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伊娜没有理会他们说的话,她转过头从窗户往街道上看了一眼,似乎在寻找出去买药的彼得老爹的踪影,随后她又侧耳倾听了一下玛丽房间里的动静。
“之前我安慰玛丽的时候,她抓着我的手,一直在对我说‘是那个人’——当时房间里就那么几个人,你认为她说的,会是谁?”
即使说着这样可怕的话,莫伊娜的表情却非常平静:“你们该庆幸那时候约瑟夫没有听到她的话,否则,那位先生能不能顺利走出这里还真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
“不,不,这绝不可能。”
伤害了玛丽的那个人是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这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路易只感觉自己眼前阵阵发黑,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而一把抓住了阿尔莱德的胳膊,以免自己因为眩晕而倒下去:“他那天已经去了达弗赖城,我知道这件事,那不可能是他,不可能,一定是玛丽弄错了。”
“达弗赖城离巴黎并不远,如果是乘坐马车,就算晚上来巴黎看一场戏剧也可以从容赶回去。”
“不,这一定是玛丽弄错了,她遭受了那么大的伤害,那么惊恐害怕,”路易说,他感到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在割着他的喉咙:“她怎么可能记得当时的人是谁呢?”
“她哀求过他。”
如果说在此之前,路易还能质疑说是玛丽认错了人的话,那么莫伊娜接着说出来的这些话就无疑是在往他的心上敲钉子,每一句话都能够在人们柔软的心脏上划出流血的伤口:“我想那种蓝绿色眼睛和金色头发是很好认的,不是吗?她当时已经认出他来了,因为他曾经来过这里,可是不管她怎么苦苦哀求——”
“够了,莫伊娜!”
眼看着路易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阿尔莱德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不管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都不要再说了,我想我们应该先想办法让玛丽好起来,再来探寻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这么喝止之后,莫伊娜果然闭了嘴,她若有所思地、定定地看着阿尔莱德和忽然跌坐到椅子上的路易。
“给我三百法郎。”
在站在那里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之后,莫伊娜忽然对阿尔莱德说,她甚至都没有解释她为什么要这笔钱:“最好是五十和二十法郎的金币,钞票也可以,我自己去换成金路易。”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阿尔莱德有些疲惫地问,从莫伊娜口中说出的那些话实在是令人惊骇,这让他有些招架不住这个女人:“我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还有穆勒医生的出诊金和药剂师的费用要付,给不了你那么多。”
“我要去做一件事,你不要问。”莫伊娜回答,她歪了歪头,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就在那一瞬之间,他们之前见过的、那种疯疯癫癫的神态又出现了:“如果事情办成了,你们自然会知道是什么事的。”
“得了吧,你别再给我增加新的麻烦,我就由衷地感谢圣母玛丽亚的庇佑了!”
阿尔莱德咕哝了一句,他摸遍了全身上下,找到了两张一百法郎的钞票;随后他拿出了装着零钱的法郎盒子,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了一枚五法郎的银币和一枚五十法郎的金币——正是他曾经从玛格丽特那里得到的那一枚。
他凝视着那枚一直放在法郎盒子最底部的金路易,就像凝视着心爱的女子那令他倾倒的美丽容颜;但最终,他还是把那枚特殊的金路易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和钞票一起交给了莫伊娜。
“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阿尔莱德说,他没有再问莫伊娜想要做什么。
莫伊娜也没有再问他要那不足的四十五法郎,她拿着这笔钱,头也不回地从客厅里走了出去;而她一离开,阿尔莱德就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他慢慢地在路易身边坐了下来。
“我想,那天在莱辛夫人花店里的人应该不是杜兰德子爵。”
阿尔莱德对路易说,他勉强笑了一下:“玛丽她,肯定是认错人了,女人总是这样的,她们很容易大惊小怪,就算一只老鼠也能把她们吓坏——”
这时候说这种话无疑是不太妥当的,阿尔莱德说着说着,就不由得停了下来——就像上帝的旨意忽然降临一样,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和杜兰德子爵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子爵的堂弟加尔比恩·德·杜兰德,一个素来有着风流的名声、又和子爵有着同一个祖父的轻浮浪荡子;如果玛丽那天遇到的人其实是他,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加尔比恩确实来过圣乔治街七十九号,而那位先生会去情人屋那样的地方是毫不奇怪的。
一直把自己的脸埋在手心里的路易抬起头来,他看起来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我绝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路易说,仿佛要把莫伊娜说的那些话全部否定掉一般,他重复了一遍:“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这绝不可能,他一直在达弗赖城侍奉阿图瓦伯爵殿下,今天早上他还是从那里过来的,怎么可能会是他呢?一定是玛丽弄错了,很多人都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她一定是看错了。”
