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轶摇头,道:“你们先出去。”
德福开口要劝,赵轶道:“出去。”
赵轶神色不对,德福不敢坚持,道:“奴才就在外面,爷您有事就叫奴才。”
和张友士一起退了出去,偌大房间中,只剩了赵轶一个。
赵轶挥袖熄灭烛火,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窗外的景象却变得清晰起来,月光下的皑皑积雪上,到处是暗红的血迹,血腥味浓郁的连凛冽寒风都吹不散。
赵轶安静的看着,忽然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心悸和后怕。
你差点害死他,赵轶。
八年了,赵轶。
八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赵轶。
八年前,那人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保护你,照顾你,救治你,包容你……而你呢,像一只水蛭一样死死吸附在他身上,贪婪的索取他的一切,肆意的发泄自己的情绪,任性、自私、狂妄……还有,无能。
所以他才一去不返,所以才他足足八年,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你活该。
你说过要变的更好,要对他更好,结果却像个泼妇一样在他面前胡搅蛮缠,甚至将他推进危险之中,差点要了他的命……
赵轶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这半个多月,他过得很辛苦。
双腿动弹不得,像废人一样被人搬来运去不算什么,最难熬的,是睡不着。
自从八年前,那个人离开他身边,他就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靠安神香才能入睡,那个时候,方子就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八年来,安神香中的药越来越重,效用越来越小,长此以往,不必别人再做什么,他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傻子。
这次他发了狠要断了那个东西,难道人还能被困死不成?等熬到了极致,自然就睡了。
他这样想着,熬着,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身体和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致,却一直还在强撑,不肯在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不想这样撑着,撑着,却在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所有防线彻底崩塌,原形毕露。
愤怒,委屈。
我告诉你我睡不着,你不信我,不许我靠近,弄坏我的腿,不来看我……
他像个怨妇似的无理取闹,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那种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无力感,快要将他逼疯了。
才有了让他追悔莫及的那一时冲动。
刚惊动护卫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来一场刺杀,是他早就计划好的,精心筹备了很久,负责假扮刺客的死士也已经准备就绪,这原是一个必死的角色。
他当时只想着怎么为难一下眼前的人,才将这个角色换成了贾玩。
换了贾玩,自然不必死,他武功高强,完全可以在护卫合围之前杀出去,可这样同样也宣告着计划失败——既然刺客武功如此高强,在皇子府中亦能来去自如,那他赵轶又凭什么在刺客剑下逃生?
只是这些比起那个人的安危来又算得了什么,所以他才会一开始就叫他快走。
只是他想到的,那个人同样也想到了,才有了这一场“惨烈”的刺杀。
他早该想到的。
“定当投桃报李,不负所托……”
这是那个人说过的话,以他的性情,答应过的事,说过的话,自然会全心全意去做,怎么会允许因为自己,让他的计划被掐死在襁褓之中?
原本一切顺利的,甚至远超预想,偏有那横来一箭!
若不是为了救他而分心,以那少年的身手,何至于连一箭都避不开?
想到那个人,身受重伤,一个人在雪地里东躲西藏,咬牙拔下身体中的利刃的模样,他就恨不得一刀剁了自己。
他对那人现在的情形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伤势如何,不知道他是否脱身……
心急如焚,却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连派人打探也不敢——哪怕在最亲信的人面前,他也从不敢提起那个名字,只怕有一丝丝可能,将他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啪!”
又是一耳光狠狠扇在脸上,黑暗中的人眼中闪过狠意:赵轶,若你再这般毫无长进,若你再这样任性无能,索性别再缠他,别再见他,别再想他,别再……害他!
“爷!爷!”德福的声音在门外急切的响起:“皇上过来了!”
