃喃着……每一道声音都不尽相同,但又好似一样。
这些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有远有近。远的似在天边,近的又似在耳边。
柳煦吓得浑身发麻快要发疯,一声都不敢吭,倒吸着凉气,默默地往金色火光边上缩。
但突然间,一道稚嫩声音在他脚下清晰非常地响了起来。
“你踩到我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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