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生跟过去。老太太动作很麻利,调料罐在哪都知道,一会功夫就拌好了饺子馅,从柜子里掏出面板开始搓面。
“明明。”她回头招呼车子明,“冰箱里冻着你爱吃的虾仁和带子,你给奶奶拿出来。”
车子明又哽咽了,正想说什么,一张嘴,打了个巨响的嗝。
“嗝——”
憋眼泪憋的。
老太太咯咯笑了起来,“你到底饿不饿啊?”
“饿,我特别饿。”车子明赶紧去翻冰箱,“奶奶等我,跟你一起擀皮。”
“放什么罗圈屁,你能擀个鬼,回头一煮都是碎的。”老太太推搡他,“回屋写作业去,你爸呢?”
“咳。”
窦晟清了清嗓子。
车子明顿了顿,“我爸进货去了,菜场暂停营业,他得自己去Z村,然后出城高速封了,他去走小路,路上车坏了,现在在等保险公司去修车,保险公司也得走小路,反正等车修好再重新上路,再回来就要三天。”
另外三人差点没绷住乐出声,只有谢澜和老太太一起懵。
谢澜甚至怀疑自己做了段中文听力测试。
过了好半天,老太太比谢澜先绕明白了,点头道:“行啊,那你这几天都吃奶奶做的饭,可不许吃外卖。”
“好。”车子明使劲点头。
几个人长松一口气,戴佑招了招手,无关人士都从厨房里退了出来。
谢澜跟窦晟走到院里拽了两个小板凳坐,谢澜伸开腿,对着水泥地砖放空。
其实他很紧张,还得用中文临阵撒谎,他刚才舌头都打结。
“别紧张,这个病就是这样。”窦晟忽然在一旁低声道:“老年痴呆患者,每次睡醒尤其容易糊涂,但好好哄哄多半能哄好。其实老太太的病情不算是很严重的,我来十回,差不多能有个六七回她都很清醒,有时候还能跟我唠唠新闻呢。主要今天车子明说错句话,我也才反应过来,不该说是他爸住院,住院是个负面的心理暗示,老太太一紧张就更糊涂了。”
他声音很低,絮絮地说着这些,像在给谢澜解释,也像在安慰。
谢澜其实没完全听懂,他脑子空白时听力水平直线下降,隔好一会才胡乱点点头。
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揪心是有的,但也觉得有点温情。老太太思维拐弯快,一会错一会对,错的时候能指着于扉让车子明喊爷爷,对的时候又时时刻刻惦记着车子明爱吃虾仁,数学好语文差,快高考了要少打游戏。
就像谢澜的妈妈,病重时还惦记着伦敦春天风大,要他来医院时千万系条围巾,穿高领的毛衣。
“有些人真是自带疗愈功能。”窦晟忽然说。
谢澜一愣,“疗愈是什么?”
窦晟说,“就是能让其他人从不好的情绪里走出来。人吧,总会有陷入黑暗的时候,就需要有一束光,能把他们领出来,领出来就好了。”
谢澜听得好像有点明白,又有点晕。
他不太擅长分析比喻句,尤其窦晟这段话就像故意绕着什么似的,说得不清不楚。
他细品了一会才抓住关键,“那你呢,你之前陷入过黑暗吗?”
昏沉的夜色下,窦晟回头看着他的眼睛。
“有过。”他低声说。
谢澜犹豫,“那你……”
“但我是幸运的人。我遇到过光,自己也争气,慢慢地走出来了。”
“噢。”
谢澜松了口气,想到戴佑和车子明他们提过很多次,窦晟成绩一落千丈又触底反弹之类的。他其实心里好奇,但他不想问,只是觉得也许有一天窦晟会主动跟他说说,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比较好的朋友了。
也不一定,窦晟朋友多,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当很好的朋友。
但他是把窦晟当好朋友的。
谢澜叹了口气,喃喃念道:“光……”
“怎么了?”窦晟看着他。
谢澜想了想说,“我好像没遇到过。”
“没有过么。”窦晟轻轻翘起唇角,“也正常吧。你背过《题西林壁》吗?”
谢澜一愣,“什么壁?”
“题西林壁。”窦晟收回视线,看着院外的水泥砖,用极低的气声说,“也许你本身就是一道光。”
“什么?”