如今是三更时分。
原来他那个父皇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他这个儿子。
对他而言,真正的战斗,从现在才开始。
事到如今,无论他如何懊悔,该流的、不该流的血都已经流了,那就不能让它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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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这一夜,乾帝彻夜未眠,大理寺、刑部、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彻夜未眠,宫里的某些大人物彻夜未眠,赵轶彻夜未眠。
平民百姓也未得安宁,被半夜闯入的官兵吓得半死,刀出鞘、箭上弦,全副武装的官兵衙役将鸡窝狗洞都搜的底朝天,然而除了一开始的片片血迹以及两截断箭外,一无所获。
那个身受重伤,按说已经命悬一线的刺客,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找了整整一夜,没人敢提放弃两个字,搜索直到天明还在继续,所有人翘首以盼的元宵佳节,在这一阵兵荒马乱中到来。
而这一切的源头,皇长子府,却反而比平日里还要安静几分,除了从正院暂时搬到偏院,赵轶的生活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练字、看书、练拳……还有练习走路。
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搀着,“艰难”迈步。
走过一段,中间休息的时候,张友士上前,含笑道:“殿下进步比老朽预想的还要快,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殿下就能行动自如了。”
一旁的人忙跟着道喜。
赵轶淡淡一笑,道:“腿好了,也未必是好事。”
周围顿时一片默然:是了,若不是殿下的腿快好了,何来昨天那一场祸事?
昨晚的惨状,他们此刻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这样的刺客,勉强躲过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
他们能一直保有这样的好运?
赵轶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张友士,道:“张先生可是有事要说?”
张友士郝然道:“是有件小事。”
又道:“昨夜殿下遇袭,京里不少人家送了礼品过来给殿下压惊,只是殿下有话在先,是以在门房那里就一概拒了,有些人便将门路走到老朽这里……”
顿了顿,又道:“旁的也就罢了,但殿下知道,老朽是宁国府荐来的人,实在不便推却……”
赵轶心跳猛地加快,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开口打断道:“怎么?贾逸之给我送礼来了?”语气平静。
张友士原有些不安,这种时候,实在不该拿这些小事来打扰赵轶,不想赵轶并无恼意,顿时松了口气,道:“贾大人还在禁足呢,哪能随意出门,只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句话一出口,张友士觉得萦绕在赵轶身上的阴郁之气忽然消散大半,霎时间,竟有几分雨过天晴、云开雾散之感。
赵轶“嗯”了一声,无可无不可道:“既是先生开口,那就见见吧!”
既能派小厮过来报平安,可见他现在情形还好。
张友士大喜,道:“那老朽这就去带他过来。”
赵轶瞟了德福一眼,德福笑道:“这种事哪敢劳烦先生,小的去请就行了。”
张友士忙拱手道谢。
德福是赵轶身边的第一红人,他亲自去请,这个面子给的不可谓不大。
片刻后,德福领着一个眉清目秀、唇角含笑的小厮进门。
“小的玉砚见过殿下。”
赵轶道:“你叫玉砚?”
那人身边的两个小厮,四月、五月他都见过,这个玉砚却眼生的很。
张友士诧异的看了赵轶一眼,这位皇长子殿下一向冷漠不近人情,怎么忽然对宁国府的小厮感兴趣起来了?
玉砚笑道:“小的原是江南林家的人,打小就跟着爷做书童,前儿被派回江南采买,昨儿晚上才回京。听说有机会能进皇子府见见世面,小的就抢了这份美差,不想还能面见殿下……小的这趟回去可能吹好一阵子的牛了。”
赵轶对这个玉砚是什么人丝毫不感兴趣,随口问一声不过是为了扯开话头,好多说几句罢了,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道:“你家主子可好?”
玉砚笑道:“劳殿下动问,主子一切都好。”
赵轶微微皱眉,问的更仔细些:“昨儿晚上到处闹哄哄的,他也睡的好?”
“自然是好的,”玉砚道:“不瞒王爷,我家主子自打生下来,就没有睡不好的时候。”
这句话赵轶信,可他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些,有些烦躁的从德福手里接过礼单,看了眼,道:“这些东西,是你家主子亲自吩咐你送来的?”
“是。”
“他现在在做什么?”赵轶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补充道:“我昨儿听说周凯给他求情,说他在家快憋闷死了,求父皇解了他的禁足……现在应该出去野去了吧?”
