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昙摇头:“没有,我没有目击证人。”
伊陌倒是主动说了,在廊桥见过他,但那时候已经是刺杀结束了,若是速度快他完全足够出现在那里。
管事的说:“如此,我等只好如实对长老汇报了。”
话虽如此,他们心底也觉得落月天城城主之子是杀手的可能性不大,私下仍未曾放松警惕。
当下,段凌和那个话多的裴英一起被关了起来。
裴英这个人脾气好,性情通达,就是有一个话痨的毛病。
见段凌进来以后就闭目打坐,他独自扣了一会儿墙皮,终于忍不住搭话。
“你是真的没有目击证人吗?我看你出行好几个跟班……”
“……你不担心吗?万一雩雳长老遇刺心情不好,见你说不出所以然,直接杀了你出气怎么办?”
段凌闭目,轻声说:“我有,我故意这么说的。”
裴英:“为什么?”
段凌声音从容轻缓:“你说为什么啊,当然是因为,这样,我就有机会单独见到雩雳长老,被长老记住了。”
裴英愣了一下,眼睛都睁大了:“你怎么知道,是被记住,而不是被迁怒?难道你有杀手的线索?”
段凌仍旧闭着眼睛,轻轻地说:“嘘,我不告诉你。”
之后不管他说什么,段凌都不再理他。
裴英本也不介意,他虽然话痨,也不是当真一刻不停要说话。
但现在被对方话说一半,心里跟被猫抓了一样,一刻不停缠着对方,段凌不理会他他一个人也说个不停。
段凌闭目打坐时候,小胖墩那边有人也在说话。
……
一解除封锁,楚红月就想起了什么,急忙往种植灵田的路上跑。
赵夜因为欠下藏书阁一笔巨款,在他尚未进入内门之前,每日除了落日山庄他和那小傻子的花销要扣除,还得扣除一笔利息。
这利息有时候便直接体现为藏书阁委派的任务。
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雩雳长老被刺杀的时候赵夜并不在山庄,否则以他的人缘和气场,以及独特的越界杀人的功法,楚红月担心他会成为杀手的不二怀疑对象。
幸好他接了任务下山,现在谁也扯不到他身上去。
赵夜本来要将小傻子一同带走,但委派任务的管事不同意,楚红月知道了便说她会照看。
楚红月每日也有任务要做,当时她只是走开一会儿,委派了身边的人帮她看一眼。
没想到因为遇刺之事,他们都被留下接受调查,那小傻子也不知道是被带走一起查了,还是独自一人被留在了田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楚红月心下一直记挂着这事,解封之后立刻便去找人。
……
“小傻子,我们来捉迷藏吧。”
“你躲在这里别动,等下我们去找你,你可要藏好了,若是被找到了就输了,下次我们就不带你玩了。”
封锁消息到来前,两个外门弟子跟小胖墩玩捉迷藏。
但直到天黑了也没有人来找他。
不知道那些人是故意的,还是他们也被带走调查,管事还没有放行。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冶昙回神时,听到一个温雅好听的声音,这样问道。
祂抬眼望去。
天黑了。
月朗星稀,风轻云淡,天空是一种深色纯粹的墨蓝,能听到田间虫鸣。
田边山道站着一个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身后立着一位稍稍年长一些的男子,似是少年的侍从。
那侍从已然生得不凡,站在他的主人身后,却如星辰与月,叫人险些忽视了他的存在。
这少年穿着冶昙最喜欢的白衣,那衣服比天上的月,比月边的云还要洁白飘逸,纤尘不染,像人世间最纯净的存在。
月光洒落,少年的脸清俊神秀,唇边一抹轻浅薄暖的微笑,比春夜风月还要触动人心。
那张脸上散发着温暖无忧的雅致气息,像是自他出生便被世界所爱,任何他想要的东西,都会被早早奉于面前,以被他挑选为荣。
他睁眼所见,皆是世界最美好动人的一面,他所遇见的人,都是最善良最好的人。
于是,他便也这样看待着世界。
唯一令人觉得奇怪的是,他微微垂敛了纤长的睫毛,于夜色之中轻轻闭着眼。
冶昙看着这个人,回答了他:“我在等人。”
那少年笑容温雅:“天黑了,你等的人或许已经回去了,我恰好要上去,你要跟我同行吗?”
