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祝微星琢磨了一下午, 一会儿下决心要把这事搞清楚,一会儿又觉得连警察都查不清,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心情复杂。
傍晚去到废地练笛子的时候还在思考,连着把好几个音都吹得荒腔走调。
然后就又被石头给砸了。
没砸身上, 砸在离脚趾差几厘米的地上。
有这高超技术的没有别人,祝微星抬头, 快速锁定歪墙下坐得没个正型的投手。
天已昏黑,姜翼的脸半隐半灭看不真切, 不确定是否因难听的长笛打扰又给气到了。
祝微星每天都会来此练习, 废地又黑又脏,蚊子还多, 除了他没别人。姜翼之前与他争这地盘明显就是故意找茬,初见两回后,祝微星就没再遇上过他,不知今天这人又起了哪门子兴致,一来就招呼自己。
“你们老师属龙虾?又聋又瞎能把你教成这样?天天吹那么难听?”姜翼对他的演奏给出刻薄评价。
祝微星心说他是属龙虾,但他没教过我。
不过今天自己状态的确不好,确认付威已死,他一直在想那【作威作福】的账号背后到底可能是谁?和孟济,和自己又有什么联系。
可想不透,只能叹气。
一抬头,见姜翼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正牢牢盯着自己。
“游魂?当我假的?”姜翼不满。
祝微星忙道:“看见你了,有话跟我说?”
姜翼皱眉:“谁有话跟你说?!你麦克风?”
行吧,祝微星低头擦笛子。
不受理睬的姜翼开始晃悠着转圈,把刚砸过来的石头踢得劈啪作响,刷足了存在感。
祝微星目不斜视地保养乐器,盖上盒盖准备离开,刚迈腿却听身后喊。
“走。”
姜翼越过祝微星往另一条小道而去。
行了几步没见人跟上,不快回头:“愣着干嘛?”
祝微星问:“去哪里?”
“总不会把你卖了。”
猜到这人说不出好话,祝微星想了想,拎起笛盒跟随在后头。
姜翼走路很快,明明踩着拖鞋脚掌落地却没动静,跟他在家那台风过境的气势完全不同,像极了夜行的猫科动物,走夜路轻盈无障碍。祝微星跟不上他速度,拐弯的时候差点被弄堂杂物绊倒,肩膀磕墙发出一声轻响。
他没呼痛。前面人却一下放慢脚步。
“啧,”看不清表情都能感受到姜翼嫌弃,“站着晕倒,爬树摔跤,走路还绊脚?是不是要我抱你?”
祝微星不接话,只揉肩膀,又问一遍:“去哪里?”
姜翼仍不答,继续往前,步伐却缓了两倍。
走了又几分钟,祝微星发现他们竟绕回了羚甲里,前头就是四号楼,不过不是正面,而是建筑背面。
见姜翼在楼前停下,祝微星疑惑。
不等说话,小土匪已抬手掰开一楼某扇窗,利落地一翻身,直接跳进面前的人家。
祝微星:“?!”
远处路灯蒙昧,照出一弧昏暝残影,隐约能分辨那窗户老旧,未装任何防盗铁栏,只一把铁质插销横亘保险。可惜现下插销已弯。
没错,被小土匪生生掰弯。
屋里头一片洞黑,未听人声。祝微星略惊,几秒后见姜翼返身,从窗口对他伸出胳膊。
“磨叽什么?”姜翼催促。
“这谁家?”祝微星没动。
“害怕?”姜翼笑了,郁暗的空间里能看见他白白的牙,“怕跟我一起蹲班房?”
祝微星看着小土匪一身的恣意反骨,向来谨慎的他头脑一热,将手放到了姜翼的手心里,瞬间五指像被一团火给包裹。
窗框大概到祝微星胸口,他本意只想借把手,刚准备自己翻栏,又一手横来轻松圈拢他腰,往上一托,轻松把他从原地提起捞去了另一头。
快得根本没给反应时间。
落地后,有过经验的祝微星只是半懵,冷冷瞧了对方一眼。
“看什么看?等你爬进来天都亮了。”小土匪贴着祝微星把窗虚虚合上,拉了窗帘,又打开手机照明,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祝微星已渐渐学乖不和他争,待屋内亮起便抽回还被抓着的手,从姜翼的包围圈中退开,观察周围。
羚甲里的楼,格局都大同小异,这房子和自己家面积该一般大,但瞧着格外空旷,墙面斑驳,陈设老旧,几乎家徒四壁。
屋里没人,他们算闯了个空门。
不同于祝微星的小心翼翼,姜翼已大方地四处走动起来,自然地翻看,胆大又心大,仿佛不像第一回 来。
祝微星看了他一会儿,选择走到最近的橱柜前。
他心里其实已猜到这是谁家,真瞧见柜里摆放的全家福,仍觉心头一跳。
很小一张照片,也就五六寸,其内一家三口并排而站,寻寻常常。正中的男孩十来岁,长相普通,身形瘦弱,营养不良一般,看着很内向腼腆。
一边放了张奖状——校作文竞赛优秀奖,六年级5班,孟济。
祝微星忽然觉得很难过,自己会否就是这照片里无害男生的加害者,会否……是一个杀人凶手。
“我带你来扫墓的?”