玉砚笑道:“有没有解了禁足小的倒不清楚,不过我家主子不爱出门,尤其是冬天。小的过来的时候,爷刚吃过早饭,还在犯困,和小的交代了几句就去睡回笼觉去了。”
听到“回笼觉”几个字,赵轶悬着的心放下大半,眼中不经意的闪过笑意,不知怎的又有些着恼,他这里担心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小子倒好,还有心思睡回笼觉,找人报平安却半个字的暗示都不给,也不知道伤势如何。
虽然心急,却也不敢多问,只道:“既然你家主子送了礼,我也不能小气……前儿不是许多人来送药吗?挑好的送几样过去做回礼,便是看着张先生的面子,礼也不能薄了不是?”
后面半句却是对德福说的,德福笑着应了,张友士忙道不敢。
玉砚笑道:“那敢情好,殿下有所不知,咱们爷小时候犯怪病,时常一睡不醒,后来遇到高人给治好了,那高人给的法子里其中一项,就是甭管什么灵丹妙药,可劲儿的吃,越多越好……
“当初在江南,爷那是顿顿拿着人参当萝卜,吃的林老爷的俸禄都不够花了……咱们爷的病,就是这么给吃好的。”
这也算实话,不过在座的除了赵轶,都只当笑话听,赵轶冷哼一声,吩咐德福道:“去把库里那些药拉上几车过去,尤其是人参,全给他……爷倒要看看,他怎么当萝卜吃!”
玉砚讪笑着代贾玩谢了,告辞离开。
玉砚走了,赵轶脸上唯一一丝笑影消散无踪,道:“我们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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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临,勤政殿早已掌了灯,今儿这里人到的格外齐整,左相、右相、诸位尚书、大理寺卿、步兵统领,以及在朝上数得上号的老臣都在,另外还有进宫参加元宵家宴的两位成年皇子。
顺天府尹算是其中官位最小的一位。
“你说要挨家挨户搜,朕允了;你说人手不足,朕将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交由你指挥;你说怕他藏匿在权贵之家,朕下圣旨,让王公大臣都配合与你……现在人呢?”乾帝狂怒喝道:“朕问你,刺客人呢?!”
步兵统领即九门提督卫宏盛头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一个字不敢说。
乾帝喘了口气出去,咬牙道:“发动数万人,连个身受重伤的刺客都找不到……朕看你这个九门提督也是做到头了!
“来人,传旨,九门提督卫宏盛办事不利,着……”
“陛下!”卫宏盛猛的抬头,打断道:“臣有话说!”
乾帝冷然道:“好,朕给你机会,说!”
卫宏盛迟疑了一下,道:“臣仔细问过参战护卫,据他们所言,那刺客武功强悍至极,在场护卫,无人是他一合之敌,而且手指纤长白皙,晶莹如玉,理应年纪不大,且他的体态身形,与一人有九成相似。”
乾帝不悦道:“和什么人相似?既然有线索,为何之前不说?”
卫宏盛道:“兹事体大,臣原想查个水落石出再禀告……”
话未说完,便被一老将不耐烦的打断:“废话这么多,快说到底是谁吧!”
他年纪大,资历老,偶尔倚老卖老一次,也无人同他计较。
卫宏盛扫视一圈,沉声道:“此人便是……宁国府威烈将军,一等御前侍卫贾玩,贾逸之!”
所有人面面相觑,心里闪过同样一个念头:怎么又是他,怎么什么事儿都有他?
太上皇的,忠顺亲王的,皇长子的……现在连个刺客都怀疑到他头上。
好一阵才有人开口,还是刚才那位老将军,嘲讽道:“天底下的人,身高体型相近的何止千万,凭这个也能定罪?亏得你不是刑部的官儿,否则不知道闹出多少冤案来。”
卫宏盛道:“体态相近的人是多,但体态相近又武功高强……”
老将打断道:“武功高怎么了?武功高还成了错了?武功高就是他做的,这是什么逻辑?
“你有子孙根,我是不是可以说城东那寡妇怀的是你的孩子?”
他说话难听,卫宏盛却不恼,淡淡道:“若全天下就下官一个男人,那寡妇怀的,自然就只能是下官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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