身后侍从摇头,明明是公子夜行遇见这呆呆的小孩子,有心做好事,却说是同行,公子对待这么一个小杂役也这般温柔好心,也太过心软了些。
冶昙看着他,慢吞吞地说:“不用了,我还要再等等看。”
少年似乎未曾想到他会拒绝,微微一怔,轻轻颌首,仍旧闭着眼睛:“那,我便要走了。”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他清雅阖敛的眉眼:“你以前见过我吗?”
少年温和地笑了一下:“应该未曾见过,这里是我第一次来。”
冶昙:“可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你。”
噗嗤,
身后那侍从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小胖子这么小就已经会撩人了,可惜喜欢我家公子的人多了去了,都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美人。你生得太胖了,争不过他们的。”
少年笑容微敛,摇了摇头:“阿律,不要欺负人。”
侍从吐舌头:“对不起啦,小胖子。”
他对这小胖子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出于逗弄才这样说的。
冶昙望着那如明月生辉仙气出尘的少年,翡色的眼眸微敛:“我长大了会变成大美人的。”
侍从忍不住憋笑,但想到公子刚刚才说了他欺负人,便忍着不出声,促狭地看公子怎么办。
少年微怔,认真地点头,温和地说:“我也觉得,你以后会变得很好看的。”
冶昙托着下巴,翡色的眼眸似有若无放空:“变好看了,就可以喜欢你了吗?”
那侍从努力捂着嘴,也忍不住笑意,眼泪都要出来了。
少年温柔摇头:“你不该喜欢我。”
冶昙:“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小胖子吗?”
少年仍旧闭着眼,认真温和地说:“因为我修得是无情道,不会与任何人结为道侣。而且,我其实看不见,所以你生得好看还是不好看,在我都无分别。”
楚红月找到人的时候,就听到那平日里一脸呆呆傻傻的小胖墩,这会儿望着那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贵公子,居然跟人说情话。
她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少年说完话,也察觉到有人来了:“找你的人来了,那我便走了。”
冶昙轻轻嗯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时宣。”
侍从笑嘻嘻地说:“未来大美人,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冶昙眼眸微敛,没什么兴致的样子,轻轻地说:“美人。我就叫作‘美人’。”
楚红月扶额,但也没有拆穿那小傻子。
侍从笑得好大声,一边笑一边点点头:“好的,落月山第一大美人,我们记住了,下次见!”
那叫时宣的神仙一般的贵公子也矜持对楚红月颌首,对冶昙礼貌地说:“再会。”
直到那主仆二人走远,消失在落月山庄的门内,楚红月才叹口气望向还在看着人家的小傻子。
她双手抱肩,没好气地说:“你呀你,原来也没有那么傻嘛。平日里一句话不说,见着人家神仙一样的小哥哥就开始长舌头了。你哥哥赵夜不也很好看吗?你怎么不跟他说话。”
冶昙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照夜不是哥哥。”
祂比子桑君晏大好多好多岁呢,按修真界那些话本里的说法,祂该是子桑君晏的随身老爷爷。
楚红月忍不住笑了一下,看他安静恹恹的样子,婴儿肥的小脸含了糖一样,睫毛纤长,半敛的时候似是雾气朦胧,有一种闹情绪一样的说不出的让人心颤的可爱。
楚红月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萌。
那种心痒痒的,想掐一把肉嘟嘟的胳膊,戳一戳脸颊的冲动再次蠢蠢欲动。
楚红月想,难怪那些人总喜欢欺负逗弄这小傻子。
反正赵夜不在。
就在楚红月伸手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忽然顿住了,眼珠左右微动,笑容在这期间收敛于无。
“你,你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33章 因为他也觉得我很有用
在冶昙身后的夜色里,那黑衣少年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连天上的月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都好像失却了光芒。
这个人存在本身,就好像是会吞噬一切光亮的永夜。
“那个,我先回去了。”