不同于祝微星的敏感心思,姜翼在一边毒舌得打断他伤怀,不满祝微星浪费无谓感情。这也让祝微星本欲问出口的那句“你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吞了回去。
小土匪的种种表现实在不像对孟济有什么深重情谊,十足陌路,陌路得甚至不近人情,一如他对每一个擦身而过的无心人。
时机不对,祝微星暂没空对姜翼剖析。七点不到,远未到邻居休息,外头不时传来走动笑闹的声音,他俩应该动作迅速尽快离开,以免生事。
祝微星收起多余情绪,走到姜翼身旁一道翻看起来。
孟家实在没什么好找的,一贫如洗一目了然,十来分钟就能把屋内摸一遍。
祝微星拿指尖擦了擦书桌,有落灰,但不像是两年多没住人那么厚。
“他的私人物品太少了。”祝微星忽然说。
姜翼看过来,手机的灯光从下而上映着,衬得他的脸部轮廓更显立体,眉眼更莫测幽深。
姜翼:“哦?”
祝微星指间轻敲着桌面:“他出事的时候是高三,可房间里的书才几本,重要的科目都不在。”
姜翼挑眉。
祝微星:“还有换洗衣物,没有贴身的衣裤?”
姜翼撇嘴。
祝微星:“他去世的时候,你烧给他了吗?”
姜翼和他对视。
祝微星皱眉。
姜翼笑了,笑容很好看:“没有。”
“那去哪儿了?”
姜翼用指腹搓鼻尖:“他住院那段时间,衣服和书我都拿去病房了,他妈脑子还清醒的时候硬要求的,说等他醒了能用。结果人没醒,我自然就丢那儿不要了。”
祝微星瞧着他,眼神钩沉。
姜翼不慌不忙和他对视,麻烦精的眼睛还挺好看,瞳色不是纯黑,有点赭石混琥珀的暗金,睁大的时候特别焕然透明。
姜翼的手在裤袋边扫过,似想摸烟,但最后还是放下了。
“怎么?当老子骗你?老子稀罕?”姜翼问。
祝微星不说话了。
陡然一阵窸窣声从背后窜过,把架子上的空瓶带倒了,惊了祝微星一跳。他反射性往前一扑,差点栽个跟头,亏得被姜翼挡了把,挡得祝微星直接奔他怀里去了。
姜翼把人抱个正着。
祝微星鼻子撞他肩窝里,一惊,刚要推开人站稳。姜翼一把扣下他双手,关了手机灯,扶着人后颈,把祝微星揽到身前,自己退到墙边。
同时,窗外响起脚步身和说话声。
“我刚听见这里有动静?”
“哪?四号楼102?”
“对啊,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了?孟家不是没人嘛。”
“我看看我看看……”
话落,有两影子出现在窗边。
祝微星的心提起。他整个头脸都被摁着埋进了姜翼的胸口,隔着皮肤能听见对方一下下有力平稳的心跳声,相较于自己夜入人屋的战战兢兢,姜翼可谓镇定得仿佛没有神经。
此时自然也容不得祝微星闪避,他只能配合的任对方气息将周身笼罩,透过鼻下衣衫,祝微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好闻味道,像阳光烤过琥珀木,干燥滚烫,厚重热烈。
那好像才是小土匪原本的气息,隐在廉价的洗衣液香下,不觉侵略强势,反而替祝微星格挡住了外界窥探,带来莫大的安全感。
一分钟过后,只靠目测没真上前查探窗户的两人交流着离开。
“大概是老鼠,孟家两年没人住,老鼠成灾了,我晚上睡觉都能听见吱吱叫。”
“真的?那改天要搞点老鼠药放门口,别爬到隔壁去,我们可惨了……”
两人说着渐渐走远。
脚步声远去,不等祝微星反应,姜翼却先退身闪开,伴着嘲笑说:“鹌鹑胆?我胸口都差点让你钻出个洞来。”
祝微星:“……”
第55章 他喜欢你啊
姜翼把人怼到哑口十分有成就感, 轻快地转身去了墙角,重又打开照明,一番磕磕碰碰, 在祝微星茫然的注视下竟然打开了一个……这叫什么?暗格?!
