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大把握对二试？”谢景明问。
“和一试没有太大差别。”谢澜说着顿了下，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谢景明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说中文很僵硬。之前在电话里三言两句说的还凑合，但这会见面了，一下子就暴露出那种笨拙感。
谢景明还在看着他，谢澜只得又敷衍了一句，“国内数竞和AMC是对等的，所以……”
“那我明白了。”谢景明立即点头，“百分比靠前的人一起训练，然后再选中国队？那你的保送是什么时候？”
谢澜还没顾上回，窦晟就笑着打断道：“二试过了就参加保送考，T大的人已经来盯着谢澜了，对了谢叔叔，给你看菜单，看看这家菜你吃不吃？”
他说着把手机递了过来，谢景明只好暂时放下这个话题。
“我吃什么都愿意，听你们的。”谢景明一边往下滑菜单一边说道：“没有辣的吧？”
窦晟淡淡地嗯了声，“谢澜不吃辣。”
谢景明点点头，“是很高级的饭店，你们两个小孩会找地方。”
这家中餐是H市唯一的米其林两星，人均千元往上。
谢景明在伦敦扎根这么多年，物质条件不错，但习惯节约，不喜欢大手大脚的消费。谢澜对他解释道：“我们第一次吃这家，是赵姨昨天定的餐厅。”
谢景明拍拍他的腿，对窦晟道：“文瑛在国内发展的挺好吧？”
“是挺好。”窦晟拿回手机随手戳开微博，回了几条评论，“就是总在外面跑，怪累的。”
谢景明闻言有些感慨，“确实，不容易。”
出租车飞驰上高速，十几分钟后又上了跨江大桥。
谢景明对着车窗外唏嘘道：“我十四年前最后一次回来，变化好大。谢澜对这边以前的样子还有记忆吗？”
谢澜一听这种废话就来气，“我三岁就走，能有什么印象？”
谢景明无奈瞟了他一眼，“怎么还一点就着？哦，一点就着这个词你知道么，这是个比喻，说你脾气啊……”
“我知道是什么意思。”谢澜郁闷地别过头去，“我回国半年了，中文说的比你顺。”
谢景明笑了，“老爸很久不说了而已，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当然骄傲。
谢澜面无表情地想，我中文十级我骄傲，我还会说汉语绕口令，会背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能默写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你行么。
谢景明被他盯得不说话了，把车窗往下降了半截。
风一下子灌进来，一股女士香水的清香随之飘出，很淡，但在狭小的车厢里存在感又很强。
谢景明像是意识到什么，又把车窗升了上去。
“她人呢？”谢澜还是忍不住问。
谢景明镇定地看了他一眼，“在S市，要自己去看博物馆。”
谢澜闻言下意识想追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实他想知道谢景明到底是什么打算，同居这么久了，是不是马上要结婚了，以后……还会不会再要孩子之类。
但他又觉得很迷茫，没法开口。一是在出租车上聊不合适，二是他也摸不透自己的想法。
“二猫。”窦晟忽然回头伸手在他腿上挠了挠，“看微博，打豆豆女士做了个巨搞笑的表情包。”
谢澜一下子回过神，啊了声，掏出手机。
首页一刷，第一条就是打豆豆女士发的。上礼拜窦晟游戏直播时他进来找水杯，站在窦晟背后喝水时，被她截屏了。
当时一切都很自然，但不知道这屏怎么截的，窦晟后背笔直，目光严肃，仿佛站在他背后的不是谢澜，是胡秀杰。
表情包上的配字：【端庄点，老婆来了！】
谢澜没忍住扯开嘴角，正要乐，却又猛地想起谢景明在旁边，一个急刹车。
谢景明笑问：“看什么呢？”
“微博。”谢澜不动声色地把手机熄屏，“跟推特差不多。”
谢景明立刻点头，“微博我知道。对了，你赵姨说你现在是在哪个网站上做Youtuber？”
“B站。”谢澜看他一眼，“这边叫UP，不叫Youtuber。”
谢景明正要接着问，谢澜已经不再看他了，扒着副驾驶的座椅往前倾了倾身子，“你等会要录视频吗？”
“手机录几个小视频吧。”窦晟说，“他家有几个网红菜造型挺搞笑的，我随便发几条动态水一水活跃度。”
谢景明问道：“豆子也在那个什么站上吗？”
