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里有两株灵芝,不知年份,但也算难得……”
“我那里……”
带这些灵药过来,原是为了探望中毒吐血的太上皇,如今却也顾不得了。
帐内,乾帝长身而起,道:“过去看看吧!”
刘总管没敢提醒他从那边回来才半个时辰,低头在前面引路。
贾玩养伤的营帐并不远,乾帝掀开帐门,就看见少年在锦被中缩成小小的一团,长发披散,肌肤薄透似玉,唇色苍白不见半点血色,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一动不动。
乾帝心中一阵酸涩。
明明不必趟这趟浑水,明明已经下令他保全自身,偏偏傻乎乎的来了,又傻乎乎的不走,遍体鳞伤、一身血衣挡在所有人面前,明明已经千疮百孔、油尽灯枯,却强撑着一口气,不肯退,不肯倒。
谁能想到,所谓血衣人屠——杀人如麻,一迈步便吓得“武林群雄”如鸟兽散的血衣人屠,不过是个傻的要命的小笨蛋。
林如海啊林如海,你怎么把个孩子,教成了这幅傻样儿。
他虽贵为九五之尊,后宫有佳丽三千,膝下有儿女成群,还有千万将士、满朝文武为他效力,看似风光热闹,可是还有谁能像这个傻孩子一样,一次次不顾性命的将他挡在身后?
伏在床边的赵轶抬头,唤了一声“父皇”,便再没有多余的话,托着少年的头,将下面的软枕抽了出来,又将折叠整齐的衣物一层层塞进去。
“轶儿,你在做什么?”
赵轶头也不抬,道:“枕头太高了。”
乾帝涩声道:“轶儿,你……让他安生些吧!”别再折腾他了。
赵轶恍若未闻,将垫高的衣物又抽了一层出去,细细的整理平整,才松开手让少年枕上,看了一阵之后,又动手将他的头按的低了一些。
乾帝皱眉道:“赵轶!”
“父皇放心,我没疯。”赵轶抬头,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眼神却是平静的。
“太医说只要他内力重新练回来,就能活……我记得他说过,他练的先天功,取的是婴儿初生时那一缕先天之气,故而最初练功时,效仿胎儿在腹中时的蜷缩之态,待小成后便不再拘泥于此……
“我帮他把姿势摆好,他就能练功了……练出内力来,他就能活了。
“之前一直没能成功,一定是枕头太高了,我听说婴儿初生的时候,是不能用枕头的……”
“轶儿,”乾帝鼻子发酸,打断道:“你冷静点,逸之如今人事不知,你就算替他将姿势摆好,他也……”
赵轶平静道:“别人不行,他可以。”
乾帝长叹一声,不再说话,账外却传来兴奋的声音:“殿下,殿下!九百年的人参,我拿到了!里面还有许多灵药呢,够阿玩用很久了……”
门被大力掀开,抱着大大小小盒子冲进来的周凯僵立在原地:“陛、陛下……”
赵轶抬手:“参。”
周凯“哦”了一声,迈着僵硬的步伐从乾帝身边绕过,将一支人参放进赵轶手里。
赵轶切下几片薄片,捏开少年下颌,将他嘴里的参片取出来换上新的。
乾帝待他做完,才看向周凯,问道:“九百年的人参……哪里来的?”
周凯缩着脖子不吭气。
乾帝喝道:“说!”
九百年的人参,连他宫里都没有,他知道的,也就太上皇身边有一支。
周凯吓得一个哆嗦,嗫嚅道:“刚刚从别宫里抢救出来的……”
乾帝咬牙重复:“抢救?”
“对!”周凯豁出去了,脖子一梗,道:“方才别宫失火,我和弟兄们冲进去救火,抢救出来的!”
“别宫失火,要你们去救?”乾帝几乎被气乐了:“药不够告诉朕,朕派人去取就是,居然瞒着朕去抢太上皇……周凯,你好大的狗胆!”
周凯呐呐道:“不是抢,是抢救……”
乾帝抓了杯子要砸,举起来又放下,问道:“怎么失的火朕就不问了,朕只问你,别宫的禁卫军呢?就这么看着你们冲进去抢东西?”
