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底下猝然刮来一阵强劲的阴风,威力之大竟冲得结界都在发抖。
季司往下一瞧,见那堆被活尸压成小山的判官正蠢蠢欲动,力量一阵一阵地朝四面八方散开,震碎了方圆几米的土地。
林遇画完血字的最后一段笔划,扫出一片氤氲。
嘴里的碎碎念和画咒的手一起停下,他扬起一个意料之中的笑,松开握箭的手,两人立刻一齐掉了下去。
季司惊恐地挂在他身上,差点把心跳吓停。
就在他以为他俩要这么倒插葱地飞向地面时,只听“轰隆”的一声巨响,地上的小山犹如点燃的炸弹倏地爆开一环光圈,将那些趴在上面的活尸猛地震散到空中,然后那阵光芒越来越大,同时也越来越刺眼,最后形似天女散花一样射了出去,所到之处全被捅成了窟窿。
而其中有一束冲向了林遇打破的那个碎口,对着“引”字轰出一窝星火,“夸嚓”的一声,裂痕变长了些。
继而无数支光芒齐刷刷地冲上去,发出一串“砰砰砰”的响动,跟放烟花似的。
林遇看准一个瞬间,托起怀里人的胳肢窝,用尽全力将他向上一抛。
季司愣成了一只落汤鸡。
“啊啊啊啊啊啊——!哥哥——!”
紧接着“嘎啦嘎啦”的声音传来,以箭为中心的结界就像碎裂的玻璃陡然遇到冲击,开了一个口。
直径大小恰好能让季司一人通过。
“哥哥——!!”他奋力地伸着手,似是想吉光片羽地抓住点什么。
钳在上面的刀也一并掉落,林遇大头朝下,感觉即将要一脑袋栽下去血浆开花,可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听力也慢慢弱了,手指宛若不是自己的,丝毫动弹不得。
他干脆放松了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任由风吹雨打,和某个伤心咆哮的人天壤之别。
“某个伤心咆哮”的人泪如泉涌,不停地念着“哥哥”两个字,身形穿过口子和结界擦肩而过,那一刻,地面写有红色咒文的阵消失了,活尸们像被抽离了能源,很快便不动了。
手中拿笔的黑影毫不客气地踢倒一个活尸,打开生死簿记载起来,近乎粗暴地把生死簿翻得沙沙作响,若非他们不愿显形,估计还能看到额上暴起的青筋。
“啊,这可真是……”眼看林遇离地面只剩三米远的距离,正下方那位站定的白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而后举起哭丧棒,并拢中食二指念了一会咒,那棒顶的白布条迅速抖动延长,仅仅眨眼的功夫,白布条化成一朵偌大的食人花,将掉下来的人一口吞了。
白无常貌似并不打算帮四位判官和牛头马面收魂,他打了几个手势,那花乖巧地把人放下,缩回到棒里。
林遇本以为再次睁眼就是地府,结果真看到一道白影挺立在对面,心有余悸地抽了个冷噤。
白无常还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小娃娃,你骗老夫。”
林遇还没从大难不死的氛围中缓过来,惊魂甫定,听得颇为心不在焉,他纳闷地抬起头,硬是从那张笑脸里看到了一丝凉意,于是小心翼翼地回,“不知七爷何出此言。”口语都变成了古代语。
白无常单刀直入地道:“结界不是你打破的,是四位判官打破的,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林遇保持着上句的口吻,天真无邪地道:“虽然四位判官在危急时刻爆发的力量惊人,但要不是我给结界弄出裂缝,他们就是打到天上去也破不了防啊。”
白无常:“这……”
“再说了,”林遇不慌不忙地整理身上已经碎成布条的衣服,“强制打碎结界是有代价的,如果几位大人愿意被反震力打到吐血,我也不是不能让贤。”
白无常:“……”
“哥哥——!你还好吗——!”忽然,上面传来季司的声音,林遇立马无视了面前的人,抬头喊,“不用担心——!白无常接住我了——!”
白无常:“……”早知道就不接他了。
某位趴在结界的破口处,“那我下去看看你怎么样了——!”说着就要伸进去一只脑袋。
“别——!”林遇忙道,“你进来了可能阵法还会重启——!你看能不能沿着结界走到地面,我过一阵子去找你——!”
“……”
话音响了老久不闻回应,林遇权当他答应了,准备去找刘锦离,可他第一只脚还没迈出去,看到不远处几位收魂的黑影,心头冒出了一丝疑虑,“对了七爷,之前我就想问了,你们为什么要收活人的魂?”
