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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意(玄幻灵异)——顾言丶

时间:2021-06-08 08:53:41  作者:顾言丶
  他的眼神落在盛钊手心里,片刻后,冲着刑应烛轻轻行了一礼。
  “您……”盛钊不大清楚现在应该称呼他什么,他身后佛光鼎盛,显然已经脱离了肉身,不再是那个普通和尚了。
  于是盛钊只能含糊道:“您叫我做什么?”
  “我与施主的缘分未尽。”无渡含笑说:“只是彼时我修为尚浅,有些眼拙,没认出应龙身份,是以差点泄露天机。”
  “天机?”盛钊愣了愣,下意识想起了那两个没被回答的问题。
  “什么意思?”盛钊追问道。
  “那两个问题的答案,施主不必着相,未来当有一日,自会知晓,现下时机未到。”无渡说:“施主可再换两个问题,贫僧便可了断尘缘,回归本位了。”
  “我……”
  盛钊其实没什么想问的,他不求财不求色,这辈子唯一一点缺憾还被刑应烛补足了,除了被无渡隐隐叫破的那两个问题之外,确实没什么在意的。
  “我想问问,应烛他……”盛钊舔了舔唇,说道:“他的东西能找回来吗?我是说……在我能看见的这辈子里。”
  “可以。”无渡含笑道:“还有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盛钊咬了咬牙,无渡不提倒还罢了,可他偏偏要提醒盛钊,反而让盛钊又想起那两个问题了,左右一犹豫,竟然还真生出几分在意了。
  “那你说的那个‘时机’,它什么时候来?”盛钊问。
  无渡看着他的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道了一声佛号。
  “这问题的答案在贫僧的修为之上,贫僧不敢妄自定论。”无渡说:“但若是叫贫僧来说……或许在千日之内。”
 
 
第105章 “上辈子,在天目山上,你没有遇见什么人吗”
  自渡寺外两里地的北海岸边,白黎摊开手,接住了一滴飞溅起的水花。
  青色的小雀乖巧地伏在她肩膀上,梳理了一下自己被海水沾湿的羽毛。
  身后传来一阵极轻极缓的脚步声,白黎擦了擦指尖的水渍,等着对方走近了,才侧过头,瞥了一眼声音的来源。
  无渡站在她身后三步开外,冲她微微一颔首,轻声道:“多谢陛下施以援手,否则自渡寺内外百余名游人,恐怕都得被此波及。”
  “好说,都好说。”白黎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本也是我的职责……若是叫凡人眼见着玄学之事,最后还不是我的麻烦。不如一起挪走,来得清净一点。”
  “确实。”无渡说:“说起来,自当年灵山一别,与陛下已有九千年未见了。”
  “当年我年轻不懂事,听经嫌无聊,不小心掀翻了你们佛祖的莲花台。”白黎负手笑了笑,说道:“说起来实在惭愧。”
  白黎嘴上说着惭愧,脸上倒一点“惭愧”的样子都没有,她肩上的青雀埋下小脑袋,可疑地耸动了两下。
  好在佛祖座下的亲传弟子是个没脾气的实在人,听了这话也没发怒,反而客气地笑了笑。
  “当年陛下虽年轻,可悟性却好。倒是贫僧惭愧,在这红尘间滚了几千年,才将将悟到此间关窍。”无渡说:“何况最后这灵犀一点,还是莲施主给予贫僧的。”
  “她本是沂山上一朵千线莲,你当年路过沂山时也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白黎说:“后来她脱了灵骨得以做人,在轮回里扑腾了三千年。现下又见到你,虽然彼此不计前因,但也算是有始有终,得偿所愿了。”
  “阿弥陀佛,都是因果。”无渡叹息一声,说道:“贫僧本以为能救她出苦海,却不想,最后还是她自渡上岸。”
  “杀伐是渡,慈悲也是渡。无外乎手段不同,没有个高低之分。”白黎说:“但归根究底,无论是妖还是神,都只能渡自己罢了。”
  无渡敛目轻叹,说了声是。
  九千年前灵山讲经,这位小殿下听得无聊又烦闷,最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下直指佛祖言语偏颇,眼界片面,不能观无妄混沌之事。
  当时她一言激起千层浪,直把一场讲经法会拧成了一场你来我往的论道。
  那场论道谈经玄妙非常,无渡昏昏然听了全场,话是都听明白了,可依旧不能完全顿悟。
  之后那年轻的小殿下自己讲完了心情舒畅,拍拍屁股走了人,可无渡心里却埋下了不少疑虑种子。
  他仿佛走入了一条死胡同,眼前迷障颇重,再寻不到佛法之妙。到最后,无渡自知进入了瓶颈,便去与佛祖请辞,直言要入人间苦修,以堪佛法。
  ——直到今日。
  直到连饮月死在他面前的那一瞬间,他才醍醐灌顶。真也好,假也罢,洁净污秽,不过是人心标杆下的产物,所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也委实不过是一场虚妄大梦。
  “陛下,多谢了。”无渡说。
  他最后冲着白黎略施一礼,双手合十捏了个法印,便周身化作一道金光,向着西天而去。
