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林默然停下步子,伸出手一遍一遍去探思文的鼻息,最后还是轻轻整理了下思文鬓角的碎发。
他徐徐抹去思文小脸上的污血,声音轻的像在哀戚,“思文,林哥这就带你回家。”
.......
都尉府,书房。
李煜正在书房批复公文,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阵无法形容的心悸,让他不由搁下笔,皱眉叹息了起来。
李夫人见状连忙递上茶水,担心道:“老爷,您怎么了?”
李煜又是一声轻叹,“也不知思文这孩子怎么样了,派出去的人可有打探到消息了?”
“还没传回消息呢...”自从思文出了王府全无音讯后,李夫人整日提心吊胆,以泪洗面,但也不敢在李煜面前表露出太过悲伤的样子,所以现下还是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像是安慰李煜也像是安慰自己:“思文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老爷也不必太过担心。”
“也是,虽然这孩子总让老夫操心,但如今也大了,就算到了外面也总归饿不死他,希望有一日,他还能想起回来看看他爹娘……”
第77章 兰因絮果
人迹罕至的林间小道上,一阵冲天的火光燃起,刹那间染红了眼前邵林阴冷的双眸,时而传来的风声和木柴燃烧时的猎猎声交错,显得尤为刺耳。
眼看着狂焰一点一点吞噬着那具年轻稚嫩的身躯,空气彷佛在那瞬间就被冻结了,一切都在死寂中愈发压抑和清晰。
邵林知道思文爱美,他又怎会愿意埋骨黄土,任由虫蚁将他的尸首啃食的面目全非。
四周陡然安静,微风浮掠,带动火光飞旋跳动。
生死无常,在权势和利益面前,一个人的力量竟如此渺小。
更悲哀的是,有的人,往往在化为尘烟后,才会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想起。
思文,我可以骗你,但却骗不了自己,就算真的有下辈子,我定会赶在王爷之前,寻到尘儿......
所有设想的美好破裂的那一刻,痛得邵林只能别过头,但鼻尖总有一阵枯焦的苦味送来,狠狠刺中他的心脏。
邵林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认真地发誓道:“虽然我不知道王上为何派禁军来此,但我依然会替你报仇,而你的恩情,便也由我来替尘儿还你。”
厚重的无奈和悲愤,压在邵林心头,他将思文的骨灰装进一个锦袋中,系在了自己的佩剑旁,最后临走前,他又放了一把火,毫无留恋地将他们三人居住过的小屋,连同那棵石榴花树一齐湮没在了无情的烈焰中。
邵林一刻也不曾回头,他根本无暇悲伤,因为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找到尘儿和华义的下落,于是邵林猛然间想起了自己之前藏在林中的马匹,如果有马充当脚程,自然比他徒步赶路要快些。
可就在等邵林来到树林后,却发现马车不知何时早已不见,他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被路过砍柴的猎户顺手牵走了,直到他转过身离开时,无意间在草丛里捡到了一个小药瓶。
邵林蹲下身子端详起了手中带血的精致小瓶,“这是...华义的药瓶?”
邵林心中不祥的预感顿起,便又开始在药瓶掉落的地方找寻些线索,可找来找去,除了两条明显被马车车轮压过的痕迹外,其余的什么都不曾留下。
“尘儿有伤在身,就算他们二人逃得再急也不该将药瓶丢下...难道...”
马车?邵林顿时想起了来时迎面遇上的马车。
他居然就这么与尘儿擦肩而过了!
“该死!”心里痛苦自责万分的邵林骤然握紧双拳从草地上站起身来,寂静的茂林中,忽然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惊得几只鸟儿扑扇着翅膀簌簌飞起。
尘儿,那你到底在哪里!
......
日头西下,天权王宫里,一座最毫不起眼的宫殿内,两排侍卫整整齐齐站在门外,各个手持利刃,神情庄严,不敢有丝毫松懈。
然而这般森严的守卫下,放眼望去宫殿里面,却是空无一物,只有几块软垫和一张矮几,简陋的寒酸。
可再细细一看,那松软的毛垫上还沉沉睡着一道单薄修长的身影,从略宽的肩膀来看,貌似是个男子,只见那人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覆在眼帘上,小巧的鼻头和俊美轮廓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隐隐朦胧,反透出一股诱人而清雅的艳丽。
楚离尘睡颜乖巧安然,显然是还不知晓自己现在的处境,没出片刻,楚离尘的身子微微颤动了几下,这才露出衣摆下束在白皙手足上的一条细长的链子,那链子不知是何种金属所作,虽然细长,但却坚硬柔韧,非寻常兵器不可斩断。
难得的安静,忽然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来人似乎心里异常急切。
到了门外,不速之客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只听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把低沉的男声压抑着怒气道:“他若是再不喝药的话,顾相到时候想问什么就只能去问鬼了!”