周凯偷偷看了眼赵轶,声音细若蚊蝇:“别宫着火,他们还不许我们去救,分明就是想谋害太上皇,所以被京营的大军……杀光了。”
杀光了……乾帝身形一晃。
赵轶淡淡道:“父皇不必担心,我自会向文武百官解释,事情是我做的,和父皇无关,父皇毫不知情……太上皇那里……”
他一字一句道:“我也自会去‘请罪’。”
乾帝深吸口气,无力道:“太上皇呢?”
赵轶冷笑一声。
周凯忙道:“太上皇好好的在宫里呢,我们哪敢惊扰……陛下,如今别宫都在京营的掌控之中,咱们搬进去吧!我们就只烧了一个马房,其他地方都好好的——这破帐篷既不防寒又不防风,蚊子还多……”
只“烧”了一个马房……他倒宁愿这群混账把别宫烧了大半再去“救火”!
乾帝气的发颤,手指在他头上虚点,最后一拂袖,大步出门,对刘总管道:“召集左相等人前来议事!”
见乾帝背影消失,周凯脸上哪还有半点惶恐。
这一次,太上皇最失策的,是算漏了两件事,第一件,阿玩以一人之力,硬是挡住,甚至击退了那帮江湖中人,让乾帝未能落到他们手上。
第二件,就是万万没想到,赵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居然完全掌控了京营。
本以为他在京营步步维艰,处处掣肘,可事实是,他带着两万人悄悄来了别宫,太上皇竟没有得到丝毫消息……王子腾在京营经营数十年埋下的钉子,竟被他拔的一干二净!
如今太上皇大势已去,又有刺杀之事在前,在大义上也说不过去,按朝廷那些人的做法,必然是以此向太上皇施压,好言相劝,让他将手里的权柄都交出来,从此安心退养,享享清福……说不定还会付出一些代价,让他“说服”王子腾退兵,和平解决此事。
凭什么?
他将事情做绝,最后落败之后,他们却还要求着他,恭恭敬敬的把他供起来,给他下跪,给他磕头,给他上供……凭什么?!
他就是要戳破这层父慈子孝的皮!什么大局为重,什么以孝为先,我呸!
害死他们那么多弟兄,还有阿玩……
阿玩……
他抹一把眼泪,对赵轶道:“那边最好的温泉,弟兄们已经占住了,别说什么皇子公主,便是皇上去了也不让!药也差不多熬好了……咱们赶紧带阿玩过去吧!”
又忍不住问:“你说温泉对阿玩的伤有用,是真的?”
赵轶平静道:“我不知道。”
周凯愣愣站了一阵,默默上前将少年扶到赵轶背上,又用厚厚的披风裹住。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一章请笑纳。
爱你们!
第108章
距离太后薨逝已经六天, 京城比往日冷清许多,戏班子关了,饮宴停了, 连店里的成衣布料,都换成了素色。
除了不能穿红着绿,喝酒听戏, 百姓的日子照旧过, 却不知道上头的大老爷们,正人心惶惶。
陛下离京六天了, 到现在竟都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太后到底怎么死的?凶手何人?可曾捉拿到案?太上皇龙体如何?太后丧事如何办理?何处停灵?几时发丧?丧礼是简是繁?和尚道士请多少为宜?
竟无一句吩咐。
若只这样也就罢了,最多揣测皇上和太上皇意见相左,到现在都没能达成一致, 但问题是, 不仅皇上没有旨意回来,连随驾而往的文武百官、宗室权贵,也没有一个传回消息, 本该留在京城主事的潜王赵轶也不见了人影。
正慌的六神无主,纷纷派人前去打探的时候, 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别宫派了钦使回京传旨了!”
“果真?可知是哪位的圣旨?”
“有人看见, 领头的是皇上身边的王公公!”
“阿弥陀佛……先去了哪家?”
“宁国府。”
“……怎么又是那位爷?!”
六天前,就是这位爷,一天之内收到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打杀了太上皇身边的红人还若无其事,使得太上皇和皇上正式翻脸。
结果当天晚上太后死了, 太上皇中毒吐血……
如今皇上在别宫发出的第一封圣旨竟又是给他的!
宁国府。
王公公含笑递出圣旨:“恭喜乡君。”
惜春恭敬接过圣旨,低声道了谢,问道:“多谢公公, 公公说玩儿现在在皇上身边,不知他可有话带回来?”
