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主人这么询问的时候,那个侍从露出了相当为难的表情。
“先生,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我们在找到玛格丽特小姐她们的时候有尝试把她们带走,但那两位小姐都相当的不配合。”侍从说,他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失败的尝试才回来向他的主人汇报的:“特别是玛格丽特小姐,她似乎把我们的人当成了警局的探子,对我们有非常强的敌意——我们的人很有礼貌地请她跟我们走的时候,她扬言说如果我们敢对她动手,就要点火把整个歌剧院都烧掉。”
这种话可不应该随便说出口,路易当即就想起了在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时候,布莎夫人说过玛格丽特在被她身边的人撺掇去米萨尔歌剧院之前喝过烈酒的事情。
“玛格丽特小姐来这里之前有喝过杜松子酒,她现在可能不是很清醒。”路易说,他往一楼的舞池中看了一眼,放弃了在那极度混乱的舞会中找到阿尔莱德的想法:“通往道具室的入口在舞台的哪一边?我得去把她带走,这个米萨尔歌剧院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不是女士们应该来的地方。”
听到他这么说的卡利斯特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把她带回你们住的地方去?”
“我当然要这么做。”路易说,他有点纳闷地看了看子爵:“玛格丽特小姐的女朋友现在还在圣乔治街,正焦急地等着我们把她带回去呢!”
卡利斯特这才对那个侍从点了点头,后者当即就对路易说:“那么,先生,请随我来!”
他们走出包厢,在那个侍从的带领下经过另外一个楼梯下到一楼,绕过一段黑洞洞的走廊,又登上一个向上的小楼梯才找到道具室的入口。
通往道具室的小门藏在舞台左侧的一个柱子后面,他们走到那里的时候,门口站着的老侏儒正在和一对打扮成了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情人争吵。
“五个法郎一个人!”侏儒扯着嗓子喊,他的嗓音又尖又利,就算是舞台上正在演奏的音乐都无法盖过他的声音去:“两个人,就是十法郎,没得讲价儿,先生!”
“我们买了门票的!”那个男青年愤愤不平地说,显得相当愤慨:“你们可没说过在里面还得再给钱!”
“这我管不着,我只知道谁想进这里看稀奇,就得掏钱。”老侏儒说,他挡在那对恋人面前,死活不愿意让开:“我们歌剧院的机关道具可不能白白给你们看!”
“米萨尔歌剧院这是把他们的道具室当成了新奇展览了吗?”
听到他们的对话的路易有点惊愕地问他身边的卡利斯特,就跟那对情人一样,他根本没想过在进入米萨尔歌剧院之后,想要进入歌剧院的后台居然还要再给出五个法郎。
“不用管他们。”卡利斯特看了那对情人和老侏儒一眼,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争吵一样直接就带着路易往道具室里面走。
他们一行四个人——路易,卡利斯特,侍从卡博,还有那个带路的侍从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从老侏儒面前走过,而老侏儒居然也没有问他们索要进入道具室的钱——不过,在他们走过去之后,路易隐约听到那位青年很生气地在质问老侏儒。
“为什么他们就不用给钱?”
“因为他们已经给过钱了,先生!”
那个负责收取门票钱的老侏儒同样很生气。
“最前面的那位先生一开始就给了十人份的钱,这可比您出手要大方得多!”
和外边拥有几十座吊灯和座灯的敞亮大厅比起来,舞台后面的道具室可以说是相当凄惨,这里的空间说不上狭小,但全靠着墙壁上和柱子上挂着的几盏挂灯来照明,亮度只能让人勉强看清四周。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路易看到非常多的机关道具都堆在一起,就像巨人蹲在黑暗之中一样在地上投出一片片黑黢黢的阴影:有装饰着雕塑的高大的罗马式柱子,每一根都有四五米高,脚下安装着轮子,看起来非常沉重却可以很轻易地被推动;有用薄木板搭建到一半的宏大城堡和瞭望塔,旁边放着一个用来爬到屋顶上的梯子,梯子上还搭了一件沾满油迹的破破烂烂的外套,大概是哪位不负责任的工人工作到一半就跑去外面的舞会跳舞去了,而把外套和搭建城堡的工作一起遗忘在了这里;一个带有风车的巨大磨坊安安稳稳地坐落在一块涂饰成了森林的布景板旁边,他们一行人从旁边走过的时候,路易甚至还能看到那个风车的扇叶转动了一下!
