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身后,有一个穿了一身黑压压的男人站在那里,用一双猩红的眼无悲无喜地俯视着这一切。
沈安行认得他。那是七年前带他从奈何桥上离开的人,是黑无常范无救。
范无救偏了偏眸,目光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见到沈安行在看他以后,他就伸出食指压了压嘴唇,示意他乖乖闭嘴不要声张。
然后,他转过身,一眨眼间消失在了原地。
沈安行:“……”
*
下午三点,柳煦独身一人走出了公安局,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还打着个电话。
他对电话那边连连应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以后,柳煦就长出了一口气,往后倒在了车座上。
这口气叹得如释重负,仿若劫后余生。
沈迅死了。
事情毕竟出在公安局里,很快就有人来收尸了。
然后,沈安行就被拘留了。
柳煦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沈安行在审讯室里一拳朝着沈迅挥过去的时候,他就猜到会这样了。
不过这种事情在他的专业领域里,沈安行也确实该揍沈迅一顿,他也没打算拦着他——很明显,当时在场的人里,不打算拦着沈安行的不止他一个。
不过沈迅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出意外死的,沈安行自己也有苦衷,这事儿倒不难办。
柳煦把沈安行的事情挑挑拣拣,和公安局的人交代了一番,麻烦他们好好对他,又过去和沈安行叮嘱了两句以后,就转身出去替他周旋了。
不过该说不说,他是从没想过出地狱以后的第一份工作是保释沈安行。
柳煦倒在车座上,捂了下眼睛,又无奈地笑了两声。
都结束了。
柳煦忍不住想。
他又拿起手机,随便划拉了两下,然后点进了便签里。
他准备删掉遗书——这东西肯定已经没用了,留着就是个祸害。
柳煦点了进去。
点进去的时候,他不小心又往下划拉了一下,这一下就划到了底部。
他看到了最下面的一段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喜欢他,很喜欢。】
【姐,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些,但我一直记得那些闪闪发光的日子。七年里,很多人都叫我忘记那段时光和他,但我总也忘不了,我记得他每一次说喜欢我的样子,我记得他每一次看向我的目光,我记得他的小心翼翼——我记得所有。】
【我忘不了他。我知道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永远都不会有回响,可即使如此,我也依然忘不了。】
【我还爱他,我还是爱沈安行,人们总说时间能抹平一切,可我这儿不行。】
【……所以,如果我没办法把他拉上来,我就跟他一起跳下去。】
【尽管对不起大部分人,但这一次,我选择为此而死。】
【我已经没有再经历生离死别的勇气,我是胆小鬼。】
【对不起,姐。】
“……”
柳煦低了低眸,对着这些话沉默了好久。
然后,他再次轻轻笑了一声,伸手点了删除。
删除以后,他就把手机丢到了一旁,又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两天以后的29号下午,将近傍晚时,沈安行才终于被放了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拘留,罪责是殴打他人。
柳煦把他保释了出来,但是在临出去前,他本人还要单独在局子里填一份表。
他在几个警察的注视下乖乖填表的时候,有个民警就忍不住对他说:“说真的,我当警察七八年,敢在审讯室里揍人的你是第一个,你真是够可以,小兄弟。”
沈安行:“……”
沈安行,撇了撇嘴,用一副“我知错了”的良好态度蔫蔫说了句:“对不起。”
“别对不起,有啥可对不起的。”民警说,“你也别担心,徐队去过你家,昨个儿你打人以后,他就又领着鉴识科去了一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家里不是有面墙嘛。”
沈安行当然记得他家里有面墙,他也当然记得沈迅最喜欢拽着他往那面墙上踢,按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这话一出,沈安行就知道徐凉云是去干嘛了。
“徐队领着鉴识科去拍照了,还做了血液鉴定,交了一堆证据上来……你看,你不是也在里面做了一晚上口供吗。”
沈安行确实在里面被问了很多,倒说不上是审。
问他话的是个戴着眼镜的犯罪心理学顾问,因为柳煦也戴眼镜,沈安行就控制不住自己地爱屋及乌,看见一个戴眼镜的都有好感,所以,他倒也没那么害怕和戒备。
而且对方似乎是海外留学的高材生,脾气很好也很专业,问话的时候一切都很和谐。
问的问题也不是很过分,只是问他沈迅和他的关系,以及知不知道守夜人和地狱到底是什么。
沈安行很听范无救的话,全部说了不知道,又交代了些沈迅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你对象也在外面跟着徐队跑了半天。喏,前天不是有鉴识科的过来,让你把袖子撸上去拍照吗?”民警又说,“那就是你对象说的,他说你胳膊上应该还有伤,能当证据交,就让鉴识科的过来了。”
“这堆证据往上一交,你才今天就能出来,不然按照法律规定,打人可是要拘留五天以上的。”
“不过我弦哥可是被问责了……他倒也真行,居然故意锁审讯室的门。”另一个民警啧啧称奇,说,“现在好像还在家免职思过呢,得下礼拜才能回来,这个月工资直接给扣了一半。”
另一个人听了这话,有点汗颜,忍不住道:“确定让他回家是罚他?不是让他回去度蜜月?”
