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站在门口,听着电话那头有些沙哑的嗓音一时拿不稳要不要进去。
“您没事儿吧,刚刚怎么没接电话?”
“睡着了。”
林言之拉开玄关处的窗帘,露出半边身子,弯起指节敲了敲窗户。
吴海傻乎乎地挥了挥手,隔着玻璃跟他大声打招呼。
见他面色苍白,眉眼间也带着些许倦色,吴海顿时有一丢丢过意不去。林言之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好不容易早早睡下还被自己一个电话吵醒。
“行,那您好好休息。”
电话挂断后,林言之透过玻璃,沉默地看着吴海走回车上。昏暗的路灯下,长长的影子忽明忽暗。
林言之突然很想叫住他,叫他进来陪着自己一起找展锋。
找到后告诉他——
告诉他这些天来的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哥哥回来得无声无息,也大可以走得无声无息。如果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妄想,是他真正疯了的表现,那他处心积虑在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不,我有监控录像。”
“录像也可以是假的。不只是录像,你的感觉、视觉、味觉、听觉,甚至是你的记忆,都可能在骗你。”
“林言之,展锋真的回来了吗?”
“林言之,展锋真的存在过吗?”
“林言之,这世上真的有人爱你吗?”
脑海里的声音你来我往,像是要合力把他这位主人翁逼疯。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虚假的也许不只是展锋,就连玻璃上倒映着的那个男人都苍白得不似活人。
一串水珠沿着额角留下,经过下颚时带起一股痒意。林言之抬手擦去,摊开手掌,指尖已被鲜血染红。
原来那滴落的不是水,是血。
先前被愉悦感所麻痹的大脑,像是后知后觉地开始对之前的重击做出回应,震荡般的眩晕感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他身上阵阵发冷,抵在墙上的手不受控地打着颤。冷水澡后匆忙换上的衬衫被水迹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这会儿起不到丝毫保暖的作用。
他想去到床上,或是沙发,实在不行铺有地毯的客厅也好。只要是一个稍稍有点温度的地方就足够了。
也许是身体抖得太厉害了,心脏也紧跟着缩成一团,那股压抑感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林言之觉得自己好像在动,又好像没有在动。脚下仍是冰冷的大理石瓷砖,手边也依旧是毫无温度的墙壁,但眼前的世界却在扭曲中打着转。
【小言!】
展锋从侧卧里冲了出来,一把接住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怀里的身体轻到让他害怕。
【小言……】
他在林言之的眼中清楚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这毫无准备的现身与坦诚来得太过突然,却又有种差不多到时候了的水到渠成。
【在小言眼里中自己,一定是被打上了无数层滤镜吧。】
展锋在心里这样想着。
若不是如此,为何那双淡灰色的眸子里只有重逢的喜悦和满足的心安。
“哥,痛……”
展锋把动作放得轻到不能再轻,小心翼翼地帮他清理包扎。
“真好……”
林言之弯着眉眼笑得好开心。
会痛,那就不是幻觉了吧。如果这就是独属于他的幻觉,可以真实到如此地步的话,那沉溺下去,又有何妨。
他蜷起身子靠了过去。
一双苍白的手用力拽住了展锋。
“哥,我抓到你了。”
第二十五章 捡回来的第二十五天
“嗯……”
林言之脸上有些泛红,透白的肤色被那抹红衬得好看到有些过分。
他嘴唇微张,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哥……那里不行……”
由不明液体构成的黑影似人非人,俯下身严丝合缝地覆在他身上,形似手掌的触角不安分地在他腰间摩蹉。
“哥……”
林言之双手被禁锢住,整个人像是条被剥光洗净的鱼儿,在案板上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哈哈哈哈!”
“哥,哥,我认输,我认输。”
他忍了好半天,脸都憋得发红,终于还是放声大笑破了功。
展锋高高仰着头半坐起身,举手投足间满是洋洋得意。
林言之翻过身趴进了他怀里,周身被液体包裹着却毫不黏腻,反而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他伸手掐住展锋的脸,像拉面条似的扯出老长,“不公平,哥你身上都没有痒痒肉了,这次不算!”
