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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寿面容苍老，眼神又迟钝缓慢的移动到戴着斗笠的陈炜脸上，在看不清对方样貌后，再次将头低下去，看向桌子上的那张纸。
光是这一个动作，陈炜已经等到怀疑这只妖怪是故意来折磨他们的。
“动作快点，后面还有妖怪等着。”杨戬手指敲了敲桌面，他是在场三人当中唯一没有戴着斗笠的人，在筋斗云上就将自己的模样变成红发獠牙的妖怪状。
如今那只充满肌肉筋骨的手掌在桌面上敲击着，眼神又虎视眈眈的盯着跟前的妖怪，话语中的威胁含义不用言语。
正常妖怪都会立马掂量自己的实力，然后乖乖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大名。
可眼前站着的这一只却不同，低着头慢吞吞看着那张纸上内容的伏寿，听到那敲击桌面的声音，将刚低下去的脑袋又用最慢的速度抬起来。
然后脖子往身后转去。
空荡荡的大礁石在远处，安静无声。
他的身后空无一妖，在场除了他之外，只有这张桌子后面坐着的三只大妖怪，跟一只赤狐，一条狗，还有一只太小没看清是什么。
伏寿看到自己的身后没有妖怪后，才将脖子重新扭正，这又是一个漫长无比的动作。
“我好想打他。”狐九的忍耐性已经彻底告竭，一条尾巴都跟着不耐烦的拍打着地面。
“这么老，打不下手。”哮天犬望着这妖怪变化出来的模样。
老成这样，就算在凡人的世界了，只要不是做下天大的恶事，一般也不会有人去对这样的老者动手。
眼角的皱纹深深的垂了下来，鼻子高挺着，脸颊上挂不住的老肉同样往下垂着，将一张嘴的两边用力的往下拉耸着，身上还只穿了破袈，长安城里的乞丐都没有这么落魄。
坐在中央的陈炜看着看着，突然激动的身子往前，想要凑近看看对方，一直注视着他的玄奘一把将人拉住，扣住腰身按在凳子上：“就这样说话，不要往前凑。”
“这位妖王平常是不是住在树上？行动一直这样缓慢？”陈炜被人扣住了，无法动弹只能在椅子上，隔着一米的距离将这只妖怪从上到下都打量一遍。
伏寿第一次被人问起本体的事情，听到这话后缓缓点头，同时也开口说了到了这里后的一句话。
“我——是——住——在——树——上——”
一句话，六个字用了狐九一盏茶的功夫，也让陈炜知道了对方的本体是什么动物。
刚才的焦躁情绪挥洒干净的对着玄奘解释：“这位妖王的本体是一只有点像猴的动物，常年居住在树上，虽然拥有四肢却不能正常行走，都是靠前肢拖动身体缓慢前行，所以他的动作才会那么缓慢。”
玄奘瞥了一眼格外兴奋的陈炜，“他有毛？”
陈炜一扬眉：“当然有，树懒的本体长得耳短，头小，毛发蓬松长厚，长相很特别。”他以前看过动物世界，对这种走路异常缓慢的动物记忆深刻。
佛子微微一笑，抬眸看向站在桌子跟前等待的妖怪，语气森冷：“慢成这样也过来吃和尚肉，真是个有毅力的妖怪呢。”
某个凡人和尚怀疑他在阴阳怪气，可又没有证据。
伏寿终于在那张纸上写下了他的姓名，还有来历，写完这几个字所花费的时间暂且不提，只是登记好的妖怪没有将笔放下来，反而是抬起手来，缓缓往上。
二郎真君舔着嘴角的獠牙，打量着这只妖怪想着从哪里下手才会最快速度送对方去幽冥地界。
那只手渐渐越过陈炜的头顶，然后落在三个人身后放着的食盒上，伏寿指着那个食盒开了口。
“泾——河——龙——王——提——供——食——物——吧——？”
肚子已经响亮半天的妖怪，在三个人仙佛面前，吃上了长安城化生寺斋堂亲制的食物。
等悟空从筋斗云上落下来时，伏寿还没吃完一块甜瓜。
陈炜看着对方写在纸上的内容，只有两行字。
姓名伏寿，来自北俱芦洲。
作者有话要说： 伏寿：大——家——好——。
第272章 一更
“这妖怪被打残了？”悟空跳下云端, 火眼金睛立马看出了那吃着甜瓜的老头，是只妖怪变的。
“没打他，天生动作慢, 北俱芦洲来的。”陈炜扭头看向那名坐在他们身后吃着甜瓜的妖怪, 大手一挥做出安排：“玄奘你给他带路，将他送到水晶宫内先安顿好。”
玄奘坐着没动：“狐九。”
“圣僧, 我不太会水，那水晶宫要是太远的话, 我恐怕下不去。”一向做事积极的狐九, 头一次面对任务时，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它毛发又多又厚实，在浅水中捉鱼还行，可要是下龙宫，就有点力不从心。