窦晟嗯了声，“B站。”
“这名起的。”谢景明笑了下，“那有A站吗？”
“没有。”谢澜皱
眉无语道：“可以不讲冷笑话吗？”
话音刚落，窦晟就说，“有A站啊。”
“哦？”谢景明一下子坐直，语气很愉快，“果然有A站吧？”
谢澜：“……”
他在背后冰冷地瞪着窦晟的侧脸。
你到底哪头的？
窦晟仿佛感受到了威胁，又飞快改口道：“不过好像快倒闭了吧？约等于无。”
“那就是没有。”谢澜立刻说。
窦晟闻言回头冲他眨了眨眼，“你说的都对，你说没有就是没有。”
谢澜佯装瞪眼，片刻后收回视线，却忽见谢景明正严肃地看着他。
“……”他默默咽了口吐沫，低头继续戳手机。
谢景明手搭在窗沿上敲了敲，“你们两个相处怎么样？你突然跑到豆子家里，给人家增加了大量麻烦吧？”
“不麻烦。”窦晟轻描淡写道：“我自己还怪无聊呢，谢澜来了刚刚好。是吧，谢澜？”
谢澜看了他一眼，啊了声。
餐厅环境很好，室内打造成经典的苏氏园林，过溪绕台，室内水声汩汩，湿缈的雾气从假山石后散出，氛围感一绝。
谢景明跟着引路的服务员走在前面，窦晟和谢澜在后头。窦晟用手机录短视频，对镜头解说道：“二猫爸爸来了，我俩带他来吃一家平时不舍得吃的餐厅。”
谢景明闻言回头，“二猫是谢澜的名字？”
“啊。”谢澜突然心虚，“是我们语文老师给我起的中文名。”
话音刚落，他就想把舌头咬掉，窦晟也手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掉进假山池子里。
谢景明困惑蹙眉，“你有名有姓，为什么还要起名？”
谢澜尴尬地笑了笑，手伸在窦晟背后，使劲戳男朋友的腰。
窦晟立刻接口道：“国内老师都这样。英语老师爱给国内学生起英文名，语文老师爱给外边回来的学生起中文名，就是玩呗。”
谢景明哦了声，随口问道：“那英语老师给你起英文名了吗？”
“起了。”窦晟立刻说，“我叫lovely bean，可爱的豆子。”
“……”
谢景明笑容僵在脸上，许久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是……挺可爱的。”
“是吧。”窦晟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您看，您这就和我英语老师达成共识了。”
谢景明：“……”
谢澜：“……”
谢景明有些茫然，跟着服务员继续往里走。
他们订的是一座小吊桥上凉亭似的包间，谢景明坐下，谢澜坐在他对面，窦晟自然而然地跟着谢澜挤进了一侧。
谢景明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只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窦晟在用手机拍外面的雾气，谢澜随口道：“留两条给我发，我也要混一下活跃度。”
“遵命。”窦晟说。
谢景明叹气，“竞赛还没完，只想着发视频。”
谢澜闻言一阵败兴，“我在B站更新频率已经比之前Youtube上低很多了。”
谢景明低头看着菜单，“做Youtuber本来也没什么意义，当年如果把时间用在数学上，早一年参加AMC不是更好吗？”
“我做Youtuber没意义吗？”谢澜语气倏然冷下来，“我为什么做Youtuber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从最后来看……”谢景明说着忽然自己打住了，“算了，吵不出个结果。”
谢澜冷冰冰地看他一眼，低头扒拉着手机不说话了。
窦晟把小视频上传，忽然悠闲地啧了声，“谢叔叔，我感觉挺有意义的啊，我
就是看着SilentWaves视频过来的，谢澜救我一命呢。”
话音落，谢澜一下子抬起头，惊恐地瞪着他：疯了你？
窦晟冲他潇洒一笑：没疯。
谢景明惊讶道：“你看过谢澜之前的视频？什么时候？”
“我爸出事那两年看的，谢澜是我偶像，二月份一接机，直接把偶像接回来了。”窦晟笑得很纯善，“叔叔，来都来了，你想不想顺便了解下我当初为了SilentWaves在外网疯狂的往事？”
谢澜：“？”
谢景明惊讶愣了许久，放下菜单，“好啊，你说说。”
谢澜：“……”
第90章 看破
窦晟坐在座椅里，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语声透出些许忆往昔的感慨。
看起来特像在说人话。