这个地方看起来和外面化装舞会的狂欢完全不相干,进入这里的人甚至连走路都要非常小心,才不会被地上扔着的绳索和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的被拆开了的舞台装置绊倒——这些散落的东西非常清楚地显示出了自从举办化装舞会以来,米萨尔歌剧院已经不怎么需要那些在上演歌剧和滑稽剧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的机关道具了;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对这些道具完全弃置不理,两个戴着帽子的后台监督就在各种道具之间走来走去,如果看到有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想要爬到那些城堡、磨坊和柱子上面去,他们就会大声地喝止。
就在路易怀疑玛格丽特她们是不是真的藏在这个道具室里的时候,他听到了有人在唱歌,声音非常清亮,接着卡利斯特的侍从带着他们转过了一个用木板和布搭建起来的、涂成了灰色的驿站,他们眼前当即就出现了一个没有被道具塞满的角落,面积足够容下十几个人来举行一个小小的舞会。
这个空出来的小小角落里此刻也正在举行着一个微型的化装舞会,不过跳舞的人只有一个——那是一个戴着红色鹿角面具的女码头工人,穿着有红色镶边的白色衣服,袖子用红色的带子一直捆扎到胳膊上,手上戴着一双米白色的短手套,脚上则是穿着一双白色缀有蕾丝花边的缎鞋;她跳起舞来的姿势极其优美而具有诱惑力,毫不逊色于最优秀的芭蕾舞演员,特别是踮起脚尖的时候,那优雅的姿态足以让任何一个男子看了都心动不已。
路易在这里看到了卡利斯特的另外一个侍从,他似乎是被指派守在这里防止玛格丽特她们又溜走的,看到卡利斯特走进来的时候当即就对他的主人躬身行礼;除了这个侍从之外,路易还看到了两个他不认识的年轻男子,一个打扮成了宫廷顾命大臣,另一个包着头巾、拿着长笛,头巾上探出了一个逼真到足够把人吓一跳的眼镜蛇装饰——他扮演的应该是一个印度的训蛇人。
路易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那两个男子都没有理会他们,他们如痴如醉地看着装扮成了码头工人的埃莉莎跳舞,那个训蛇人把笛子拿在手里,完全忘记了吹奏,而是紧紧地盯着埃莉莎的脚步——对于男人们来说,想要在平时的生活中看到一位女性掩藏在重重裙裾下的鞋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也因此,如果一个女人想要让一个男人成为她的俘虏,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让他“不经意”地看到她裙裾下的鞋子;埃莉莎显然对这小小的诀窍熟谙于胸,她咯咯地笑着,尽情地卖弄着肩膀和双脚的风情。
为埃莉莎弹奏跳舞的音乐的是穿着多米诺斗篷的玛格丽特,她坐在墙边一架老旧的钢琴前面,没有戴上斗篷的兜帽、任由打成大波浪的黄褐色长卷发自由披散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按着不太灵敏的琴键,一边用非常美妙的声音唱着一首歌。
她唱的是一首流传已久的民间歌谣,名字叫做《少女的祈祷》,这是路易第一次听到这位据说曾经在歌剧院的汽灯之下展现过歌喉的美人的歌声:
“请给我一个丈夫,圣玛丽亚,请给我一个丈夫
请让他富可敌国,圣安东尼,请让他富可敌国
请让他学识渊博,圣埃蒂安,请让他学识渊博
请让他不要妒忌,圣约瑟夫,请让他不要妒忌
请让他不要负心,圣克拉拉,请让他不要负心
请让他永远爱我,圣夏洛蒂,请让他永远爱我
请不要忘记了我,圣尼古拉,请不要忘记了我!”
这是一首可以回环重复的歌谣,在唱完一遍之后,玛格丽特毫无顾忌地又重复了一遍。
“请给我一个丈夫,圣玛丽亚,请给我一个丈夫!”
玛格丽特唱歌的时候肯定看到了走进来的路易他们,但她没有停下自己的歌声,更没有理会他们一眼,反而是正在跳舞的埃莉莎咯咯地笑了起来。
“玛丽,”埃莉莎对自己的朋友说,她的语气相当轻佻:“看,你的骑士们来啦!”
第66章 雾月·任性、嫉妒与放纵(一)
埃莉莎对玛格丽特说话的时候叫的名字是“玛丽”,这让路易相当诧异,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里到底还是在米萨尔歌剧院,埃莉莎大概也不想暴露玛格丽特的真正名字,以免惹来无谓的风波。
“两位小姐,”卡利斯特说,他看起来并不关心这两个姑娘用的到底是真名还是假名:“你们在这里玩得也够久的了,现在已经是十二点钟,你们也该回家去了。”
埃莉莎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轻盈地旋转了一圈,让袖子上装饰着的红色丝带飞扬起来。
“您戴着面具的时候,我就认不出来您是谁了,先生。”埃莉莎说,她那因为戴着手套而显得纤长的手指妖娆地划过那红色的鹿角面具,引来痴迷的观众目不转睛的注视:“要不您把面具摘了,让我仔细地辨认一下,再决定要不要跟着你们走?”
