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瓷耳旁回荡着熟人对自己的诅咒话。
她唇角上扬,摇摇头对傅景说:“哪儿有什么坏人呢,是姐姐的熟人要换新家了,今天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她什么忙,最后忙没帮成,反倒我的手被弄破了。”
全是真话。
那么说也没在撒谎。
傅景顿时回忆起之前自己搬家,她只是换一个地方住而已,东西那么少,封箱的时候还被胶带切割机划破过手指。别说人家的正经搬家了。
确实容易磕碰到。
“噢,”傅景没再起疑心,双手托着她的手腕,指腹有一些没一下地轻摩挲她的手背,语气自然地问,“那你手受伤了,一个人住还方便吗?”
顿半晌,顾青瓷温和评价说:“有进步了。”
傅景:“……”
顾青瓷抽回手,轻轻说,“下次记得先绕几个圈子再说这话会更自然,还有就是……”她起身摸了下傅景的发顶,脸颊边扬着酒窝,“可惜姐姐这次只是皮肉伤,骨头没断掉。”
傅景顿时露出忿忿之色:“姐姐!哪儿有你那么说自己的!”
“对了,小景,”顾青瓷没接话,转而说,“姐姐最近会很忙,应该没法来学校接你吃饭了。”
她是道歉的口吻。
傅景怔愣,继而乖巧地点点头,“好,没关系,我一个人也会好好吃饭的。”
—
周末酒吧的活动来了很多人。
傅景想着没事,干脆拉着秦子衿过来当客人玩。
办活动的时候总能有很多新客人。
傅景的视线在人群来回穿梭着,没找到想见的人,虽然也没抱任何希望,但走到吧台还是不太甘心地问了句:“我家顾青瓷今天没来吗?”
卢久平擦着桌子:“应该没来,反正我是没看见。”
“好吧。”
拿着饮料,傅景带着秦子衿坐下,随口地说:“你看见那个穿粉裙子在跳舞的女生吗?她也是我们学校的,数学系大三的学姐。”
“嗯,”秦子衿看了眼,“程思婷,我知道她。我们是列表里的好友。”
“……”
傅景沉默了会儿,万分真诚佩服地说:“无论想认识谁,你都一定能通过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之间——连起线来。”
秦子衿低头,回复着手机消息:“太夸张了你,不过把范围放在本市高校,确实差不多能这样子。”
傅景:“这就是传说是是社交天才,积累人脉的高手。”
秦子衿随口反驳:“这种浅淡交情顶多算路人,人脉哪儿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东西。”
话落。刚才还在跳舞的程思婷停住动作,远远地跟她们挥了挥手。
她脸上带着微笑,转头跟身旁人说了句什么。
正要往这儿走过来的样子。
傅景忙对秦子衿说:“你快去社交吧,我今天没心情跟别人说话。”
“……行吧。”
秦子衿起身,端着她的鸡尾酒杯子去搭话。
距离傅景不近不远,背景音乐遮盖住了她们具体的交谈。大概只是闲聊,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却都满满真实,仿佛关系极好。
“……”
傅景喝着饮料,默不作声地看着,无端地想到自己小时候。
她其实很小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学习和看书。
课间时间,写完作业就看各种各样的书,文学书籍她看着无聊,也不太能读懂内容,于是只看理科相关的东西。
从科普刊物到正经的教学课本,内容越来越深奥,她也看得津津有味的。
沉默疏离,又因为成绩太好,也没有同学会来主动招惹她。
直到刚进初中那会儿,还是一个人玩。
傅景没觉得什么不好的。
有次,英语老师让前后左右的四个人组成一小组,讨论自己受过什么最疼的伤,五分钟后叫人起来回答。
傅景说的是:“以前的缝纫课上,我手被缝纫机的那个机针压到过,机针可以用needle吗?我记得needle好像是绣花针的意思。”
她自然地说了这个问题。
旁边的女生却突然小声说了句:“小学哪儿有缝纫课?傅景好喜欢骗人。”
其他人沉默几秒,然后有人说应该可以用needle,不行的话老师会说。也有人顺口问,那知不知道缝纫机的英文应该是什么?