自从上次在食堂他折断那个意图攻击小傻子的人的胳膊后,楚红月再也没有办法心平气和面对他。
那种说不出为什么的紧张,让她只想远远躲开。
便是封不渝那个疯子,也没有这种让她浑身绷紧的气场。
黑衣少年没有说话,那双墨色的眼眸从始至终也没有她。
楚红月立刻毫不犹豫就溜了,一开始还只是慢走,等稍微走远了些她下意识就慢跑了起来。
冶昙坐在田边的石头上,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望着逆光站在黑暗里的子桑君晏,和那双墨色的眼眸对视。
少年时候的子桑君晏向祂走来,沉默地将祂抱起来。
冶昙抱着花盆,子桑君晏抱着祂。
风吹动那些微的薄云,遮住了月亮,世界好像黑了起来。
但子桑君晏的脸很清晰,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眸平静直视前方,眉骨鼻梁侧脸的线条,非常好看,是没有任何阴鸷冰冷让人害怕的好看,像是亿万年的安静里打磨出的最纯粹的完美。
子桑君晏的脚步像丈量过的一样,从容但不慢。
冶昙并不算落月山庄的杂役,所以祂也没有自己的房间,所有人默认祂和子桑君晏住在一起。
祂坐在床边,像藏书阁二楼化形那日一样,尽管有清净的符咒,黑衣少年仍旧专注地给祂擦着手脸,黑暗里他的神情沉静而淡漠。
但是,当他抬起眼睛的时候,那双漆黑永夜一样的眼睛,瞳孔深处有一轮暗红血月,像是自地狱岩浆诅咒之海里升起。
眼中无动于衷的黑暗冷寂里,氤氲着阴郁苍白的病气,和神情的淡漠平静矛盾,像是同时处在冷静和崩坏的两极,清醒着分裂。
他侧躺在冷硬的床上,从背后环抱住像一颗珍珠汤圆一样圆润的冶昙,那是世界上仅存的温度和柔软。
少年瘦削挺直的身体微微弓起,将软软小小的冶昙整个圈进怀里。
比起拥抱,更像是用身体锁住,藏起来,不叫世界看见。
看着便觉得窒息的束缚。
像是身体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宣告一个事实——我的。
【我,我没说错吧,主人病了!】小熊猫吓得把脑袋埋进蓬松的尾巴里,爪子抱着头,瑟瑟发抖。
因为一直以来都很静,无边黑暗中深海的水被染黑,夜色浓沉无光,很难察觉这幽微变化的过程。
海面之上,只能看见最终倒影出的庞大的阴翳。
房间很黑。
冶昙的神情安静放空。
子桑君晏被关禁闭的那三天,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他就这么紧紧地从后面抱着从始至终没有反应和回应的冶昙。
像是用尽一切抓住唯一属于他的存在,就好像祂是他的,就只有祂,是他的。
但,也可能并不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是更久更久以前,在冶昙不知道的时候,一直就是这样了。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睁着眼睛,在漫长安静的黑暗里不动。
连天书也忘记了声音。
子桑君晏在想什么?
黑暗里那朵从不理会他的花其实可以说话了,软软的,很暖,从背后拥抱过他。
但那朵花不理他,对别的人说了喜欢的话。
“……照夜不是哥哥……”
“……可以喜欢你了吗……”
“……我帮你杀了他……”
潮水一样很远的声音,紊乱,噪杂,倒流。
肋骨某个地方隐隐痛起来,混沌的识海里是无数破碎的意识,像是完整的意识被三千道剑意割裂破碎,无法拼凑完全。
一个碎片里,这朵花对自己说:“那以后不会骗你了。”
一个碎片里,被这朵花手中的刀刺穿了疼痛,这个碎片重重叠叠无数次,像一面又一面镜子,永无止境,沉入深海。
更多更多的碎片里,他们一直在一起。
因为疼,脊背下意识绷紧,更加拥紧怀中的温暖。
清寂冷冽的声音,像是从永无的死寂里传出来,淡漠平静:“我的。”
这是他的。
冶昙安静不动,之前每一次子桑君晏这样抱着祂的时候,祂都安静不动,像一个不会有任何回应,栩栩如生的傀儡。
庞大的修为堆砌压制着,让本来就懒得动的植物,更加不能动。
但现在可以了。
剥离出虚神,远程操纵段凌,和将段凌的元神放进一个气泡里禁在落月山下的深潭底,这都剥离了一部分修为,让这具身体可以稍微动一下。
祂很慢的,努力缓慢地回头,因为庞大修为的压制还在,因为子桑君晏将祂抱得太紧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祂并不感到讨厌。
心底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祂第一次让深谷之中落雪,柔软微凉的飞雪碰到祂的脸,被最喜欢的纯白无暇的白色笼罩着,短暂的安心和更加漫长的空无,但现在那漫长毫无兴致的空无,也开始有雪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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