“喂,这几位先生,”一听到埃莉莎这么说,那个打扮成宫廷顾命大臣的男子当即就很不满地发话了,他似乎并没有认出子爵那标志性的金发和眼睛:“这两位小姐是和我们一起的,你们可别打什么鬼主意,不然我就要喊巡警过来啦!”
“没错,如果你们想要女人的话,外面大厅里多的是,你们想要有多少就有多少。”
那个拿着笛子的训蛇人也在一边帮腔,看起来并不乐意自己的猎物被人抢走:“这世界上不管做啥事儿,都得讲一个先来后到,不然就什么都乱套了,是吧,先生们?”
训蛇人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地往玛格丽特那边凑,大概是想在玛格丽特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男子汉气概,结果玛格丽特自顾自地唱着歌,根本不理他。
“您这样冷冰冰地可不太好,小姐,您怎么也得说句话吧。”那个训蛇人说,大概是玛格丽特的无视让他的自尊心很是受挫,他的语气也变得不高兴起来:“大家来到这里都只是想找个乐子,开开心心地玩上一会的,您说是不是?”
不知道是训蛇人的语气还是“找乐子”这几个字激怒了玛格丽特,正在唱着歌的她忽然停了下来,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双手在那架钢琴的琴键上狠狠地一拍——
那架已经非常老旧的钢琴当即发出了一个多音符混合的尖利杂音,然后就是一声非常清脆的琴弦断裂的声音,那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非常清楚。
这是一个让大家都措手不及的举动,眼看着似乎有米萨尔歌剧院的后台监督被声音吸引而向这边走过来,那个训蛇人不由得惊慌起来。
“这可不是我干的!”训蛇人说,他当即离玛格丽特远了一些,之前的男子汉气概也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哎呀,玛丽,你又是这样。”
对于玛格丽特这任性至极的举动,埃莉莎倒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吃吃地笑起来:“你家里的那一架前几天才刚被你弄坏呢!”
在对玛格丽特说完之后,埃莉莎把脸转向卡利斯特他们,非常轻快而理所当然地宣布:“先生们,骑士们,这个事情就麻烦你们啦!”
“我不喜欢这里了。”作为肇事者的玛格丽特冷冷地说,她站了起来,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损坏了米萨尔歌剧院的钢琴这回事:“这里空气太浑浊了,我的喉咙都在发痛,我得到外面去。”
她完全无视了卡利斯特和路易一行人,转身就要往道具室外面走,在她快要走过路易跟前的时候,路易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她。
“玛丽小姐,”路易压低了声音,他并不是很确定玛格丽特到底能不能认出他来,毕竟仔细算起来,他们其实只有那天在布洛涅森林和喜歌剧院见过面:“请跟我回圣乔治街去吧,您的朋友,那位夫人在我们那里等着您呢。”
玛格丽特瞅了他一眼,在那并不明亮的挂灯光芒下,她那双美丽的茶色眼睛看起来近乎深棕色,骄纵异常。
“你是谁?”这任性到叫人又爱又恨的姑娘问,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我不认得你,为什么要跟你走?”
“我,我是……”
路易以为她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他又不能让玛格丽特走,又不能说出阿尔莱德或者布莎夫人的名字,就不由得着急起来,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才能说服这喝了酒的任性姑娘。
站在他们旁边的卡利斯特倒是对玛格丽特的态度毫不意外的样子,他以一种略显傲慢的语气开口了。
“您今晚这么任性的举动可是让担忧您的人费尽了心思来寻找您啊,小姐。”卡利斯特说,他指了指站在一边的自己的侍从:“你们两位还让我的人也费了很大的力气,化装舞会这种地方,女士们是不应该来的,为了您的安全,我建议您和那位莉莎小姐还是尽早从这里离开比较好。”
“如果我说不呢?”玛格丽特说,她对卡利斯特的敌意也是毫不掩饰:“那些人都是你派来的,我最讨厌有人监视我。”
“那您可能就得接受您最讨厌的这些人无处不在的事实了。”卡利斯特说,“为女士效劳是一种荣幸,我并不介意让我的人帮您赶走一些烦人的苍蝇。”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路易看看卡利斯特,又看看玛格丽特,想起他们刚走进来时埃莉莎说的那句“你的骑士们来啦”,忽然间恍然大悟——原来玛格丽特早就知道了在找她的到底是谁!
“小姐,请跟我回去吧。”路易对玛格丽特说,“夜已经很深了,您忠诚的朋友正在很焦急地等待着您呢。”
“请让开,先生,我怎么样并不劳你费心。”
“玛丽小姐,请不要这样。”路易央求她,“我的朋友和您的朋友都很担心您,看在他们的份上,请跟我走吧!”
“我并不需要没有用处的所谓关心。”
“小姐!”
就在路易眼看着玛格丽特极其不配合而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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