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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助烧烤店内,裴熙拧着眉看着面前油乎乎的烤肉,有些无从下口。她没想到,谭小姐所说的好地方便是这里。
谭雨清嘴里塞着三片牛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支吾道:“裴总怎么不吃?不喜欢吗?”
她三下五除二地将肉咽下去,大口喝了半杯芒果汁,感觉十分过瘾。
“这里还有寿司,炸鸡块,奶油蛋糕水果冰激凌,裴总可以尽情吃。别忘了,咱们可是交了两百块的门票费,不吃回来可惜了。”
裴熙一向镇定自若的表情有一丝的破裂。她平日里吃得寿司一盘就要花四五百,而到这里收了两百块门票费竟可以随便吃。
她也过去一些烧烤店,但里面的肉都是一盘一盘得卖,单轮牛肉来说,一盘就要几百上千,可到目前为止,谭雨清已经吃下三盘了,却只要两百的门票费。
“谭雨清……”她第二次呼唤她的名字,“要不我们换一家店吧。”
贵的东西,不一定是好的。这个道理裴熙知道。但她也同样明白,太过便宜的东西,一定是劣质品。
这些肉,她不放心,怕吃了会生病。
谭雨清皱眉,难得强势起来:“不行,这才吃了多少?还没吃回本。”
“不用回本,说好的请客。”裴熙不喜欢这里,太过吵闹了。
谭雨清看她一口都没吃,渐渐垂了头,塌了肩,放下手中的筷子,有些失落。
“裴总是不是很嫌弃这里?”
出于教养,裴熙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被谭雨清打断。
“我知道,这里很吵很乱,食物和油也都是最便宜的那种,裴总一定很不习惯。可……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
“裴总请我吃方云的饭菜,我会感到忐忑不安,会心怀愧疚,因为那些都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
如果她还是那个没有任何顾虑的豪门千金,那么自然会泰然处之,但可惜不是。
这一年来,她也曾嫌弃过,厌恶过,可后来都迫于生活与欠款的压力,渐渐的适应。
有人说,穷人的心思是最敏感的,但其实不然,最敏感的,是落魄的富人。生活中的衣食住行无一不再提醒她现在的身份。这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她的心里。
谭雨清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自己忽然间犯什么神经,为什么会对一个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
她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将突然涌出的倾诉欲压下去,换上若无其事的笑容。
“看我说什么胡话呢,不好意思,裴总,让您见笑了。”她撕一截纸,擦擦嘴,拿起包站起来,“走吧,咱们换一家店。”
随后又故作轻松:“好久没吃过A5和牛,今天裴总一定不要嫌弃我吃得多。”
谭雨清刚走一步,就被一双柔软微凉的手抓住手腕。
“抱歉。”
她脸上撑起的笑容僵住,缓缓偏头,看到裴熙一脸严肃认真。
“我没想过那么多,抱歉。”
裴熙不知道她会这样想,一时间有些无措。
从小到大,她还没跟谁因为这种事情道过歉,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感觉很苦恼,嘴巴张了张,最后所幸拿筷子夹起一块已经凉透的五花肉片,含在嘴里。
油乎乎,凉凉的,还有一点硬。
这是裴熙吃过的最难吃,最劣质的烤肉,但她依然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镇定,十分违心道:“味道还不错。”
谭雨清见她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还说好吃,眼眶不争气地热了起来,鼻子酸溜溜的。拿手背挡在眼前,别开脸不让自己的狼狈被人看到:“骗人。”
明明不喜欢,却还说不错,裴总变坏了,竟然说谎话。
裴熙见她不信,有点急。拿起一杯果汁喝下:“没骗人,确实还可以。”
谭雨清看她为了证明自己,东一口西一口的,又感动又好笑。
她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傻。堂堂方氏集团的总裁,干什么要委屈自己讨好她?
她究竟图什么?
想着想着就开始掉眼泪。
裴熙以为是她把她惹哭了,连忙站起来,抽出餐巾纸,想给她擦又不敢,无措地道歉。
“对不起,我的错。对不起……”
好像一个复读机一样,只会重复这两句话。
谭雨清听着听着破涕为笑,花着脸哽咽问:“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对不起的?”