声音太小了,谢澜听不清,皱眉道:“你说话能不能大点声,我很不容易,你是不是又故意欺负人?”
“听不清就算了。”
窦晟笑笑,起身又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谢澜皱眉躲开,瞪着他。
“我就是说,劝你赶紧学学《题西林壁》,小学生都会背。”
窦晟说着起身往屋里走,淡淡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作者有话要说:敲键盘的发现懒蛋闷坐不乐。
她忍不住去戳了戳它:咋啦?
懒蛋有气无力道:和豆蛋相处得不太顺利。
怎么肥事?敲键盘的立刻问。
懒蛋瞟她一眼,叹气:豆蛋好像有一只神秘的灵魂伴侣蛋。
敲键盘的:咦?
据说是做小蛋时在电视广告上看见的一只。
懒蛋叹气:其实我也上过电视的啊,很多好看的小鸡蛋都都上过的啊。
第28章 JK豆
吃完饺子后老太太彻底平静了下来。
老房子睡不下太多人,祖孙一屋,戴佑自己睡张单人床,于扉跑到摇椅上睡,谢澜和窦晟则被分配了上下铺,是车子明和他堂弟小时候睡的床。
时间在老物件和老人周遭仿佛会缓行,这一宿很漫长,谢澜蜷缩在狭窄的儿童床上铺,明明很累很困,但睡着总醒,醒了立刻还能睡着。
老巷的深夜十分幽静,静到他几次醒来都能听见床下窦晟睡觉时匀长的呼吸声。
谢澜又一次醒来,看眼手机,01:15。
底下的呼吸声却停了,他忽然觉得有点没安全感,迷迷糊糊扒着床沿往下瞅了一眼。
窦晟躺在床上枕着两只手,正看着窗外巷子里的围墙走神。
谢澜的脑袋一支出来,他就回过神,“怎么了?”
“你睡不着吗?”谢澜小声问。
窦晟低声说,“也能睡着,就是醒了一下,想起点以前的事,又不那么困了。”
“唔。”谢澜下巴颏垫着栏杆,闭着眼睛努力让大脑运作了一会,“几岁的事?”
窦晟勾起唇角,“也没几岁。你是不是醒了好几次了?”
谢澜嗯了声,“但我很困。”
“感觉到了。”窦晟语气有些温柔,“踏踏实实睡吧,明天找个地方把作业写了,下午我还要回家录个视频,晚上一起返校搬宿舍,你的东西……”
谢澜的脑袋从栏杆上消失了,他直接倒在枕头上,嘟囔道:“别念了,听不懂了。”
睡梦中好像听见了窦晟低低的笑声。
第二天早上起来,几个男生都是一脸颓废。
于扉倒没比平时更颓,可能已经没有太多进步空间。
车子明奶奶神智正常得简直不像话,仿佛昨天在跟他们玩呢,一大早生龙活虎地跑出去买了豆腐脑包子茶叶蛋,自己没吃几口,在院子里一边翻晾晒的红薯干一边看几个小孩坐在屋里吃饭。
一个老款式手机放边上,里边吵吵闹闹地播着新闻速报。
“让垌南路汽车五连追尾,请司机注意避让。”
“今日油价小涨,92号6.62元每升,95号7.17元每升。”
“猪肉价格近期大幅回调。”
奶奶点了暂停,扭头看向屋里,“明明,挺长时间没做大菜了,你想吃红烧肉吗?”