王公公迟疑道:“这……”
惜春脸色瞬间煞白。
大乾与前朝不同,乡君是镇国公之女或郡王孙女才有的封号,宁国府说来是国公府,如今却只剩下威烈将军的爵,且承爵的是她弟弟又不是她父亲,她有什么资格做乡君?
唯一的可能,便是贾玩在别宫立下大功,可他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劳,又怎会惠及到自己身上?且是如此殊恩……除非,除非他自己已经……
他身受重伤却悄然离家,怎会不知道家里在担心?如今既有人来传旨,他却一句话都没带回来……
王公公何等样人,立刻反应过来,暗赞这小姑娘清醒敏锐,不曾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昏了头,道:“乡君误会了。”
诚恳道:“贾大人好着呢,全须全尾的,就是受了点伤,正养着。您知道的,贾大人他一吃药就犯困,原先陛下不许人向京城递消息,如今许了,可贾大人又一睡不醒,自然没法子带话。”
惜春将信将疑道:“既如此,陛下为何会……”
目光落在手中的圣旨上。
王公公笑道:“封您做乡君,是因为您立下大功,和贾大人无关……也不能说无关,总之呢,这次若非乡君替贾大人隐藏行踪,让对方少了准备,如今怕是另一番局面呢!”
又道:“您安心做您的乡君就是,别宫的温泉有益养伤,贾大人恐怕会在那里住上一阵子,您别多想……乡君,老奴还有别的旨意要传,这就告辞了。”
说完不等惜春回话,抱拳一礼,匆匆离开。
……
别宫,夜深人静。
赵轶忽然从床沿惊起,习惯性的探向少年鼻尖和腕脉:呼吸,有的,脉搏,有的……
……还在。
赵轶闭了闭眼,将少年颊边的乱发拨到耳后,又将被子扯高些,按紧,起身转到外间,毫不意外的看见周凯抱着刀靠在门上打盹。
见赵轶出来,周凯精神一震,眼含期待的看向他。
赵轶摇头,问道:“刚刚外面怎么了?”
周凯眼神黯淡下来,重又靠回门上,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有气没力道:“太上皇砸了药碗,要见皇上。”
赵轶道:“他去了?”
“不去能行吗?皇上案头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周凯嗤笑一声,道:“郑庄公和姜氏尚且掘黄泉以见……”
拖长声音,语气嘲讽:“生养之恩大如天呢!”
赵轶默然片刻,拿过一旁的大氅,道:“你守着他,我出去转转。”
周凯让开路,懒懒道:“别走远了,阿玩不在,再遇到刺客,可没人护着你。”
赵轶脚下一顿,僵硬了片刻,又大步离开。
……
别宫最华丽舒适的宫殿,外面侍卫如林,里面灯火通明。
太上皇就住在里面。
住最奢华的宫殿,吃最精致的吃食,用最珍贵的药物,被最好的太医、最美的宫女精心照料。
“殿下……”
赵轶抬手,止住侍卫见礼,将披风扯下来扔给欲言又止的刘总管,走向大殿。
殿内只有太上皇和皇上两个人,其余别说侍卫宫女,连刘总管都退的远远的,赵轶靠近大门的时候,才渐渐听清里面的声音。
“怎么?杀了太后还不够,还想连朕也一起杀了?”
“太后是怎么死的,父皇难道不比儿子清楚!”
“朕该清楚什么?朕只知道,那天若不是太后,死的就是朕!好,好得很!毒药药不死朕,索性派大军来平了朕的别宫!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朕只当你孝顺知礼,将皇位都与了你,如今你却容不下朕,连杀母弑父之事都做的出来!好,好,倒是朕小觑了你!”
“若父皇要见儿子,只是为了说这个,请恕儿子国事繁重,不能奉陪!”
“……朕可以给王子腾下旨。”
“条件?”
“王子腾做甘陕节度使。”
“……”
“太上皇真是打的好主意,”赵轶冷笑一声,开口道:“当初让王子腾掌控京营,当悬在父皇头顶的那把刀子,只要父皇不听话,便一刀砍下来,将他拉下皇位。如今又要将他放在甘陕……是不是父皇再不听话,就要将城门一开,放了突厥长驱直入,好毁了咱们大乾的江山?”
太上皇勃然大怒,喝道:“谁让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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