很快带过了那个女生的话。
没人继续,也没人为她解释。
傅景也没为自己解释。
她已经知道了,不是所有人的电脑课都会教简单编程,玩机器人。不是所有人的劳技课都能制作蛋挞,踩缝纫机。
他们小学的科学课上并没有过每人一台显微镜观察自己切片制作的细胞,也没有玩过高锰酸钾制造氧气。教学楼走廊的转角并不会摆放着几万块的正经钢琴作为装饰,也不会有专门的天文教室和天文望远镜。
那时候,傅景比起嘴笨不说,更多的是心中不愿意去解释。
既然这个女生可以因为不知道就轻飘飘地说她骗人,傅景也可以选择闭口不谈,默默保持着一种把自己跟她始终隔离开的冷淡状态。
“……”
直到秦子衿过来跟她玩。
她才发现,有些人真的跟自己很不一样。
秦子衿是学小提琴的,光请名师的这一项学费开销足够抵上普通同学的全部家庭收入。她却没跟任何人有隔阂,大大咧咧地笑说自己昨天状态不好被老师罚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是被罚到胳膊快断了。
然后拿着水杯的手半真半假地抖抖抖的,抖给旁边的女生看。
女生就笑哈哈地帮她拿杯子。
旁边正巧有男生吐槽她一句什么,她抬腿就踢,实打实地踹着人。被她踹到的男生反倒还乐呵呵的。
傅景都忘了自己怎么跟秦子衿成为朋友的。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契机,只是每天都看见,每天她都跟自己打招呼。过了一个学期的样子,所有人都知道傅景跟秦子衿是最好的朋友了。
—
秦子衿跟程思婷打完招呼,重新坐回来。
傅景回过神,正想跟她说什么话。
突然看见一个女人。
傅景“咦”了声,身子往前仰着仔细看好久,才说:“你看那个吧台穿红裙子的,她好像是隔壁酒吧的老板。”
她又感叹地说:“现在开酒吧的,都必须要身材长相那么好吗!”
“……”
秦子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就在不远处,吧台前半倚半站着一个穿超短裙的女人,手里端着鸡尾酒。紧身裙包裹着凸后翘的身材。
她脸上妆容很厚,明显的睫毛浓密纤长,双眼皮痕迹很深,一双刷着亮片闪粉的眼睛大而突出。
笑吟吟地跟周围的人说话,左右逢源的样子。
秦子衿“嗯”了声,望向她的表情带点不屑,然后说:“就一般般吧,我喜欢陶娴姐姐那样的。”
语气极其自然。
傅景点头:“我喜欢顾青瓷那样的。”
秦子衿:“……”
“是是是,”秦子衿无奈地撇过头,“全天下都知道,傅景的眼里心里只有她家青瓷公主。”
“嗯?”傅景看见手机屏幕一亮,顿时抿唇笑了,“我家青瓷公主终于来关心我了。”
青瓷小公主:[晚饭吃过了吗?]
现在都已经八点半了。
傅景老老实实地打字回复:[嗯,已经]
还没打完。
旁边窥视着的秦子衿顿时怒了:“你怎么这么回复啊?”
傅景疑惑地抬头:“那我该回什么?她问我吃了没,我还能说不告诉你吗??”
“诶呀,你个无敌傻子,”秦子衿骂她一句,夺过手机,“看我这个谈过很多次恋爱的爱情高手来帮你回复。”
傅景委屈:“你怎么骂我。”
秦子衿没搭理她,想了想,很快模仿着傅景的语气重新打字回复:[我实在太想姐姐了,还没吃呢,姐姐,你今天过来陪我吃饭吧~]
她发送完,不耐烦地敲敲屏幕,“你得一直提要求,知道吗!小任性和小撒娇在爱情里是最好的催化剂。”
“是吗?”傅景琢磨着,“可我看网上说,性是爱情最好的催化剂。”
秦子衿:“……”
傅景见她瞪着自己,忙讷讷地说:“当然了,催化剂本身就分很多种类的……固体酸催化剂、有机碱催化剂、金属催化剂等等……你想具体听听吗?”
秦子衿翻了个大白眼,懒得跟她烦。
她去看手机上顾青瓷的回复,手滑了下,直接没拿稳手机。
“啪嗒”摔到地上。
“……”
“你摔我手机干什么?”