“……别说了,人家跟对象关系好,有什么办法。”
民警的话题渐渐歪了,沈安行也不再往下听,接着填起了表。
填好表以后,他就走出了拘留用的房间。
他拿起手机,看到柳煦给他发消息。
柳煦说在公安局正门口等着他,他一出去就能看见。
沈安行看着手机页面,良久没说话。
他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被沈迅从小揍到大,这个人早已成了他心里的恶魔,在他的心里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牢牢占据了一块岿然不动的地方,把所有痛苦都暴力性地刻进了他骨头里。
所以,沈安行总觉得还没结束。
即使沈迅死在了他面前,黑无常在他面前带走了沈迅,沈安行也还是觉得不真实。
这一切都太顺利,可他的人生向来不顺利。
沈安行觉得不真实,心里还莫名有点后怕。
他抿了抿嘴,打了一行字,但想了想,又把这些字全部删除了,重新输了一行字进去。
然后又删了。
沈安行在对话框里欲言又止了半天,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的最后,却只发了个“好”出去。
柳煦却秒回了。
“好捏。”他说,“晚上去看电影,我想吃爆米花。”
他还给沈安行发了个满眼发光的亲亲的表情。
沈安行看到他这几条消息,忍不住笑了一下。
沈安行收起手机,走出了公安局。
走出去之后,沈安行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晚霞被落阳烧得通红。
他低下头,发现柳煦和说的一样,正在门口等他。
公安局门口是一排长座椅,他就坐在那里。他围着个白色长围巾,穿着长大衣,两只手塞在自己怀里,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等着,远远看去,还有几分乖巧。
有光从外面透进来,落日的余晖打在柳煦身上。
这一幕像高中的那两年,但又不像。
这是七年后的柳煦。是整整七年都在等着他,对他念念不忘的柳煦。
沈安行看见他的那一刻,忽然感觉莫名安心了不少。
他走了过去。柳煦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在看向沈安行时,柳煦眼睛里肉眼可见地亮起了光。
沈安行被他眼里的光弄得一恍惚。
柳煦抬起头,一见真是他,立刻就笑开了。
他把手从怀里拿了出来,手里是两杯热腾腾的奶茶。
“给你。”柳煦说,“你的,加了布丁,从河沿边上那家买来的,应该还没凉。”
沈安行看着他,愣了片刻后,才伸出手,把奶茶接了过来。
奶茶确实还热着。也就是这时,沈安行才终于心安了下来,也终于相信了。
真的都结束了。
沈迅已经死了,他已经自由了。
历时七年,他终于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爬了上来,柳煦也终于从他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那些晦暗的不自由的绝望的无能为力的都成了过去。他死过一次,掉下过地狱,尝过彻心彻骨的痛,但终于是抓着一束热烈滚烫的光,上了岸。
他曾抓着这束光熬过好长一段黑暗岁月,也终于抓着这束光死而复生。
这束光曾因为他的离开而熄灭过,但也终于为了他而再次燃起。
沈安行拿着奶茶,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杨花。”
他叫了他一声。
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公安局,柳煦牵着沈安行,刚往下迈了两个台阶。
他回过头:“嗯?”