展锋拿起茶几上的白板,刷啦啦写下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愿赌服输。
林言之顿时泄了气,赖在他身上不愿起来,耍赖似的抓着他不放。
“我不管,我不要喝粥。”
展锋轻轻拍了拍他脑袋以示告诫。
赌场无兄弟,输了就是输了。
见他撒娇耍赖怎么也不起身,展锋暗暗发笑,坏心眼地伸手在他腰窝上一戳,不出所料见到林言之像条上了岸的鱼,下一秒就蹦跶着站了起来。
展锋贤妻良母地跑去厨房洗菜烧饭。林言之则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边儿上,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展锋动作很麻利,米香味儿没一会儿就飘了出来。
瞅着那一锅五颜六色的十全大补粥,再配上几碟绿油油、白花花的小菜,饭还没吃进嘴里,林言之已经开始觉得舌头上寡淡无味。
“油焖大虾……”
“松鼠鲫鱼……”
“宫保鸡丁……”
“番茄烩蛋……”
“辣椒炒肉……”
展锋忍无可忍地连人带凳子把他搬了出去,强行打断自家弟弟念经似的报菜名行为。
他转过身拿个碗筷的功夫,就见林言之按捺不住的手又摸上了冰箱。展锋暗自笑了笑,装作没看见他的小动作。
冰箱门一打开,林言之愣在原地,一脸生无可恋地发起了呆。
他排列整齐的苏打水呢?!
他不信邪的又去拉开橱柜。
他囤了满满一柜子的方便面呢?!
展锋“很合时宜”地端起满满一碗米粥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林言之张着一双浅灰色的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畜无害的黑影,活像是展锋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他抿起嘴角,眼里湿漉漉地泛着水光,呜呜咽咽地喃喃着:“哥……你不在的时候……多亏有它们陪我……你怎么能……藏弓烹狗……过河拆桥……”
展锋见状慌了神,赶忙扔下粥碗,一边动作温柔地给林言之顺毛,一边探出条长长的触手去够白板。
唰唰唰的声音过去,白板一翻,露出歪七扭八的两行字:
为了亲自表示对它们的衷心感谢,
我允许它们在我的胃里得到升华。
他半透明的身体很是配合地冒出了个泡泡,一股柠檬苏打水的清香味飘散开来。
“展、锋、哥、哥。”
林言之眉眼一弯,笑得展锋虎躯一震。那具抗击打能力满分的身体在一阵乒铃乓啷声中分分合合。
一刻钟后。
蔫了吧唧的黑影瘫在了椅子上。
林言之坐在对面,捧着粥碗径自喝得开心。展锋摇了摇头,在心中长长叹道:哎,怪只能怪我们爱得太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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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生物科技研究院
秦梧抱起资料往办公室走去。一路上碰到的研究员纷纷驻足同他道贺,没一会儿就围了个人山人海。
“秦研究员!您最新关于《通过药物干预影响遗传病患病几率》的研究报告我看了!天哪,这在遗传病学上简直就是一座里程碑!”
“什么里程碑不里程碑的,我听说克尔沃生研所已经拿到样本开始临床了!只要能通过临床试验证明药物有效性,那可就算是彻底攻克了遗传病!”
秦梧脸颊微红,连连摇着头,小声回道:“大家过奖了。要不是有无数前辈在遗传病学上的研究与奉献,项目也不会有今日的成果。我也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摘星而已。”
“您太谦虚了!年纪轻轻就能有此成就,您的前途真是不可估量啊!”
一旁的研究员瞥了眼走廊尽头,压低声音小心附和着:“是啊是啊!就凭这份研究成果,我看您就有望超过林言之院士,成为咱们华国在生物科学领域里年轻一代新的领军人!”
这话一出来,周围的人纷纷噤声没人敢再搭话。稍稍知情的更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瞅着这脑壳有包的人。
秦梧嘴角挂着的笑瞬间抿下了去,方才那一脸羞涩的谦逊也不见踪影。
他上前两步走到那人跟前。
“你刚说什么?超过谁?”
