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行舟也露出一丝喜悦,他这差事办得不错,回去地位巩固不说,这也代表自从修真界和凡间放开相通后,这些有资质的孩子多了起来。
楚红月的目光却被人群里一个少年吸引,对方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虽然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衣服,头发只随意绑起来,额前的碎发遮挡眉眼,一眼望去也已然见到此人优越的鼻梁下颌线条。
似是感觉到被注视,那少年抬眼朝她看了一眼,不等楚红月有什么反应,对方已平静移开目光。
他薄唇苍白微抿,神色淡淡自然,像是习惯寡欲沉默。
人群里也没有人在意他。
但刚刚一眼,那双墨色寒潭一般沉静的眉眼,却迟迟没有从楚红月眼前消散。
山野之间,竟有生得如此俊美气质尊贵沉静的少年。
她见过多少比之年纪更大的男子,什么长老之子,宗主首徒,青年天才,每个人无不华服美饰,和这少年一比,竟然全都相形见绌,仿佛萤火与日月争辉,不是太脂粉,就是太浮躁,要么就是老气刻板。
可今日以前,她也觉得那些人是难得的神仙人物。
楚红月招了招刚才负责考核的弟子,指着那少年低声问询:“他刚刚测试是何反应?”
弟子不明所以,以为师姐是问此人资质,想了想:“哦,他是木灵根。”
只是木灵根?!
木灵根向来只能修些医道之类的小道。
楚红月有些失望,又有些不信:“你仔细说说。”
他们到底测得粗了些,说不得有什么遗漏。
弟子却摇头:“喏,师姐你看他怀中抱着的花盆,他方才测试时候,就是用灵气催生那花盆里的花,嗨,连个花苞都没有催出来,就一片新芽。”
楚红月彻底失望,又怔然,想着自己是怎么了,难道长得好就一定资质好吗?
她再看那少年,对方正在登记。
记录名字的弟子头也不抬,例行问道:“姓名,年纪。”
少年声音清冽淡淡:“子桑君晏,年纪不知道。”
第26章 冲我们来的
子桑君晏!
江行舟和楚红月都一怔。
上一任天道传人的名字!
村人急忙解释:“他脑子不大记事,许是受了刺激。测了骨龄,是十三岁。年岁小,只是性情沉闷了些。”
这些宗门收徒对年龄有限制,超过十四岁,那若非什么天才人物,轻易可是不收的。
村人生怕误会,这才解释。
楚红月唇角勾了一下,没什么表情。
心底微微的失落,继而自嘲,怪不得这少年给她一种特别的感觉,原来对方的气质很像传闻中那个人。
江行舟也摇了摇头。
现在的修真界,不管是出身底层还是各大宗门里,逐渐兴起一股崇拜那位的风气。
以前只是他们那一辈经历过的底层修士怀念斯人,现在是年轻人,尤其是些特立独行的年轻散修,颇有些以其门人自居的意味。
于是,修真界很多人取名字时候有意靠近那个人,若是名字不能取,道号也要致敬。
什么南宫宴,顾子桑,简直到处都能听到,含蓄一点的便带一个君字。
却不知当年那位行走修真界,独来独往,别说门人,半个侍从也没有,身边唯一一个能靠近他的人,还背刺于他。
修真界上层对那位的态度讳莫如深,但人都死了八百年了,早魂飞魄散,那样的人物一万年才有一位,这些底层修士再怎么闹也成不了第二个。
更重要的是郁罗萧台并不将这股风气放在眼里,只当哗众取宠。
哪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郁罗萧台弟子崇拜子桑君晏,那位叫暄叶的天道传人也不以为意,提起被逐出师门的上一任传人,也称一句师兄。
正是因为暄叶品行温纯雅量,素来谦逊仁善,颇有君子之风,只是资质普通修为不显身体也不好,以至于郁罗萧台再怎么行事嚣张霸道,修真界也不会算到他头上,都清楚郁罗萧台早被九侍宸架空,暄叶不过是个摆出来好看的门面。
但江行舟活了九百多年知道的更多,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别人提起暄叶的时候,他从不附和也不反驳,只敬而远之。
“不行!”记录名字的弟子好笑地敲敲桌案,提醒这位少年,“这名字不能用!”
再崇拜那位,可以名字里含带一个字两个字甚至三个字,略作致敬,但决不能顶着那个人的名字招摇世间。
事实上,一般用两个字的就已经落了下乘,用了三个字的几乎就可以说是俗了,但再哗众取宠的人也不敢把自己的名字直接叫成子桑君晏。
对于崇拜者而言,这不是一个名字,是一种至高的道意。
少年声音淡淡:“不能用?”