凡人和尚眨了眨黑眸，万分期待的望着不想下水的圣僧：“亲，可以教我避水诀么？学会了之后我愿意亲自去搞下水接送服务。”
他至今才学了一个将绳子变得可有可无的法术，掐指一算也应该学第二个法术。
上一秒还不想下水的圣僧, 转瞬就站起身来, 拉上陈炜，领着那名登记入册的妖怪去了泾河岸边。
想法很美好的二位，拿下头上戴着的斗笠, 脱了鞋子很快入了水。
如今四月, 天气在白天已经开始有些热了起来, 河水被晒了大半日上面一层都是温的。
陈炜先跳进去, 在水深不到两米的位置游了两圈，等手脚适应了水下后才游到玄奘跟前。
“来，教我。”站在手中的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干劲十足的看着明明也在水中飘着，却全身上下一滴水都没有的玄奘。
“这个法术可以一直保持自己的身体不进水么？”陈炜划动双脚，游到玄奘身后，围着人转了一圈，又伸手用自己湿漉漉的手掌贴在那玉色圆领常服上。
玄奘握住那只提起他袖子揉搓入水的手掌，语气无奈：“不是水中走兽，只利用避水诀是不会一直不碰到河水，只是看每个人的修为力量，强大的可以保持几十百年避水诀不断，常人维持三五十日就已经足够了。”
“那你能维持多久？”陈炜将那条怎么往水里揉搓都不会打湿的袖子松开，仰头问他。
“你想多久就多久。”
佛子的一句话，就让凡人和尚激动不已的拉着人游向了湖泊中心，那水下有大大小小的漩涡，常人在这里早就站立不稳。
玄奘却拉着双脚踩踏着水流的人，保持站姿教对方怎么使用避水诀。
他们在这里教学，那头伏寿妖刚离开吃瓜的石头不到两米远。
悟空扛着肩上的棍子，已经围着这只妖怪走了二十圈，发现对方速度是真的慢，而不是故意欺骗他们时，问出了一个之前众人都没来得及问的话题。
“走这么慢，你是怎么从那北俱芦洲来的？这速度至少要走十年二十年才对。”
那时的玄奘跟陈炜才多大？还是一个小孩，连金山寺的大门都没出过，这妖怪就已经收拾妥当出门来吃和尚肉？
坐在原地的杨戬也忍不住的看了过来。
在他们注视下的伏寿妖慢吞吞放下那只继续前进的脚掌，缓缓站稳侧身，看向跟前的猴子妖：“被——寓——鸟——捉——住，挂在它脚掌上出了北俱芦洲，又被谯明山上的孟奎捉住，走了很久。”
伏寿甚至数不清自己出了家门有多久，只记得自己还是一名小伏寿妖时就被寓鸟捉住，对方本来是想要将它捉到鸟巢中给幼兽当口粮。
可等他们回到鸟巢的时候，里头的寓鸟幼兽已经全部被孟奎吃掉。
并且孟奎打败了抓他的寓鸟，也将他当成食物直接带走。
随后孟奎也被其他妖怪追赶，还没来得及吃他就跑了。
伏寿想回家却不知道自己在天上飞了几万里，也不知道孟奎叼着他在地上奔走了几千里。
等他获得自由落地时，就开始漫长的回家之路。
齐天大圣跟二郎真君，并三只爱宠听完了这感人肺腑的故事后，不约而同看向陈炜写的那张纸。
“这张登记表上，不如再添加一行没用的妖怪分类，二郎真君认为如何？”悟空道。
杨戬点头：“善！我重写一张登记表。”
这种妖怪，别说抓起来给他们盖庙塑金身，对方能否先不让自己饿死都是一个问题。
白间没跟着陈炜下来，此刻趴在桌子上仰着脖子看向那只伏寿妖：“妖怪，你今年多少岁？”
距离他们登记桌子五米远的妖怪，仰头看着天空上飞过去的鸟儿，缓慢转动大脑后，给了答案：“七岁。”
悟空/杨戬/白间看着那张五官都在下垂的面容，同时沉默，并且再次看向那张群妖登记名单。
思索着，他们是不是去跟陈炜商量商量，在登记本上再限制一条，没到百岁的妖怪禁制参与吃和尚盛会。
不过这件事情还不算结束，等陈炜已经学会避水诀，不用玄奘帮忙就能一个人游到那金碧辉煌的水晶宫时，手掌触摸着那些金柱玉墙。
穷人心态的陈炜用手指抠了抠墙壁上的夜明珠，嘴里吐着泡泡问人；“我们走之前，把这些都挖出来吧。”
玄奘扫了一眼那些金玉之器，点头同意：“好。”
两个人都掐着避水诀，也不上岸了，到处扣扣挖挖起来。
陈炜在泾河龙王的库房内，找到了几十件百斤重的武器，还在里头找到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直接被他占为己有。