  白黎回望了一眼浅水镇的方向,然后施施然一步踏上海面,正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自渡寺里,盛钊先前就耐不住性子,带着刑应烛先走了,说是要回酒店养养伤,只留下张简和胡欢依旧待在寺里,面对着两具凉透的尸身。
  外头天色将黑,空气中的香火蜡油味道也渐渐淡去,莫名显出一种萧瑟之感。
  胡欢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胸口,半晌终于缓过劲儿来,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张简。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快太急,张简和刑应烛同时进门,他的注意力自然被“自己人”吸引走了,这半天过去,才想起张简已经自救成功了。
  从胡欢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张简的侧脸。他半个身子隐没在沉沉的黑暗中,眼神有些木然地盯着连饮月的方向,唇色发白,脸色也不大好的样子。
  平时白天晚上地在一起,胡欢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张简陪着,现下他骤然丢了一次,倒真让他生出了一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他从地上爬起来,不讲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张简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回神啊。”胡欢说:“你怎么了,愣神这么半天?”
  张简在前世的大梦里游荡了三年多,现在头还疼着。前世和今生掺杂在一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毫无规律地乱蹦,只剩下面前这只狐狸,还是一点没变样。
  “我在想刚才连饮月那句话。”张简低声说。
  他一开口,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就有些松了,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撑了一把桌面才站稳了。
  “什么话?”胡欢随口道:“你别听她的,她那是上辈子有执念,人才疯魔了。你又没什么遗留的因果尾巴,在乎这个干什么。”
  胡欢只是随便一安慰,就跟他先前敷衍张简没什么两样。可谁知这次张简居然没那么好糊弄了,他闻言偏过头来,目光如针般看向了胡欢。
  “没有?”张简反问道。
  “有什么?”胡欢被他也问蒙了,莫名其妙地道:“怎么,你这样的正统传人,上辈子也有因果没了结啊?”
  张简:“……”
  年轻的准天师似乎终于发现了某种先前被他刻意无视的不对劲,他无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撞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桌上的灯烛台被这一下外力撞翻,骨碌碌地顺着桌面滚到地上,砸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
  “上辈子,在天目山上。”张简盯着胡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他:“你没有遇见什么人吗?”
  胡欢愣了愣,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张简状态的不对,他微微拧着眉,似乎不知道张简因何有此一问。
  “天目山?”胡欢一头雾水地问:“什么人?”
  “天目山后山一条清溪旁。”张简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语速也比平时快了几分:“你当时后腿受伤,没有人救你吗?”
  胡欢愣了一会儿,顺着他的话在脑子里刨了半天,才从记忆里刨出了一点端倪。
  ……是有这么回事,他想。
  当时他只开了灵智,还未曾修炼成人形,在山中玩耍时不慎落入猎人的捕兽夹,虽然自己竭力挣脱了出来,但后腿却叫那夹子夹伤了,现下腿上还留着一块疤痕印子。
  “是有……”
  胡欢刚想承认,可话一开口,就被张简打断了。
  “你报恩了吗。”张简说。
  胡欢只觉得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吃了枪药,说话语气冲得要死不说,脸色也像是要吃人一样。
  平日里张简虽然也动不动就把“除魔卫道”挂在嘴边,总是显得杀气腾腾的模样,但他从来都没这么不客气过。
  胡欢一时间也来了脾气,他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往回退了半步,声音有些不耐烦:“早报了,怎么了?”