“对,不能!谐音字也不行。这是为你好。”不管是崇拜子桑君晏的人还是惧怕厌恶子桑君晏的人,都不会喜欢顶着这个名字的人,这少年若坚持,那简直可以想象他以后的修真之路会多么坎坷短暂了。
“说真名!”
少年静默了一瞬:“照夜。”
弟子看了他一眼,名字是一种道意,修真界的人听人的名字,出彼口入吾耳,绝不会和凡人一样会错认成同音别字。
虽然少年说得是照夜,但记录名字的弟子却清楚没有人姓照的,对方几次三番不配合让他有些微恼,于是问也不问,直接写成了“赵夜”。
“下一个!”
怕对方会闹,准备好说辞的弟子不善地看向他,却见少年面容冷清淡漠,只看着怀中抱着的花盆,心无旁骛,独自走向一旁,没有看他的登记册一眼。
“真是个怪胎。”正常人不会有那种目空纯粹的目光,更不会用那种心神守一的专注看一盆花,哦,还只是个有芽的枝蔓——那是修炼打坐时候出神入定了才会存在的神情。
这段插曲无人在意。
很快结束了甄选弟子,楚红月他们带上告别父母的新弟子们登上了飞行法宝。
这名叫幻青山的飞行法宝,合起来是一卷画,可以背在背上不显,打开人坐在画纸上,外界看去恍如是一座水墨青山,一次最多可以搭载二十人。
一道宗没有这种法器,他们往常都是御剑飞行,遇到需要撑场面的情况,才会动用掌门的一尾舟。
一尾舟顾名思义,是一个像扁舟一样的飞行法宝,使用时候,云中还会有莲花蒹葭游鱼等幻象,虽然小了点,只能乘坐三五个人,但也很彰显脸面。
这回的幻青山是江行舟自己私人的法器,他们散修有很多奇遇,能修行到元婴,各个手里都有几个不为人知的宝物。
虽然因为临时换了生源地,耽搁了一点时间,但有幻青山在,黄昏时分楚红月他们终于还是进入了一道宗的地界。
“我们一道宗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派,门内也有三位大乘期的修士。”
弟子们给好奇不安的新弟子们讲解着。
“知道什么是大乘期修士吗?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乘期下一步便是渡劫期,进入渡劫期随时都可以飞升。”
江行舟听了没什么反应,心想,现在一听大乘期都了不得了,可在八百年前,大乘期的修士连名字上天书的资格都玄。当年能与子桑君晏一战的,哪个不是渡劫期,更有半步飞升的圣人。
可尽管如此,万年多也没有出过飞升的了。
现在的修真界,等级森严,尊卑分明,飞升之途,眼见愈加渺茫。
“江师叔,您看那是什么?”一旁的楚红月忽然脸色一变。
江行舟回神望去,待看清之后,立刻催动法决让幻青山停靠一旁。
“噤声!”
船上所有人立时沉默,紧张又好奇地望去。
“是郁罗萧台的标志!”有人小声惊呼。
能让江行舟这个元婴修士也如此严阵以待的,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江行舟肃穆:“郁罗萧台的标志是一盏青莲,莲生九瓣,若一色青白,便是郁罗萧台本宗,天道传人暄叶本尊座驾。我等一般见不到这样的大人物。若是莲中有一瓣是金色,便是九侍宸长老门下了。青莲每一瓣的金色位置不同,代表不同的九侍宸长老。别的你们不用特别区分,一律恭敬避让就好。但若是看见第三瓣金色标志,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为什么?”有弟子问。
楚红月沉着脸:“因为,那一宗门下,尽出疯狗!”
大家悚然一惊看向她。
一位弟子不解:“可我听说,郁罗萧台近些年来行事虽然越见霸道,但一直都很有章法,严谨天律,若门下做了违令之事,一定倍加惩处。”
楚红月冷声:“你听说过什么叫拿着天道律令反律令?疯狗之所以是疯狗,是因为行事完全不拘一格。抽断你的根骨,碾碎你的法身,再给你的神魂续接圣药,让你捏骨重生,不该受的苦楚也已经受了。”
江行舟也点头:“招惹了他们,便是事后告上郁罗萧台,按律惩罚了他们,造成的损失也无法挽回,被折辱打脸的,也已经脸面扫地。”
弟子们年岁都不大,似懂非懂。
“可我听说,有人告上郁罗萧台后,得到的补偿简直堪称奇遇。本来只能止步化神的修为,进入了炼虚境。”
“我也听说,有一位大乘期修士原本卡在合体境突破无望,眼看就要湮灭,就是因为郁罗萧台的补偿才进阶的。”
楚红月撇撇嘴:“我问你,若有人打你一巴掌给你一块肉骨头,你愿不愿意?”