沈安行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
然后,他俯身下去,在落日余晖里吻了他。
吻过后,他又看着柳煦的眼睛,轻轻说:“亲亲。”
柳煦愣了一下,然后就又笑了。
“先斩后奏。”他说,“你不要脸。”
第157章 大结局
厨房的灯开着。
柳煦站在洗手池前,伸手翻腾了两下碗中浮在水里的草莓。
洗干净草莓以后,他就把水倒了个干净,然后端着碗走出了厨房,关了灯,朝着客厅走了过去。
外面夜色已深,但他们没开灯,也没拉上窗帘。今天晚上月光很亮,银色的光斜斜铺进房间里几块,把那一片照得亮堂堂。
沈安行正坐在阳台前面,背靠着沙发,仰头看着外面的天空。
那是柳煦一直坐的位置。这七年里,他总一个人坐在那儿看星星喝闷酒。
不过现在酒都扔了,星星也回来了。
柳煦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到了沈安行旁边,然后把装满草莓的碗递了过去,坐到了他旁边。
沈安行怀里正抱着黏黏,黏黏一看柳煦坐了过来,就仰起头看向了他,又喵喵叫了一声。
柳煦伸手撸了下猫猫头,然后转头看向沈安行,说:“后天就是你生日了,怎么过?”
“怎么都行。”沈安行说,“跟你过就行。”
柳煦笑了一声,说:“行,那你等着,后天我给你安排。”
黏黏站起了身来,凑到装草莓的碗边乱闻了起来。
柳煦习以为常,也没多搭理主子,转头又说:“等一月一放完,我就去老陈他们事务所那边上班。那边管得松,不至于那么累死累活的。”
沈安行点了点头:“好,别累着你。”
柳煦笑了两声:“累不着,你怎么办?像他们给你安排的那样,还去找个杂志工作?”
“不了。”
沈安行转头看向柳煦,有点心里没底地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说:“我想试着写点什么……看看能不能出版,应该会在家里忙。”
“那也行。”柳煦点了点头,说,“你慢慢写,不着急,你可以的,我可以帮你看看稿。”
沈安行无奈笑了一声:“好。”
说罢,他又低下头,看向守在草莓碗边死盯着它但没出爪的黏黏,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明天……我想去看看他们。”
柳煦知道他说的是谁,应了下来:“行。”
这话话音刚落,他就张嘴打了个哈欠,往沈安行那边凑了凑,然后身子一歪,靠在了他身上。
沈安行也歪了歪脑袋,贴了贴柳煦。
柳煦扬了扬头,看向外面的夜空,说:“月亮好亮哦,明明才那么点儿。”
沈安行也抬了抬头,看向空中。夜空中,一轮残月挂在一众星辰之间,看起来确实是亮得有点太过分。
沈安行没吭声,他又低了低头,看向柳煦。
沉默片刻后,他开口叫了他一声:“杨花。”
柳煦应了一声:“嗯?”
沈安行说:“明天晚上也这样看星星吧。”
柳煦愣了愣,然后就笑了。
“好啊。”
他说。
这话说完,他就拉上了手边的窗帘,转头凑了上去,吻住了沈安行,也把窗帘拉上了一半。
然后,他按住沈安行,把他压在了沙发上,接着吻了下去。
沈安行也顺其自然地搂住了他。
窗帘挡住了外面的一半夜景,空中的残月将他们旁边照亮成一片银白。他们身在暗处,却仍然被月光所指引。
电视机旁的满天星开得一片旖旎,暗香浮动。
——
第二天,柳煦领着沈安行去了学校。
他办事很周到,还给贺高寒和宁乔打了电话,叫他们一起来看老李。
老李也领着他们去了后花园——估计是受沈安行影响,这一届学生里不论谁来,他都要领着人家去后花园看猫。
柳煦领着沈安行出现的时候,这三个人也还围着七中的流浪猫在惆怅地怀念沈安行。
可一转头,他们就看到话题的中心好端端地站在不远处,活得好好的。
三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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