傅景无奈地弯腰捡起手机,她擦擦屏幕上的灰,点开聊天信息框才明白身旁的秦子衿为什么这种反应——
青瓷小公主:[秦小姐是吗,带小景去吃点东西吧。]
第33章
秦子衿表情僵硬,她抬手扶住额头,冷静几秒后再次拿过傅景的手机回复:[好的/ok]
发送出去,立刻把手机丢回给傅景说:“走,我带你吃东西去!”
傅景无奈地站着没动:“吃什么?我们明明吃过晚饭才来的,你还能吃?”
“顾青瓷都发话了,你不能吃也得再吃一次啊!”
“我觉得她的本意应该不是叫你虐待我。”
“……”
秦子衿又冷静了几秒。
她四处看,“陶娴姐姐人呢,我要去找她玩治愈一下心情。”
“什么意思呀,”傅景先对着手机傻笑了会儿,才抬头盯着她,故意柔声,“秦子衿姐姐,你不是最爱我了吗?你怎么能去找别的女人?”
秦子衿认认真真地说:“滚。”
—
傅景问了声人,带着秦子衿去二楼的包厢。
光线昏暗,几步之遥却分割出热闹和空落两种完全不同的场地。陶娴懒洋洋地坐着发呆,手里拿着酒杯,偌大的桌子上只有一瓶酒。
她脸庞泛着微醺的红晕,桃花眼望过来,仿佛浮着一层盈盈泪意的含情凝睇。
近看才知是错觉。
傅景怔愣:“安久姐,你这是在喝闷酒吗?”
“在想事情而已,”陶娴抿口酒,唇角弯着笑容问,“来找顾青瓷吗?她今天没来。”
傅景:“没有找她。”
秦子衿问:“在想什么事情?”
“我在想……应不应该给、给朋友的小孩取名字。”陶娴咬字略微停顿了下,有点像喝醉了自然反应迟钝。
旋即微垂眼,抬手头疼般揉了揉太阳穴。
灯光下,脸上些微疲倦的神色和眼眶泛红也像喝醉后的正常状态。
傅景立刻在她身边坐下,先把酒杯拿远点,然后关心说:“安久姐你喝多了,开车了吗,我送你回家吧?”
“……”
秦子衿慢几秒,才在陶娴的对面坐下,手肘交叠着放在桌上轻松地说:“朋友最近要生小宝宝了吗?取名的事情最好交给专业人士,比如我怎么样?松江大学的中文系,虽然成绩没法年年拿奖学金,但从小也是方圆十里写作文写得最好的人……”
她偏头看向傅景:“是吧?”
傅景不明所以,但点点头:“嗯啊!”
秦子衿又望着陶娴,扬唇扯出一个热情的笑容,用特别的真诚语气自荐:“所以,你觉得我怎么样?”
傅景附和着:“对啊,她那么能干,放着不使唤白不使唤!今晚就让她拟出二十个漂亮吉祥带典故的好名字。”
陶娴扬唇笑了下:“那多麻烦……”
“不麻烦,”秦子衿歪了歪脸,语气温和打断她说,“反正对我来说又不难,二十个不行还能再二十个。对我们中文系学生来说这是小意思呀。”
傅景捧场:“业务超强秦子衿!”
“还是算了吧,”陶娴神色微动,半晌,还是摇头拒绝了,“我那朋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还劳烦你取名多不好。”
秦子衿:“怎么那么客气——”微微拖长的语调。
傅景奇怪:“可你把酒吧的各种账甩给我算的时候明明很不客气的。”
秦子衿紧跟着纠正:“你明明是很知人善任的。”
她们一人接一句跟讲相声似的。
陶娴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摄入量足够的酒精后,旁边还有两个闹腾的人在,心中情绪好像顿时轻松许多。既知烦闷因何而起,其实也该明白如何消除。
她说:“还是算了,我又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孩子的起名不该交给我来想办法。更况且一个名字最大的寓意还是父母的祝福,父母给孩子拟最好了。”
陶娴边说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在给朋友编辑消息拒绝取名的样子。
“……”
傅景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是哪儿奇怪。
不由转过头看了眼秦子衿,本以为她会是没出上力气的淡淡失望之色,却像完全相反。
秦子衿眼眸映着灯光,明亮亮的,眼眸和唇角同时微微弯着,露出一抹什么小计划得逞似的愉悦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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