华义的大嗓门吵醒了楚离尘,美目缓缓睁开,当看见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楚离尘惊慌地坐起身来,连带着链环相触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楚离尘眼里随即流露出初生小鹿般的茫然。
门外铁锁被打开,殿内瞬间明亮,楚离尘这才得以看清来人,他困惑地转头,好像还弄不清自己的处境,“华大夫,这是哪里?你后面的老人家又是谁?”
华义神情怪异,欲言又止。
倒是顾文江率先摸着花白胡子,朝楚离尘踱步而来,打量了一会儿后,他沙哑着声音笑道:“楚公子不认识老夫?”
楚离尘宝石一样的眼睛盯着顾文江,许久才轻轻摇头。
顾文江缓缓踱前,算计的目光扫在楚离尘脸上,微笑道:“不认得也无妨,只要楚公子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回答老夫几个问题,老夫自然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楚离尘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尽,他怔怔看着眼前仍笑得一脸无害的顾文江,恍然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凶险,楚离尘长吸了一口气后,沉静问道:“你到底是谁?你要问什么?我只是一个乞儿,什么都不知道。”
顾文江摸着胡子仰头大笑了几声,“能惹得城度小儿方寸大乱的,又怎会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乞丐,楚离尘,你楚家百年积攒下来的身家,可着实令老夫垂涎的很啊!”说着,顾文江目光锐利如针,直视着楚离尘,冷冷道:“可惜你父亲楚景逸的嘴实在太硬了,老夫当着他的面杀了他一家老小三十六口也依旧不肯开口,着实可恨啊!”
余音在偌大的宫殿不住地回荡。
死一般的寂静凝固了空气,楚离尘瞬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顾文江当着...父亲的面,杀了大娘,大哥,二哥.....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的面前,父亲的心...该有多疼?
楚离尘不解,为何父亲宁愿牺牲全家人的性命,也要对楚家的财宝守口如瓶。
“你会有报应的!”楚离尘身躯霍然震动,紧接而来的是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颤抖,他红着眼咬住下唇,每一个脱口而出的字中都带着血和伤痛。
虽然楚离尘早在狄青那儿得知顾文江杀了他父亲,但得顾文江亲口说出后却又是另一番滋味,更让他没想到是顾文江居然用这般残忍的手段折磨死了父亲。
第78章 物是人非空断肠
顾文江无视楚离尘已然变得扭曲的小脸,双手负在身后自顾自地继续道:“杀了你父亲后,老夫思来想去也想不通,为何当初楚家举家逃去江南,却独独留了你在都城,但后来老夫隐隐察觉到,兴许是你父亲为了保护你,才故意将老夫的人都引去了江南。”
不可能...一个声音霎时间在楚离尘脑海里响起,一下接着一下敲打在他的心上。
楚离尘咬住下唇,紧紧攥拳。
顾文江用他那因为上了年岁而微微浑浊的瞳仁盯着楚离尘,目光里有一种近乎痴狂的笑意,“所以这么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这楚家财宝的秘密定是在你身上。”
假面目一旦撕去,露出的真容,丑恶的让人无法直视。
“不...可能...”楚离尘神情呆滞,虽然已经努力地在平稳声线,但语调仍有些撕扯。
直到昨日他还依旧认为自己是被父亲抛弃的,可今日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告诉他,那个害的母亲郁郁而终,又害得他沦为乞丐的父亲,其实一直是在保护自己,这让楚离尘一时间如何接受得了。
就又好像是,为了能一直掩饰自己的卑微无能,而寻得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突然被人无情地揭露了出来。
顾文江摸着花白胡子,皱眉沉吟,“城度小儿定是也早就料到了,才会谋划那日的城外刺杀,想要掣肘老夫,说来城度小儿实在可恨,若不是他一直将你藏在王府,又在前朝明里暗里地针对老夫,老夫如今又怎会落得这般狼狈的境地!”
楚离尘一听这话瞬间激动起来,连连咳嗽几声,“你说的,我半个字...都不信!”
“信与不信又与老夫何干。”顾文江冷笑了一声,紧接着眯起布满皱纹的眼眶,“老夫只为你身上藏着的秘密,只要有了楚家的财宝,一切都会有转机,城度小儿也就休想安稳地坐上王位!”