“可是……”
阿尔莱德犹豫起来,他想着要不要说出加尔比恩的名字,然而当他的视线和路易对上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朋友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他就一切都明白了。
“阿尔,”路易说,他几乎是在哀求了:“阿尔,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比阿尔莱德还要更早一些,在莫伊娜说玛丽“苦苦哀求过他”的时候,路易就意识到了:玛丽遇到的,很有可能是杜兰德家族的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和卡利斯特一样有着蓝绿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而就在几天之前,子爵还对自己抱怨过他素来喜欢拈花惹草的事情。
然而不管伤害了那个女孩子的是子爵还是他的堂弟,这对路易来说都是可怕到不能承受的事情,为此他甚至哀求自己的朋友不要说出加尔比恩的名字、仿佛这样就无需面对那最可怕的可能:“我们等玛丽好一些,等她好起来之后再说这些事吧!现在她不能再受刺激的了。”
阿尔莱德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点点头,仿佛莫伊娜的那些话从来没有被说出来过了;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发芽,罪孽的虫蚁便能够啃噬其上,让人们的内心饱受煎熬而不得安宁起来。
莫伊娜拿着阿尔莱德给的钱走出去之后,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再出现,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人们都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了,谁知夜色降临的时候,她却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玛丽身边去照顾她,但对自己这一整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完全闭口不谈。
“你们到时候就会知道的。”
面对彼得老爹和通萨尔老爹的追问,她也只是这么回答。
她的答案花了整整两天才到来——在第三天深夜的时候,一辆有蓬的运货马车停在了圣乔治街七十九号门前,赶车的吉普赛人喊醒了看门人,告诉他:“喂!告诉你们这里的人,你们要的马铃薯到了。”
“马铃薯?”
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状况,当路易和阿尔莱德披了御寒用的长外套走下一楼的时候,莫伊娜正呆在客厅的壁炉前,她似乎对这种状况早有准备。
“是我要的东西。”她若无其事地对阿尔莱德说,却一句也没有解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两个吉普赛男人呼哧呼哧地抬着一袋所谓的“马铃薯”走了进来,然而任何人只需要看一眼都能看出那巨大的布袋子里肯定不是粮食——那里面分明是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还在试图挣扎的人,从发出的闷哼声来看,这个被当成马铃薯装进去了的倒霉蛋估计还被塞了嘴巴、以免他叫出声来。
不过,比起那看起来是被绑架了的袋子里的人,更让阿尔莱德和路易又惊又怒的是那个跟着吉普赛人走进这里来的男人。
那个男人身材高大,棕发灰眼,明明不是吉普赛人却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他走进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就好像他不是走进了一个仇人的住处一样。
“索洛涅·格罗斯泰特!”
第139章 霜月·无耻之徒(一)
“好久不见了,阿尔莱德。”
跟在两个吉普赛男人后面走进来的,正是那曾经用卑鄙的手段欺骗了阿尔莱德、以至几乎断送掉整个德·格朗维尔家族的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然而这个骗子就像那些卑鄙的勾当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甚至毫无异样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你们过得还不错。”
“你这个——你这个卑鄙的骗子、罪犯、该被吊死在绞刑架上的异教徒!你怎么敢站在这里对我说话!”
阿尔莱德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拿出他的手枪对准索洛涅,然而当他在口袋里摸了个空的时候,才想起来他的枪放在了二楼的书房里——有谁能想到,索洛涅·格罗斯泰特竟然敢大摇大摆地走进圣乔治街七十九号来呢?
“用不着这么紧张,阿尔莱德,我今天既不是为你而来的,也不打算对你们做些什么。”
对于阿尔莱德的愤怒与戒备,索洛涅只是抱着手,完全不为所动,他甚至看都不看那正在悄悄往门边退去的彼得老爹一眼:“我只是受人所托,把这个东西,”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被套在袋子里的、还在挣扎的人,“带给她,仅此而已。”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仁慈的‘不打算对我们做些什么‘啊!”
阿尔莱德咬牙切齿地回答,他警告着自己不要相信这个骗子的任何一句话,然而他还是不受控制地看了莫伊娜一眼:“是你让他来的?”