裴熙以为她在问她为什么说对不起,就说:“我有错,所以对不起。”
一句话,又把谭雨清逗笑了,哭着笑,眼泪都还没擦干,心里却是暖融融的,十分幸福。
最终,她们也没换店,在这里吃了两个小时,才因为时限到了而被迫离开。
第7章
“裴总,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任性了。”
坐在车上,谭雨清已经彻底将酸楚矫情的心情压了下去,又羞又恼,她再次怀疑今天一定是吃错了药才这么肆意妄为。
一顿饭而已,人家请你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实在是太任性。
她红着脸低头,不太敢去看裴总。
她不看,裴熙却忍不住去看谭雨清。
黑发中露出的耳朵红红的,显得十分可爱。
裴熙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没事,今天是我考虑不周。”
这话并不是在安慰,亦或者客套,裴熙是真的认为自己考虑欠佳,分明是想犒劳谭雨清,却好心办了坏事,心里十分内疚,语气也很诚恳。
谭雨清见她一本正经地道歉,更加无地自容,脑袋越垂越低,恨不得把脸埋进膝盖里。
“别低头,车要开了,小心受伤。”裴熙余光瞥见她没系安全带,又提醒,“系好安全带。”
谭雨清硬着头皮照做,然后不自在地将脸别向车窗外,仿佛这样就能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了一般。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完全暴露了出来,并且比刚才更加鲜红。
裴熙多看了两眼,有点想伸手捏一捏,但最终还是压下心思,握紧方向盘,好好开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但车内的气氛却不显焦灼,反而有种别样的宁静。
“到了。”裴熙开口。“需要我帮你送到宿舍吗?”
谭雨清连忙摇头:“不用了,谢谢裴总,我自己可以走。”
言罢她慌忙推开车门,一溜烟地蹿了出去,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裴熙在车里注视良久,直到熟悉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调头离开。
五月末的天气说变就变,昨天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今天就阴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
谭雨清昨晚回去赶作业到凌晨两点,睡觉的时候也忘记盖被子,早上起来,鼻子有些不通气。
今天是临时工作的第二天,她不能缺席,所以冲了一包感冒灵,加了件外套就匆匆下楼。
让人惊讶得是,今天竟然是裴熙来接她。
“裴总早上好。”她拉开车门,本来想坐副驾驶的位置,但害怕感冒传染给裴总,就又乖巧地坐到后座。
裴熙听到她浓重的鼻音,忍不住皱眉:“感冒了?”
谭雨清也没隐瞒,嗯了一声,又道:“没关系,不是很严重,也吃过药了。”
裴熙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略显憔悴的脸,有些担忧:“要不去趟医院吧,今日你休息,工作先暂停一天。”
谭雨清连忙摇头:“不用了,就着个凉而已,没那么严重。裴总还是送我去方氏吧,耽误了正事,外企那边不好交代。”
裴熙想说不用交代,一个合同而已,什么时候签都一样。但看她如此坚持,只要遂了她的愿,开车向方氏驶去。
昨天外企团队初来乍到,以了解参观为主。而今天不同,Airy他们已经对方氏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剩下的就是谈判合作,最大化地争取己方利益,所以格外的繁忙。
早上九点,公司刚刚上班,Airy团队就带着几叠厚厚的方案来到会议室。
谈到集团利益,两方人马都没了昨日的和气,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争得不可开交。
谭雨清作为唯一的翻译官,一整个上午嘴巴都没停下过,忙得连口水都没喝,本就是带病之躯,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病情更加严重。
中午下班的时候,裴熙见她脸色发白,没再组织午餐,让助理去买了一些清淡的粥送上来。
“还很难受吗?里面有休息室,难受的话先躺下休息一会。”
谭雨清看了眼时间,距离上班还有两个小时,也就没拒绝,道谢后走近休息室,昏昏沉沉地躺下睡了过去。
她今天忘记化妆,脸上的憔悴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嘴唇发白,双颊也没什么血色,唯一红润的鼻尖,还是因为受凉而发红。
她似乎睡得不舒服,眉间蹙起,偶尔小声地哼唧一下,很是病弱。
裴熙叹了口气,不知道她有什么好逞强的。伸手将她皱起的眉毛轻轻抚平,又把薄被往上拽了一些。
就在她出神守护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裴总,您点得粥到了。”