  张简张了张口,一句话噎在了嗓子眼里,愣是说不出来了。
  胡欢不晓得他今天怎么了,但他刚吐了血,人也不大舒服,心头隐隐起了火,话也没有太客气。
  “有恩要报,是狐族本性,不劳您费心,我也都记着,半点没敢欠。”胡欢说。
  张简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你……报给谁了?”张简问。
  胡欢是彻底不耐烦了,他虽然不知道张简从哪知道他这点鸡零狗碎的破事儿,但他到底也是兽族出身,骨子里有点野性脾气,哪能这么被人逼问。
  “自然是报给恩人了。”胡欢说:“当时对方落下了一条玉穗子在我身边,我醒后便循着气味找到了对方,正巧见他被人绑在土匪寨子里,我就助他脱逃了——治伤之恩以救命之恩报,我没报少了吧,张小天师。”
  胡欢最后几个字说得抑扬顿挫,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谁知道张简非但没发怒,反而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一样,身子软了软,跌坐在了桌沿上。
  他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唇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胡欢报错人了——张简比胡欢先一步知道了这件事。
  原来他前世看见的那一眼不是错觉,当时他堂哥脚边跟着的影子,正是彼时依旧是狐身的胡欢。
  这一瞬间,张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他这辈子灵智开得早,初窥前世时,第一眼便见到了上辈子半身血迹的胡欢,从此哪怕后来张成德封他前世渊源,那一眼还是让胡欢记在了心头。
  所以他打从见胡欢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随身的照妖镜里清晰地照出了胡欢原身的模样,也叫张简一眼就认出来,对方就是自己前世见到的那只小狐狸。
  是以张简一直以为,胡欢肯跟着他,也是知晓前世因果的,再不济,就算他年纪小不记事,也有冥冥中的缘分在。
  可谁知他压根就报错了恩,还错了人,在土匪寨子里救走了他的堂哥不说,还叫他年纪轻轻地就丧命在了那些凶徒手中。
  前世迷障里游荡的那三年虚无感又找上门来,张简吃痛地捂住脑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那穗子——是我堂哥刚刚打赌输给我的。”
 
 
第106章 “我是不该挟恩图报……何况还是上辈子的恩。”
  胡欢压根没想到他当初报错了恩,更没想到他无意中踢翻的那个火盆居然会害死上辈子的张简。
  他方才积攒起的气焰顿消,肩膀松下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张简的脸色。
  胡欢虽说已是修炼成妖的狐狸,但若是扔到妖族里,也是个半大崽子,不怎么经事的。他心里一下子又慌又愧疚,既不知道怎么面对张简这个“苦主”,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弥补。
  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又因为兽族的本能作祟,一时间先没想好怎么道歉,反倒本能地想逃离危险。
  “我……这……”胡欢支支吾吾地说:“上辈子的事儿了,你不能翻旧账啊——”
  胡欢的本意只是想说叫张简尘归尘土归土,上辈子的有冤有恨都该过去,大不了他这辈子再补给他一次报恩就得了。谁知这话落在张简耳朵里,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意思。
  张简闻言微微一愣,足足停顿了两秒钟,才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也是。”张简说。
  张简垂头抹了一下脸,也不知道是抹掉了汗还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把前生的事情跟胡欢吐了个干净,或许是想让他明白自己报错了恩,也或许只是他自己不甘心。
  但连饮月说得对,张简想,上辈子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孟婆汤一喝,前尘尽忘,身子都从里到外换了副新的,上辈子的死活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地君当时的话还言犹在耳,张简很想要说服自己前生之事已过,实在无须在意——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扪心自问,张简不恨胡欢……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先前的许多事,现在再回看,都成了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他一个人怀揣着这点隐秘的心思,将许多事都错会了不说,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胡欢是乐意跟着他的。
  现在想想,实在是个笑话。
  思及此,张简再待不下去,他匆匆拢上衣襟,从胡欢身边擦肩而过,迈步就往屋外走。
  胡欢哪能让他走,方才那一瞬间,张简的表情跟“心碎”也没啥两样了,他看着那么难过,难过到连胡欢都仿佛感受到了那种沉重,心头如压了一朵雨云,沉甸甸地发疼。
  “张简。”胡欢一边迈步追他,一边连忙说:“那我补给你!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
  胡欢一只手伸到半路,还没等搭到张简的肩膀,就被他回身抵着肩头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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