白无常脑袋一歪,“谁跟你说吾等收的是活人的魂?”
林遇听罢瞳孔一颤,讷讷地对上他的视线:“难道说……这些人……死了?”
“哦呀,原来你不知道?老夫还以为你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呢。”
林遇:“别忘了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白无常:“你骗鬼呢。”
“您不就是鬼吗。”
“……”
林遇:“好了,您就别卖关子了。”
白无常哼出一声冷笑,漫不经心地道:“你对阵法没了解不知道也正常,一般的炼尸阵只要中途打断,里面的人就会恢复原状,但是……”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这个阵是阴火炼尸,它通过给人注入阴火,强行把人的灵魂挤出来,以此来达到‘炼尸’的目的。”
“之所以叫‘炼活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白无常说着说着,朝一个定住的女性活尸走了两步,甩出勾魂链缠住她的脖子,“因为现在在他们体内操控的,是一群徘徊在人界尚未收编地府的亡魂,这些亡魂早死了百把年了。”话音未落,勾魂链发出深幽的蓝光,拽出一抹魂体,女活尸膝盖一软,倒了下去。
魂体模样是一个背着箱笼的书生,林遇在季家的门口见过他。
看来他之前见过的那一堆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残魂,都是为了这个阵……
想到这,林遇缓缓攥紧了五指。
鬼书生的眼睛发着红色的凶光,龇牙咧嘴地咬着锁链,好似是神志不清了。
白无常轻轻将链子一抖,那书生立马挣脱,扭头就跑。
他没管,反而弯腰低头平视林遇的眸子,如同透过那层厚厚的帽檐在看他,随后抬手指向两人身后的一具活尸,用玩味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道:“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你觉得这些人真正的灵魂,在哪?”
林遇愕然睁大了眼,“在……刘锦离那里……”
第87章 起始的除灵猎场8
林遇捡起和他一起掉下来的银刀,别在腰间,木然地问:“人死……可以复生吗?”
“当然,”白无常嗤道,“不能。不过总有愚蠢的凡人以为可以,实则世间生死都涓滴不漏地记在生死簿上,就算尸身完好,没有灵魂也只能是具尸体。”
“那如果……”林遇的眼神逐渐清明,手指蜷了蜷,“能把魂招回来呢?”
白无常犹如看了一场荒唐的闹剧,满脸都写着鄙夷,“喂喂,且不说凡人没有招魂的法器,就说人死后喝孟婆汤,过奈何桥,早转世下一胎了,怎么唤得回来?”
“能的。”
“啊?”
林遇对上他的目光,话音微微颤抖,“那人会跳忘川河,千年不入轮回。”
“……”白无常震惊了,震惊之余再次感叹人间的无奇不有,不肯喝孟婆汤的人只能跳忘川河受尽千年煎熬之苦,很多人听到这项条件就放弃了,但总会有一两个傻逼,宁愿跳河也不肯忘却尘事。
他只是没想到这傻逼竟被自己碰上了,于是虚心求教,“小娃娃,那人是谁?让老夫来查查他的来历。”
林遇没回答,反而急匆匆地道:“七爷,万一是这种情况,魂能招回来吗?”
白无常摇摇头,“就算如此,还需要强大的逆转阵给黄泉铺上指引标,不然死魂找不到回阳间的路。”
林遇猛地瞪大了眼,低头怔怔地喃喃自语,“招魂的工具、不入轮回的灵魂、逆转阵的指路标……齐了……”
白无常本想继续打听那位跳河的奇葩,见对面的小孩样子不大对劲,“喂,你怎么了?”
谁知林遇一把揪住他宽大的袖口,尊称都忘了加,话像机关枪一样喷了出来,“快!带我去找八爷!”
如果刚才白无常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当他听到“八爷”俩字,就立马通透了。
黑白无常的哭丧棒一黑一白,棒顶的碎布条可指引阴间的亡魂,在阳间有招魂之用,而现在他们脚下的阵法被破坏,施术者随时可以用猎鬼人的活魂充当祭品再造个逆转阵出来。
引子、魂体、媒介,全齐!
白无常扯住他的后衣领,像扛一袋大米将整个人扛了起来,大声道:“范兄应该没走远,小娃娃,老夫带你一程!”
眨眼的功夫,两人一同消失在了竹林里。
留下几位忙得不可开交的判官和牛头马面……
拿着勾魂笔的判官是司阴律的崔珏,他迅速翻过生死簿的一页,在上面写了几划,然后又翻,又划,重复这个动作,“那黑白二老不来收魂在干嘛!?”