裴熙轻手轻脚地出去,将热腾腾的清粥小菜接了过来。
助理很懂事,知道清粥是给谭小姐定的,特意用保温饭盒装起来,还附带一杯热水和感冒药。
裴熙暗自赞叹,决定下个月就给她涨工资。
谭雨清才睡着没多久,她并不愿吵醒,但时间久了粥就要凉了。所以裴熙不得不扰了这人的清梦。
“谭小姐,起来把粥喝了再睡。”她轻声呼唤,却并没有什么用。
直到她迫不得已伸手去摇,才把熟睡的人叫醒。
不睡还好,一睡,谭雨清就觉脑袋晕得厉害,又沉又痛,十分难受。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却感觉对周围的一切都反应慢了半拍,身上有些无力。
“喝粥。”裴熙见她不舒服,便主动舀了一勺清粥递过去,想要喂她吃。
“不用了,我自己来。”谭雨清怔了怔,反应过来后撑着床想要起身,却被裴熙不容置喙地按住。
“喝粥,喝完好好休息。”她将勺子又往前递一点。
谭雨清没有办法,只好张嘴含住。
温暖的粥滑入腹中,驱散了不少寒气,十分舒适。
“要不,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二十岁的人了,还要被人喂粥,感觉好羞耻。
裴熙知道她倔,所幸不回答,又舀了一勺递过去,用行动告诉她答案。
最终这碗粥在谭雨清爆棚的羞耻心下喝完。
似乎是害怕又被投喂,谭雨清在裴熙碰到保温杯之前,抢先一步将药夺过来。
“这个……就不用裴总帮忙了,我自己可以。”
裴熙莞尔。
兴许是中午休息得很好,整个下午,谭雨清的状态都不错,虽然鼻子依然不通气,但并不碍事。
下午,Airy团队改变了策略,更多得往双赢的局面靠拢,这让方氏比较满意,也在一定的范围内做出让步。
利益冲突弱化,双方谈论的进度突飞猛进,仅一个下午就将大致方案敲定下来,只剩下一些具体细节还有待商榷。
下班后,裴熙考虑到谭雨清的感冒仍未痊愈,本想带她去医院看看,但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迫使她改变主意。
“抱歉,谭小姐,我临时有事,可能没办法带你去医院了。”裴熙放下手机,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谭雨清见她神色不对,什连忙摆手:“没事,裴总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裴熙也没推脱,收拾好东西,就急匆匆地离开。
市中心医院内,裴熙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脸上尽是压抑的担忧与疲惫。她的身边,有一名年轻的女子正在柔声宽慰。
蒋芸匆匆而来,问:“伯母情况如何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
看到裴熙身旁的人后,先是一愣,随后面色沉了下去,语气不大好:“周贞贞,怎么是你?”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们已经将近八年不曾见过面。但其中的痛与恨却并未消磨,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清晰。
若不是亲眼见到,蒋芸甚至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出现在她们面前。
周贞贞并不想跟她吵,又宽慰裴熙几句,就找借口离开,期间不曾看过她一眼。
她走后,蒋芸彻底忍不住了,坐下问:“她怎么在这里?难道伯母是她撞的?”
对于周贞贞,蒋芸一向不吝啬自己的恶意,仿佛那人连呼吸都是错误。
裴熙疲惫地摇头:“不是。”
“那怎么回事?”蒋芸反问出车,心里对裴熙的态度十分不解。那件事的受害者明明是她,为何她却不甚在意的模样。
“妈出车祸了,是她报得120。”裴熙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是她通知的我。”
蒋芸了然,看了眼亮着灯的急救室,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再继续问下去。
时间一点点往后推移,天渐渐黑下去。医院的人员走走停停,最后也都回归宁静。
落针可闻,静得让人心慌。
周贞贞方才有事,出去一趟,回来见两人还坐在椅子上没动,微叹了口气,买两份米饭递过去。
“吃点东西吧,一会儿手术完成,还需要照顾伯母,别累倒了。”
裴熙现在没胃口,道谢后接过来只扒拉了几口,便放下。
而蒋芸则碰都没碰,转头就自己定了一份饭。
周贞贞见此,也不勉强,坐在裴熙身旁,一起安静地等待。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抢救室门口的灯才灭掉,主治医师走了出来。
裴熙立马上前:“医生,我妈她……”
主治医生抬眼看她一下:“手术很成功,但患者被撞断了腿,接下来需要住院一段时间,她身上还有高血压,建议等恢复一段时间后做个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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