“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帮我找到一个人。”
莫伊娜非常平静地回答,她在自己的裙裾上擦了擦手,然后拿起了一根蜡烛往吉普赛人那边走去,似乎想要借着烛火的光芒看一看袋子里的人到底是谁。
“索罗涅,看来你的人缘可不太好啊。”
两个吉普赛男人倒是完全没有受这里紧绷的气氛影响,他们嘻嘻哈哈地将抬进来的袋子扔在了地上,其中一个还顺便往袋子上踹了两脚,换来里面的人吃痛的闷哼:“怎么到哪里都有想要你命的仇人?”
这些吉普赛人说话怪腔怪调的,奚落完索洛涅之后,他们就开始动手解开那系着布口袋的绳子,而当他们拉下布袋的口子、让里面的人露出脸来的时候,就连正和索洛涅对峙着的阿尔莱德和路易都为之大吃一惊。
“维利耶·杜·特纳!”
被当作“马铃薯”装在布口袋里的正是他们遍寻不着的那位大学生,不过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凄惨,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先被人痛打了一顿之后才装进袋子里的:维利耶·杜·特纳原本英俊漂亮的脸蛋上满是红肿和淤青,眼眶乌黑得像是被人照着眼睛揍了几拳;为了配上这位大学生的身份,吉普赛人还剥走了他原本的衣服,然后给他换上了苦行者们才会穿的那种粗糙无比的刚毛衬衣,同时还往他嘴巴里塞了一块臭气烘烘的破布。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被如此对待,维利耶·杜·特纳所受的罪自然是不必说的,乃至于当他认出阿尔莱德和路易的时候,他的神色竟然先是自己得救了的惊喜、随后才转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因为嘴巴被塞住了的缘故,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唔唔”哼着,拼命想要抬起身来向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人们求饶。
“我们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他的。”
一个吉普赛人对莫伊娜说,他笑嘻嘻地拍了拍维利耶的脑袋,仿佛那是一个装满了水的皮袋:“这个人把自己藏在一个公寓里,以为这样就谁也找不到他,嗨,索罗涅带着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想跑,我们只好打了他一顿,他才肯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就是那个什么‘特莫‘了。”
即使是最富有想象力的家,也不会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索罗涅·格罗斯泰特和维利耶·杜·特纳,这两个人都是阿尔莱德和路易最痛恨的骗子,结果现在他们却一起出现在了圣乔治街七十九号这里了,甚至其中一个还是被另外一个给绑架过来的!
也许是那一句“维利耶·杜·特纳”惊动了呆在玛丽身边的约瑟夫,他走到储藏室的门口看了一眼,当意识到那躺在地上的身影非常熟悉的时候,愤怒的少年几乎是立刻就冲了出来。
“混蛋!”
约瑟夫叫喊着,他冲到维利耶的身边,一脚就踢在了维利耶的腰腹上,随后又是重重一脚踹在了大学生的两腿之间。
这两脚下去(特别是第二脚!),被捆住的大学生顿时疼得整个人都弯成了煮熟的虾子,他“唔唔”地叫着,试图将自己蜷成一团以免继续受到伤害;然而约瑟夫还不解恨,他在极度的愤怒之下,竟然抄起了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就要对着维利耶的头砸下去:“你这个骗子,下地狱去吧!”
如果约瑟夫手中的椅子真的砸了下去,那维利耶·杜·特纳大概就真的要到地狱里去忏悔自己的罪行的了,然而那两个吉普赛人一看他这个举动,当即就伸手抓住了他要砸下去的椅子。
“喂喂,小子。”
吉普赛人和约瑟夫争夺着那把要命的椅子,其中一个操着怪怪的巴黎口音,他对约瑟夫说:“你想怎么打这个家伙都行,但你不能弄死他啊。”
“啊啊啊!”
他们只僵持了一会儿,约瑟夫就已经没了耐心,他把手中的家具一丢就扑到了维利耶身边,抓住大学生的衣领就狠狠地扇了他几个耳光,随后又站了起来,对着维利耶又踢又踹。
虽然约瑟夫的举动非常暴戾,圣乔治街七十九号里的人们却没有一个觉得那位大学生可怜的,那两个吉普赛人拿走那把椅子之后就笑嘻嘻地在旁边看着约瑟夫痛打地上的人,他们甚至还指点起约瑟夫该挑哪个脆弱的位置下手了。
既然连这里的主人都没有要阻止约瑟夫的意思,索洛涅·格罗斯泰特自然就更加不会阻止了,即使大学生被打得连连闷声惨叫,他也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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