和他站在一起的三位判官分别是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
那赏善司一面给天上的魂体抛铜币,一面火急火燎地道:“回崔大人,二老去抓人了,他们在人界的权限可比咱们大。”这声音又粗又厚,像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老大叔。
铜币如同一颗一颗晶亮的繁星,精准无误地落到部分亡魂手中,还有一些没得到,心有不甘地去抢,可他们一碰到这钱就像被火舌舔舐,滋啦一下燃起一缕烟。
只得悻悻作罢。
查察司挥着招魂幡,大惊失色,“先不管那无常二老如何,这布阵的人究竟何方神圣……居然聚齐了如此多的亡魂。”语气唯唯诺诺的,音色还有点尖。
“听说是赶尸的,积累了不少阴德呢。”罚恶司在空中抓来抓去,把一些胸口发黑的亡魂拎出来挽进袖子里。
“赶尸的?”查察司停下挥幡的手,呼呼喘气,“那这还真是件稀奇事。”
他一喘气声音就更尖了。
罚恶司不再接话,抖了抖袖口朝他们拱手作揖,“诸位,这些罪大恶极之人本官就先带回阎罗殿问罪了,早走一步,对不住。”说罢大袖一挥,负手踏着黑云上了天。
拿着笔的阴律司在下方飞扬跋扈地喊:“钟馗你个老儿又翘班——!今年年终奖别想要了——!”
其余两位赶紧拉住他,“崔大人息怒,钟馗这老儿的脾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计较。”
“废话!”赏善司道,“若非本官大量他能一直在地府就职吗!”
“……”
不远处,正在收魂的牛头和马面矜矜业业地对视了一眼,“地府还有年终奖这玩意?”
“马兄忘了?我们在没贬职之前可是和黑白无常一样的待遇,年年都有年终奖的。”
“……”
·
竹林深处。
傍晚的景色飞快地从周边晃过,一大一小宛如叠罗汉的影子在里面蹿得飞起。
“阿……阿嚏!”白无常突发状况打了个喷嚏,脚下急速刹车,险些把肩上的小朋友摔下去,纳闷地道,“谁在惦记老夫?”
只见那“肩上的小朋友”腿朝前头朝后,两手死死捂着嘴,嘟哝道:“谁惦记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您要再不停,我就要吐了……”
白无常光速抓住他的胳肢窝把人带下地,表情严肃地道:“范兄就在这周围,吾等不用再跑了。”向前走去。
“好。”林遇脚底轻飘飘的,晃了几下才扶着竹子勉强站稳,脸色看上去异常苍白,像是生了场重病,他抹一把额头的潮汗,见那白影走得有一段距离了,悄无声息地点了下心口的膻中穴,咳出一口血痰,再用袖子随意撸了一嘴,这才放心地跟上去。
两人走了半晌,白无常不紧不慢地在前方带路,“小娃娃,你还没告诉老夫那跳忘川的人是谁,刘锦离又是为什么要招他的魂。”
林遇:“告诉你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白无常似乎已经习惯这娃子无时无刻不在谋求利益了,但无奈他是个八卦心贼强的人,这种葫芦里卖药的事是最受不得的,“什么条件你赶紧说,老夫能允就允了。”
话音刚落,林遇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一刹那,“这件事之后,您求阎王爷给季司在地府留个一官半职,他这辈子太苦了,如果下辈子不想投胎,就去地府当公务员,起码是个铁饭碗,比做人强。”
“我说你啊,”白无常淡淡地道,“两次条件,没有一次是给自己许的,千百年来老夫见的凡人也不少了,但你这么蠢的老夫还是头一遭。”
林遇笑道:“所以七爷做不到吗?”
“做,老夫做还不成吗?别墨迹了,再不说刘锦离那点破事老夫可要反悔了。”
林遇不笑了,眼皮渐渐垂下,遮住了里面又深又沉的灰珠子,“跳忘川河的是刘锦离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父……”
白无常静静地直视前面,没有出声打断。
“以前师父教我怎么给在阳间迷路的亡魂引路,他说……”林遇的声音逐渐迂缓,表情平和得像一汪白石清泉,但其实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觉他的眉头轻微地皱着,仿佛悲天悯人到了极点,“大部分徘徊在人间的亡魂都是心愿未了,他们放不下过去,也无法迎接未来,不喝孟婆汤,不入轮回路。这种灵魂地府是不爱收的,所以万一被我们遇到了,顺手指个路,也算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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