银钱可通鬼神。
虽然当今王上治国无方昏庸无能,引得天权上下民怨不迭,慕容城度顶替天权王坐上王位也是顺应民心,但是只要有了楚家富可敌国的财宝,顾文江便有了能制衡慕容城度的筹码,甚至还能将天权王变成他玩弄权术的傀儡。
“我不知道楚家的财宝在何处!”楚离尘暗暗磨牙,随即拔高声调说道,轮廓优美的脸上赫然浮现出不可思议的坚毅,“就算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楚离尘愈想愈恼,心中血气翻腾上涌,顿时便从嘴里呕出了一口鲜红色的血,华义见状眼睛猛然一睁,大叫一声:“不好!”扑到楚离尘身边,将手里刚煎好的药,直接灌进了楚离尘嘴里。
随后,华义探了探楚离尘的脉息,发觉无碍后不禁长松了一口气,他瞥了眼同样吃了一惊的顾文江,嘲弄道:“顾相慎言,楚公子如今的身子,可经不起您言语刺激了。”
顾文江滞言,冷哼一声后,才幽幽说道:“无妨,反正时日还长,老夫已经派人给城度小儿传信了,只要楚公子一日还在老夫手上,急的也只会是城度小儿。”
华义扁了扁嘴,不置可否,“在下需要几味药材给楚公子煎药,顾相不会小气如斯吧。”
顾文江一边摸着胡子,一边呵呵笑了两声,冷然道:“只要太医馆有的,华大夫尽管开口,老夫可不想失去如此重要的人质。”
脚步声渐远,厚重的殿门缓缓阖上,眼看着眼前唯一的光亮一点一点的消失,楚离尘身子骤然微微紧绷了起来。
在这无尽的黑暗下,连丝照明的烛火都没有。
楚离尘缓缓屈起双腿,将脑袋埋进胸前,束在脚腕上的链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在这寂寥恐怖的黑夜唯一陪伴在楚离尘身边的声音......
曾经深信不疑的真相,转眼间全都变得面目全非。
事到如今,自己究竟还能相信什么?
……
夕阳落下,摄政王府如同蒙上了一层危险又可怕的气息。
慕容城度仰倒在殿中的矮榻上,他紧闭双眸,粗喘不已,身前的案桌早已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尘儿怎会突然落在了顾文江手里?
无论顾文江那个老匹夫是否伤害到了楚离尘,慕容城度当即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顾文江受尽酷刑而死!连同顾府上下所有人,一个个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王爷,属下顺着线索查到了这个。”无涯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随着声音渐近,转眼间无涯便单膝跪在了慕容城度面前,接着又顺势递上了一张字条。
闻言,慕容城度暗不见底的双眸徐徐睁开,当看清无涯手里的东西时,便立马从矮榻上站起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字条展开,反复咀嚼起来,片刻后,慕容城度竟怒极反笑道:“好...很好...”
死在慕容程度手上的人数不胜数,所以他眼神里一旦带上杀意,委实能吓得人肝胆俱裂。
该死!真的该死!
竟是谢杏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害了尘儿!
慕容城度现在恨不得用天下最可怕的死法,让谢杏杏死无葬身之地!
刀刻斧凿般俊逸的脸上,刹那间逸出一丝令人骇然的笑意,“将谢杏杏给本王押去地牢!”
毫不留情的命令,一字一字无情地震响在遥远漆黑的天幕。
……
啪!狠狠一个耳光,在寂静空荡的地牢里显得尤为响亮,慕容城度英俊的脸上难抑杀气,“谢杏杏你是有几条命,竟敢背着本王做出这种事来!”
慕容城度下手很重,半分怜惜都没有,谢杏杏的侍女见状只能瑟缩在一旁不敢说话,毕竟普天之下没有人敢对抗盛怒下慕容城度。
谢杏杏直接被打的跌坐在地上,耳边嗡嗡直响,她缩着脖子害怕地环视了一圈布满在每个角落里的刑具,在咽了一口嘴里的腥甜后,才颤悠悠地爬到慕容城度脚边,求饶道:“城度哥哥,杏儿真的不是有意的!杏儿只想让邵林哥哥回来,哪里知道这字条会落在顾相手里啊!”
“你还敢说,你这上面写的什么,难道让本王一个字一个字的给你念出来吗!谢杏杏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啊,想让你爹派人杀了尘儿?”慕容城度脸色黑沉,说话间旁边一人高的青铜火炉已经被推在地上,“本王告诉你,尘儿若是伤了一分一毫,本王就让你全家陪葬!”
谢杏杏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城度哥哥,你已经不止一次为了那个臭乞丐...”
“住口!”慕容城度直接出言打断,他单手背在身后握拳,目光中阴冷光芒四射,十足的暴虐,“臭乞丐也是你可以叫的?”
第79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
“为什么...”谢杏杏失神喃喃道:“城度哥哥,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乞丐?还是个男的!?”
谢杏杏从小与慕容城度一起长大,在她眼里,慕容城度应该是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人,怎会心甘情愿地爱上一人,平添一分软肋。
慕容城度因为怒气,声音变得低沉而威严,他压迫性的目光在谢杏杏脸上停留片刻,皱眉道:“谢杏杏,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尘儿一日未回到本王身边,你就一直给本王待在这里,好好尝尝被人囚禁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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