又找到了一副不知道是哪位鳌精蜕化下来的钳子，陈炜抱着钳子对准墙上的夜明珠，直接将这东西当成老虎钳使用。
很快一颗一颗跟龙眼打的夜明珠就装满了袖子藏兜，原本漂亮的水晶宫内，多了几十个坑坑洼洼的小洞。
要不是记得这里还要给群妖暂时居住，陈炜甚至连头顶上的几颗有脑袋那么圆的夜明珠都给撬掉。
玄奘拉着还望着那三颗巨大夜明珠的人往上游去：“这些珠子暂时留在这里用来照明，等群妖都收服后我们再来挖。”
“到时候我们也做成灯镶嵌在房顶上，再找人做个灯罩，晚上睡觉的时候一拉绳子就罩起来，要用的时候就拉开，比油灯安全。”
陈炜从袖子里捞出两个龙眼大的夜明珠，也很快有了主意。
“这两个给你坐一个小灯罩，放在藏经阁内照明。”
“珠子很多，房间里也可以用上。”玄奘捏了一把两人袖子里放着的夜明珠。
哪怕给整个化生寺的大殿都换上夜明珠来照明，都绰绰有余。
等他们带着一兜的夜明珠上岸后，就看到一道蹒跚的，穿着破袈的身影一只脚刚踏入水中。
“啊！我们忘记他了！”陈炜一拍脑袋，指着那只伏寿妖，不过再看对方的动作又理直气壮起来：“反正他走的慢，到了现在才走到这里，正好再将他安排下去。”
两个刚从水里钻出来的人，直接走到岸边，一左一右拉住伏寿妖的胳臂往泾河湖泊中央游过去。
到了中心漩涡的位置后，玄奘松开手掌还不忘提醒陈炜：“松手，让他自己下去，这下方就是水晶宫，近几日你就住在下面。”
抓着伏寿妖的两只胳膊统一松开了，一个字还没说出口的伏寿就这样，胳膊还没抬起来，整个妖身就沉了下去。
为了说话才张开的嘴巴，“咕噜咕噜……”进着水，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看着上方站着的两个人，想要伸手求救，一直到自己整个沉底胳膊还没抬起来。
“他看起来不太会游泳，我们还是提上来吧？”陈炜对刚才那个跟石子一样往下沉的妖怪，产生了生死担忧。
大唐高僧冷静开口：“提上来后，他住哪？”
一炷香后，出门的四个人变成五个的回到了化生寺。
庙里收到消息的知客堂主匆忙赶来，望着门外站立的圣僧还有那位全身滴水动作迟缓的老丈。
当场就找出了需要自己服务的对象。
“给他准备一个偏僻不近人的院子，他是妖。”陈炜提醒那名知客堂主。
听说是妖怪，专门管辖客堂僧人住宅问题的知客堂主，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整个化生寺的房屋分布图，很快就给这名叫做伏寿的妖怪安排好了住所。
他们的群妖登记计划，第一日以收回来一名年龄七岁，不能建庙塑金身，还需要他们倒贴住宅的伏寿妖为结局。
对此，陈炜摩拳擦掌的越挫越勇。
回到房内洗过澡，就将那些夜明珠都拿了出来，亲自画了图纸请来工匠。
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就将屋内需要的新款油灯坐好，书桌跟前放着一盏小的，藏经阁玄奘书桌上也放置一个。
还给狐九跟白间各一枚。
长安城外的群妖登记情况，陈炜只去了两次就没时间，悟空跟杨戬每日在那块大礁石后面，不停将从四大部洲赶来的妖怪强制请进了泾河龙王的水晶宫内。
为了防止人手不够使用，陈炜还去了一趟附近的六峰山，将那只苍狼妖叫出来帮忙。
七峰山跟八峰山的熊猫精还有孔雀精也跟着出来帮忙，在城外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空进城。
同时长安城内，万民期待的水陆大会终于开始了，在藏经阁学习的十名弟子上午要听他继续讲梵文，下午才可以去听玄奘高僧为万民讲四生六道轮回。
开讲当日，一千二百名僧人盘腿坐在道场内，场面庄严巍巍，条条仙气，朵朵祥光盈空，照彻了天关。万民立于道场正下方，安静无声的仰头望着那道登上法台的身影。
陈炜也坐在下方，跟上方法台正好是面对面的位置，隔着一米高台，上方的人只要垂眸就能够看到自己。
盘腿坐在下方的人，仰头望着那道穿着锦襕袈裟，手持九环锡杖，长得威颜雅秀的玄奘，不由自主的感叹：“第一次用这种视角来看玄奘讲经，原来我坐在高台上讲经是这副模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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