其实完全不是。
“那年我初二，我爸出了事，我夹在背叛与伤痛中龃龉前行。我突然对人生产生了很多怀疑——奋斗有意义吗，正直是对还是傻，骨肉至亲间就可以完全信赖吗，我以为我了解每个人，但我真的了解吗？”
谢景明表情逐渐迷惑。
谢澜同款迷惑脸，“局域前行是什么意思？关在一个小房子里那个……彳亍？”
窦晟摇头，“龃，龉，都是三声。龃龉前行是说前进的路不通畅，或者内心对前进有抵触。”
“嗯…………”谢澜蹙眉沉思，片刻后放弃交流，扫码点起菜来。
谢景明问道：“文瑛没和你聊过吗？”
“天天聊。我和我妈成酒友了，我妈天天哭，有一阵我好像抑郁了，看东西是灰色的，饭不怎么吃，白天不上学晚上不回家，在外面一逛就是一天。”
窦晟抬头对上谢景明惊愕的目光，“叔叔应该知道我爸的事吧？”
谢景迟疑道：“知道一些。”
窦晟闻言惨淡地扯了扯嘴角，“那时候我在想，错的可能不是我爸，是我。如果没有我，他直接跟我妈离婚就好，对他对我妈都好。”
谢澜心脏突然有些抽痛，抬头朝窦晟看去。
窦晟神色和刚才没什么两样，眸子垂着，看不出演的成分究竟有多少。
关于那段过往，他只听窦晟安慰陈舸时提起过一些，但却从未追问。
谢景明问道：“然后呢？”
窦晟沉叹一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眼睛倏然一亮。
“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打开了Youtube。”
“……”谢景明猝不及防一懵，“Youtube？”
“对。我那天和人打架打得巨痛，误打误撞点进谢澜视频，突然感觉手里的纱布碘酒差了点意思，那时候什么都不想做，就想站在那里安安静静把那个视频看完。”窦晟说着掏出手机，娴熟地点进谢澜Youtube主页，滑到最下指着那个最初的投稿说，“被陌生人跨越千山万水拥抱，叔，你有过这种感觉么？”
谢景明凝固了片刻，“有……也没有……”
“我说不出那种感觉。”窦晟打断他，“直到现在也说不出。类似身处暴风眼的宁静吧，不管世界每天在上演什么，都会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拉琴，会有一片叶子摆在这倾听他。”
窦晟说到这，音色仿佛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指着画面上轻轻震颤的梧桐叶，“我对这片小叶子的代入感极强，我就是这片叶子。”
谢景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屏幕。
“你代入这片叶子？”
窦晟点头，“后来我天天给谢澜发私信，拍梧桐叶子发给他，久而久之状态好了点，成绩还是烂，但心情平复了。直到某一天。”
窦晟忽然在桌子下面不动声色地拉了下谢澜的手，像是某种提前的安慰。
“那天谢澜的视频里，梧桐绿叶突然换成了梧桐枯叶。其他观众只是当个乐子笑笑，但我突然有种感觉，好像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树叶枯了，我该振作起来了，所以就开始断网冲刺中考。”
谢澜愕然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是谢澜SilentWaves时期的最后一个视频，发在妈妈去世后。
梧桐叶枯了，妈妈走了。但那竟然是窦晟决心重归明朗的契机。
或许因为知道他的真实经历后，猜到了那片枯叶的象征。窦晟从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
谢景明满脸不解，问谢澜道
：“你还用过枯叶？”
谢澜眸光一动，眼神倏然空下来，低头嗯了声。
“太不吉利。”谢景明不禁蹙眉，似乎想提旧事，但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那是谢澜的最后一个视频，也不知道那个视频是肖浪静死后的视频。
谢澜早知道谢景明压根不关注自己的视频号，但仍然下意识地拧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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