弟子们头摇得似拨浪鼓。
“若有人把你踩在脚下,当成狗一样肆意玩弄,但事后让你修成金丹,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这些弟子都还年少,少年人眼里骨气尊严更甚一切,更何况他们相信凭借自己日后也一定能突破金丹,闻言涨红了脸。
但也有些弟子早熟,筑基都已经困难,早早认识到了仙途何等残酷,回答的时候便顿了顿。
江行舟淡淡地说:“你们不愿意,怎知那些化神境、合体境的大人物就愿意了?有些虽因此进阶,却种下心魔,妨害更大。”
楚红月讽笑:“他们也不算说错,还当真有人狂喜,感谢对方肯辱自己,巴不得凑上去多被辱几回呢。”
弟子们互相看一眼,想起楚红月曾经有一位未婚夫,前些日子退婚了,好像是因为对方惹上了郁罗萧台下一个三等宗门,后来却因祸得福成了郁罗萧台的二等弟子。
之前那人遭难,楚红月还为了此人差点和掌门闹翻,只身和对方一起离开,最后却独自回来了,什么也不说,只应了掌门的退婚提议。
大家之前不明所以,怎么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了,只当对方攀上了高枝抛弃了楚红月,如今看来,或许是楚红月看不上对方。
江行舟心有戚戚:“大宗门的大人物尚且如此,若是小门小派,对方暗地里手重一点,让你在天地间消失,谁都不知道,世间可没有第二个子桑君晏会说,‘修士不得恃强枉杀’,一剑结果他们。”
他之前待过的一个百人门派,就是这么没的,不清不楚,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一片沉默。
楚红月背过身眼不见为净,回眸随意一瞥,却是一怔。
人群后面,抱着花盆的黑衣少年坐在角落里,一手虚拢着那纤细孱弱只有一个芽的枝蔓,像是怕有什么意外会不小心伤了那芽。眸光沉静,心无旁骛,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没有入他的世界。
“我是不是看错了,”一位弟子忽然颤声说道,“那飞行法器好像冲着我们来了!”
第27章 “我的花不喜欢太冷”……
最初察觉到飞行法宝的时候,那东西还离他们很远,若非修士的眼睛常人难以看见。
因此他们也能放心低声交谈。
现在他们明明靠边避让,那东西却转瞬就到了眼前。
江行舟的幻青山只是书画幻象,那座飞行法宝却是真真正正的一座巨峰。
映衬着他们一行二十人所乘的幻青山,如同一汪逼仄的小池塘。
巨峰上截隐在云中,之前远远便看见清韵生辉的九瓣莲台标志,此刻已然近在眼前。
莲台光芒璀璨,让人的眼睛无法直视。
“是,第三瓣金莲!”
弟子们想到刚刚交谈的内容,顿时脸色一白。
楚红月也顾不得其他,神色严阵以待。
莲台光芒如日刺眼,一道宗原本的弟子还好,到底已经筑基,那些刚刚招收的小弟子们纷纷眼中刺出泪来,扭头遮面避让。
江行舟到底是行走修真界多年的元婴修士,扬声说道:“吾等是一道宗门下,正待归去宗门,请问尊驾是郁罗萧台哪位侍宸长老门下,途径此处,若是不急赶路,便让一道宗尽些地主之谊?”
这当然是客套话,实则恨不得他们赶紧走,大家就当没碰见。
但对方毫不掩饰找上来,现在若不主动客气些,点明这里是一道宗地界,他们是在自己家门口,门内还有三位大乘期前辈坐镇,谁知道这帮人会突然发什么疯。
他说完,楚红月们都认真等待对方反应,不料却只是听到一阵笑声。
那笑声懒洋洋的,浑不在意轻描淡写的样子。
“一道宗?没有一道宗了,以后只有郁罗萧台雩雳长老门下四等宗门,叫一道宗不合适,叫一道门吧。”
哄笑声便又多了。
说话的声音年岁不大,音色却有些许阴柔意味,声韵懒懒的也让人心里一凉。
一道宗所有弟子一阵茫然,互相看看。
江行舟心下一沉,但神情不变,又客气地询问:“请问是发生了……”
“不可能!我一道宗怎会成了什么……四等宗门?”楚红月牙关紧咬,神色怒然,毫无畏惧。
那上面的人似乎没料到有人敢当面反驳,觉得新鲜有趣,并未斥责,反而懒懒地说:“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阿箬说看上那处地界用来养灵猪不错,定能肉质肥嫩,问那掌门小修愿不愿意,他跪地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里有反对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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