车子明眼睛一亮,“我想吃红烧牛蹄筋。”
“那算了吧。”老太太摆摆手,又继续听新闻速报,嘀咕道:“牛肉涨价呢,过一阵等它跌了我再多买点屯着。”
车子明:“……”
戴佑边喝豆腐脑边乐,差点一头扎碗里。
几个人简单吃几口就撤退,车子明非要虚伪地送行十米至院门口,路过正在椅子上掰腿的老太太,广播里刚好在放,“老年痴呆患病率逐年提升,呼吁大家关爱社区老人。”
老太太啧了声,把广播停了,“这老年痴呆可不能得啊,得上跟傻子似的。”
院里五男安静如鸡。
老太太抓住车子明,“咱们社区好像就有好几个,回头你帮我联系联系,我去参加社区公益,给他们送温暖去。”
车子明幽幽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么。”
“我还能跟他们唠唠嗑呢。”老太太叹气,“陪他们算算菜价和肉价,锻炼大脑,让他们向我学习。”
“……”
过了好一会,谢澜猛地晃了晃脑袋,“奶奶我们走了。”
“拜拜。”老太太跟他们挥手,又瞅着谢澜说,“下次再来玩啊,奶奶喜欢你。”
谢澜愣了一下,“好。”
窦晟从身后过来顺手把一只胳膊搭在谢澜肩膀上,半推半拄地让他扭回头,两人一起跨过了那道门槛。
“走了啊奶奶。”窦晟喊了一声。
一直到往外走了几步,谢澜才听他低声解释道:“跟老人在一起,情绪不要那么明显。她能把昨天那段忘了是最好不过,下回她清醒时再来找她玩就行了。”
谢澜点点头。
清晨的巷子里热闹非凡,来来回回都是人,谢澜走了两步感觉有点挤。
他瞟一眼窦晟,“你能不能不要……那个动词怎么说?”
于扉在后边提醒:“瘫。”
谢澜补全,“能不能不要瘫在我身上?”
窦晟没动,“我在扮演我的人设。”
失足少年在小床上挣扎一宿,头发更炸了,那绺米金色在阳光下简直闪闪发光,还有耳朵上贴的耳钉,扎眼得不行。
谢澜心烦地动了动肩膀,也没把他甩下去,无语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招收的小弟。”窦晟说着用另一只手掏出GoPro。
谢澜想打人,但看到镜头支起来,犹豫一下还是收手,冷漠脸任由他瘫了。
戴佑在后头嘀咕,“谢澜不乐意让人这么架着胳膊。”
“是么。”窦晟低低问。
谢澜以为他会收手,没想肩膀上的胳膊又往下压了压。
窦晟低声说,“忍忍吧少侠,我要是连个小弟都没有,还算什么失足少年。”
谢澜面无表情,“为什么选我。”
“戴佑长了张学习委员的脸,于扉好像随时要完蛋了,我没别的选择啊。”窦晟叹口气,“原创UP主,想出头容易么,内容生产难啊。”
谢澜:“……”
倒也是。
从南巷穿回羊肠巷,拐个弯到西门那条小吃街走到头,有一家“如实书店”。
“就在这写作业吧。”于扉叹气,“走不动了,我好累。”
这家店卖教参和习题居多,漫画和杂书也有,书架后和二楼都有开阔的阅读区。现在是礼拜天,在这学习的、工作的、聊天的人都不少,店里吵吵闹闹,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那摊子事里。
窦晟他们去点饮料,谢澜先去找位置。
单独的四人桌都被占了,最里边的长木桌还零散有几个位置,但最多三个人挨着,另一个人得单独坐。
谢澜正要带东西自己去坐单独的座位,占据着四人座一角的男生偶然抬头,对着他背后露出一脸震惊,默默掀起练习册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
谢澜回过头,见是窦晟和于扉过来了。
窦晟面无表情地划着手机,步子慢吞吞,表情中带着点没睡好的烦躁。于扉日常垮起个脸,俩人迎面走过来,配合窦晟那身破洞裤行头,简直像来砸店的。
谢澜也愣了下,转瞬想到自己跟他们是一伙的,放下心来。
四个人落座,戴佑把咖啡给自己和谢澜,剩下的奶茶是窦晟和于扉的。
谢澜翻开数学习题,就听于扉嘟囔道:“活着干吗,死了得了。”
路人男生忍不住又偷偷瞟他,用惊恐的眼神。
窦晟抬眼,“怎么了?”
于扉垮着脸,“有题想不明白。”
路人男生一呆。
于扉叹口气,把印着“数学竞赛冲刺习题-数理A”的卷子倒过来,对着窦晟和谢澜,笔尖在题干上点点,“就留六道,两道不会,爷真是个废物啊。”
窦晟瞟了眼,咔咔地动了动脖子,嗯一声,“这题确实看不出有什么难的。”
于扉:“……”
路人男生茫然地收回视线,对着自己的“高二数学基础夯实卷B”有点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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