那人愣了愣。尽管情商低得可怕,他此刻也觉察到气氛不对,顿时闭上了嘴不敢说话,支支吾吾半天没回答。
秦梧突然笑了笑,“我能有今日的一切,都要感谢林言之院士孜孜不倦的指导。至于超过林院士,那是我毕生想都不敢想的。”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沉声道:“不过,既然汪研究员有此壮志,不如我带您去到林院士跟前,拜托林院士也给您好好指导指导?”
姓汪的研究员哪里还敢应声。
平日里别说是主动跟林言之搭话了,就算偶尔在走廊里遇到,他都会下意识退避三舍,生怕挡了对方的路。
“指导?”
“想让我指导什么?”
几米之隔的走廊尽头,身材颀长的男子倚在门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放着一旁老大块儿地方不用,非要挤在一起、做众星捧月状的人。
随着林言之话音落下,秦梧脸上的神色也跟着一变,既没了之前虚伪的谦逊,也不见后来跋扈的嚣张。
他抱紧资料,小步快跑了过去,脸上又红又白。
“林院士……”
林言之垂眸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举办庆功宴怎么不叫上我,嗯?”
秦梧心头发紧,迁怒似的恨上了那群阿谀奉承的人,方才那点儿志得意满的愉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就是大家凑过来说说话。”
“说完了吗?”
林言之的目光激得秦梧身上一颤。他小声回道:“说……说完了……”
见那群人还杵在原地跟个摆件似的一动不动,秦梧藏起心里的不快,虚情假意地客套着:“刚刚聊了会儿闲天,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了。”
“没有的事,不耽误不耽误。”
“那您忙,我们先走一步。”
大家伙早就想撒丫子开溜,但一个个的又都不敢做先挪脚的那个人。有了秦梧这句话,众人笑容僵硬地客套两句就忙不迭地散开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林言之看了眼他怀里抱着的项目报告,偌大的署名处孤零零地列了“秦梧”二字,“看来虚与委蛇与老谋深算加起来,也敌不过背景深厚四个字。”
他无所谓地嗤笑了一声,“不过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成竹在胸再到后来的偃旗息鼓,倒也有趣。”
秦梧低下了头,小声回道:“这群人成天干活见不到影子,背地里却话多的让人讨厌,等到分功劳时又一个比一个积极。我就想与其把您的成果给了他们,还不如我来占了去……”
“呵。”
林言之笑得漫不经心,“我的成果?既然印上了你秦梧的名字,那便是你的。无论以什么手段,拿到了就是拿到了。”
“不过,你若想靠着它夺得桂冠……”
林言之弯下腰,伸手从他怀里抱着的资料中抽出一封诺奖推荐信,火漆上是卡罗林斯卡皇家医学院的标志。
“还不够。”
秦梧愣了下,脱口而出道:“可是这项研究成果……”
“里程碑?跨时代?造福人类?”三个重重的字眼被林言之说得轻描淡写。
他点了点头,“不错。如果项目署名人是我,无需三方推荐,直接以华科院的名义提名,明年斯德哥尔摩市政厅中站着的人里自然有我一个。”
秦梧脸色有些难看,“是因为我资历不够?或是……或是我太年轻了?”
林言之看了看手中华丽的推荐信,随手将它放回了秦梧怀里。
“年轻?资历不够?”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值得一乐的事,弯起眉眼轻笑出声,“秦国昌愿意为你争来荣誉,但只要他还没老糊涂,就不会让你靠着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东西去触及科学领域的最高奖项。”
“既然你说你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靠我指导,那么我就姑且指导你一次好了。”
林言之弯下腰附在他耳旁,低低的嗓音像是过了电又似浸了水,让秦梧忍不住缩起脖颈,脸颊通红。
“不如你先说说看。在你看来,我为什么看不上这个项目。”
秦梧想了想,犹豫着回道:“因为项目的最初发起人不是您?”
林言之不以为意地轻声笑道:“那所谓发起人的尸体都烧成灰了,一个死人于我又有何碍。但凡是我林言之经手过的东西,无论大小好坏,上面都只会刻满我的名字。但是,秦梧,你知道这个项目在我眼里是什么吗?”
如果说旁人的自信如同一盏灯、一簇光,那林言之在生物科学领域的自信则是一个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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