一个木板做的小夹层, 三十厘米左右的空间, 门一关,可以挂锁。
但孟家的锁没扣上,祝微星就见姜翼从里面拿出了一只饼干盒。
他连忙上前跟着查看,好奇地问:“为什么这里有个夹层?”
重要的是为什么小土匪会知道孟家这里有个夹层?
小土匪对祝微星时不时释放的怀疑报以鄙夷:“你回你家, 也能找到这么个破地方。”
祝微星诧异:“每家都有?”
姜翼不屑一顾:“当初造这东西的小脑发育不全,说为了给家里人放贵重物品, 他妈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专门存宝贝, 加把破锁就当保险箱了,这不是求着贼来偷?”
“所以你拿来放什么?”祝微星顺口一问。
姜翼流氓的特别坦然:“H片。”
祝微星立马后悔问了蠢问题,脸上尽量给予了成年人式的冷静, 却换来姜翼戏谑的盯视。
祝微星面无表情转移话题,指指饼干盒:“可以打开吗?”
姜翼不在乎地耸肩,爽利得将盒盖两头一提,掀开了。
里头摆得自然不是金银珠宝,只一本漫画, 一只八音盒,和一些零散小物件, 一看就是纪念型收藏品。
姜翼粗手粗脚地掰扯那只八音盒想看看里面有何猫腻,亏得祝微星眼明手快一把夺过才保住那盒盖。
面对仿佛被抢了玩具的生气脸, 祝微星软了语气, 给他示范:“盒子上有小机关,我觉得这个应该从这里开, 你看……然后这样……”
“啧,哪儿用那么麻烦,两秒钟就能搞定。”姜翼不满。
祝微星心说,你那不叫搞定,叫粉碎。
这个八音盒特别精致,盒盖上有一枚类似简谱还原号的镂空音符,质感复古,与孟家的破落格格不入,大概是孟济的珍藏,就这么被破坏,有些可惜。
小土匪哔哔归哔哔,没真阻挠祝微星忙活,坐倒在墙边不情不愿举手机给他提供光源。
两人对坐在一室暗色中,初时的紧张急惶慢慢消融在一灯静谧里,莫名蕴出些别样的宁和来。
把机关分解,祝微星笑了,颇有成就感地举起给姜翼看:“好了。”
不过他的表情很快又变得遗憾:“盒里什么都没有。”
这份遗憾听在姜翼耳中多了分小怨念小可怜。
“白痴……”姜翼骂他,声音却因周围岑寂放得极轻,像带了温柔。
祝微星没在意,又专注把盒子还原回去。
姜翼难得没催,等着祝微星把一切归位。
又拿起那漫画,本着谨慎态度随手一翻,却把祝微星吓一跳。
普普通通一少年热血封,里头内容却恐怖暴力,血腥猎奇,行凶屠杀的画面写实而细腻,有些还是彩页,不堪入目过于冲击。
祝微星手指捏了放放了捏,想丢开,又怕错过什么线索,心理斗争着是否继续。
正纠结,手中画册被人一把抽走,姜翼一目十行将那书从头到尾翻一遍,又从尾到头翻一遍,提着书脊抖两抖,丢回去。
“垃圾,没藏东西。”姜翼轻蔑下断语。
祝微星悄悄调整呼吸,这孟济性格内向,爱好却有些偏异,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瞧着姜翼把盒子摆回暗格,两人照着远路返回弄堂。
爬窗的时候祝微星亲身验证没姜翼帮忙他无法顺利离开的事实,只得乖乖受了姜家长工友好援助。
走之前,姜翼注意到祝微星又回头看了眼橱柜里的照片,眼神复杂愧疚。
回家路上,祝微星沉默。
姜翼这次没越过人走到前头,脚步悠闲地踱在祝微星身边。
听见姜翼似笑了一声,祝微星疑惑转头。
姜翼掏出根烟咬在嘴里,没有点:“这是给自己定完刑了?下一步是不是要以死谢罪?上次是谁说刚活过来不久,很惜命。”
祝微星回忆,崴脚那夜央求对方去买小蛋糕时好像的确说过这话?姜翼竟记得?
祝微星摇头:“我当然惜命,也不会轻易认刑。现实一天未证明我有罪,我就会堂堂正正活着。”说是这么说,但祝微星心内知道他的希望自信留给了现在的自己,对过去的曾经,多少有些不可控的悲观,谁让祝靓靓人品实在差。
姜翼拿出火机,低头点烟:“你最好是。”
六七号楼前,两人分道扬镳。
祝微星说:“今晚谢谢你。”虽然收获不大,但他仍记小土匪的情,一笔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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